半晌后,才渐渐收了笑,冷沉着双眸,勾指从墙上开凿而成的柜子里,取来数十枚金色灵石,嵌入地面法阵,法阵中腾起浓郁的金系灵气。
游辜雪抬手拭去唇边血痕,盘膝入定,吐纳灵气,疗愈体内伤势。
那边厢,慕昭然教训完狐狸,收回小剑,也懒得与他浪费时间,直接破开虚空,空遁离开。
祝轻岚急忙追来,“殿下,你捎带我一程啊,别丢下我!”
裂隙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合拢,祝轻岚冲得太急,差点从自己的扇子上跌下去,险险稳住身形回头时,已经只剩下他一人。
他只能认命地自行御空回天道宫,唉声叹气道:“真够无情。”
结丹之后,慕昭然空遁的距离也拉长许多,一次能遁出五百里开外,从极北冰原到天道宫,还是得经过数十次的空遁。
一来,慕昭然新得了一枚星石,的确需要闭关好好炼化它。再者,她也着急赶回去,想尽早哄一哄师兄,是以中途几乎没有停留。
风尘仆仆地回到天道宫时,整个人都憔悴了。
慕昭然身有天道宫玉令,可以直接穿过天都城的城门,但不论什么遁术,都只能到达天道宫的外山门。
她踏出虚空,望向那一座高耸的汉白玉外山门,忽然想起初来天道宫那一日,游辜雪亦是破空而来。
那时候,他破空的动静貌似要比现在大得多,噼啪电弧撕裂虚空,飞击向四面八方,逼得所有人都得为他让路,只一个人就比她这个前呼后拥的公主出行还要气派。
饶是当时慕昭然正专心致志地在罪碑上寻找阎罗的名号,余光都曾扫见过流窜过来的电弧闪光。
一年前,她还被他吓得躲在车厢里瑟瑟发抖,暗暗发誓要远离这个煞神。
一年后,她就亲了煞神的嘴巴。
当真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慕昭然抬手摸唇,低头窃笑,心道:不得不说,煞神性子冷是冷了点,嘴巴还真是软。
感觉到山门旁的外门小童子打望过来的视线,慕昭然敛回脸上的笑,端正姿态,大步踏入门内。
她只比叶离枝二人晚上半日回到天道宫,叶离枝自然先顾及着云霄飏,是以还未来得及到土宫来。
岑夫子等人见到慕昭然回来,颇为惊讶,“你才出去不过一个月,怎么就回来了?”
慕昭然唤出地星诀,展示了一下镶嵌在铭文地基中的星石,说道:“弟子外出一趟,有幸又获得一枚星石,想先回来将它完全炼化后,再行其他。”
众夫子皆面露惊讶之色,看了眼她灵基上三枚璀璨星石,岑夫子抚掌笑道:“你这丫头,运道还真是好得出奇,我土宫的石林已是含了天下七成的奇石,你在石林中找不见本命石,要是换做别的人,恐怕这一辈子都难以寻见自己的本命石了。”
“你倒好,短短一年,就已得到三枚本命石,可见是个受天眷顾之人。”
慕昭然心道,她可不是什么受天眷顾之人,不过就是蹭了“主角”的气运罢了。
细究起来,她的这三枚星石都和云霄飏有些关系,第一枚日精石,是从本该属于他的金藕中炼化得来。第二枚药石,是从烟瘴海中取得,那一次亦有他同行。
再加上这一次的寒髓,是她专程跟在云霄飏身后捡的机缘。
林夫子摇头道:“什么受天眷顾,老岑,你莫不是忘了她的雷劫可是凶劫。”
岑夫子一拍额头,“老夫还真忘了。”
林夫子走上前,拍了拍慕昭然的脑袋,鼓励她道:“虽不受天眷顾,但你一定受这方大地眷顾,天生就该修习我土之一道,只要好好修炼地星诀,管他什么凶劫吉劫,统统都击不垮你。”
慕昭然郑重点头,坚定道:“我明白。”
入石林闭关之前,她还有另一件重要之事要做。
慕昭然到土宫报完平安,便立即去了覆雪殿,想着哪怕是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也得把人哄好再说。
结果到了那里,才听到覆雪殿中的童子说,游辜雪前些日子为了擒住潜藏在天都城的九尾狐,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闭关疗伤,至今未出。
慕昭然在心里暗暗掐算时间,心里一惊,那师兄当时岂不是带着伤,专程为她来了冰原一趟?
而她竟还将他气走了。
慕昭然心下越发愧疚,在游辜雪闭关的洞府外徘徊良久,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路上遇见宁衰和一群人聚在一起,正好在议论那一日游辜雪和九尾狐一战。
宁衰一张嘴皮子翻动得打快板的艺人还要灵活,说到兴奋之处,手舞足蹈,满面红光,比游辜雪这个当事人都还要猖狂。
“你们看到当日行天君在南城上空铺开的剑域了吗?涛涛雷云,绵延百里,简直比天道雷劫都还瘆人了,真想进去那剑域内,近观一番域中电光。”
“传说中九尾狐有通天之能,八百年前压得人妖两道苦不堪言,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在行天君剑下,还不是得乖乖受降。”
“行天君会受伤,也是那九尾狐阴险狡诈,试图以天都城中百姓的生命威胁。”
“它潜入天都多年,做卖酒的营生,南城大半的民众都喝过它的酒,它在酒中动了手脚,下了妖毒,皇甫先生至今都还在下城为众人解毒,也幸亏被行天君及时制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游辜雪和九尾狐,一是宁衰崇拜之人,一是他厌恶的妖族,宁衰自然是捧一踩一,极尽其能。说完九尾狐之事,免不了又要提及游辜雪以前之事。
有人笑道:“宁小公子对行天君以往事迹当真是如数家珍。”
宁衰拍拍胸脯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从小就读着行天剑的事迹长大的,对他自然了解。”
那人又道:“行天君如今已经升入仙师之列,应当也能收徒了吧?”
宁衰手握成拳,踌躇满志道:“若是行天君开门收徒,我势必会去争取一番。”
慕昭然真没想到,宁衰对游辜雪竟然已经崇拜到这个地步了。
她忽然想起,前世这位宁小公子随云霄飏一起来讨伐南荣时,所执的一柄剑,名为渡厄剑,其剑形的确肖似行天剑,其中所修剑气,亦是雷电之力。
当初,他也站在那方看台之上,嫉恶如仇,冷眼望着她和阎罗殒身蛊鼎。
宁衰抬头望见慕昭然的身影,话音一顿,立即殷勤地迎上来,说道:“听说殿下这段时日外出历练,不在这天都城中,想来定然是没有见过行天君的英姿,等我之后撰写成册,一定给殿下送来。”
慕昭然盛情难却,点头道:“好。”
离开之前,她脚步顿住,将宁衰拉至一旁,低声问道:“你这么了解他,以后还想当他的徒弟,那你可知,他如果生气了,该怎么做?”
宁衰想也没想道:“当然是跪到他面前去,磕头认错。”
慕昭然无语,转身就走,就当她白问。
开什么玩笑,跪到他身上还差不多!
宁衰追在她身边,继续道:“当然,如果是殿下的话,肯定是不能跪的,那你摸摸他的剑不就好了?五行台上时,行天君不就想要殿下摸他的剑了么?”
慕昭然一言难尽地回头看他一眼。
当事人都忘记这件事了,他这个无关的路人,怎么都还记着这一茬?
第103章
左右也只能等到游辜雪出关再说, 慕昭然和宁衰这种毫无气节的脑瘫迷弟没什么好说的,她先回了竹溪阁,迎面见到霜序从阁内出来。
霜序走上前, 上下打量她片刻,确认殿下安然无恙, 遂才放心,惭愧道:“我随殿下前来天道宫, 本是奉大长老的命令,贴身保护殿下安危,结果却为了自己感悟剑境,让殿下独自外出历练, 实在不应该。”
慕昭然浑不在意地摆手, “既然是外出历练,如果还时时刻刻都要你们贴身保护, 还能叫什么历练。”
她在众人簇拥中跨入院中, 问道:“霜序,你已从那片剑壁下回来, 便是剑境有所突破了?”
霜序颔首, 眼中意气飞扬, 当即唤剑而出。
霜白长剑悬浮半空, 比之以往,剑气反而微茫内敛, 直到霜序并指结印, 唤一声, “出!”
长剑锵然一声,出鞘三寸,内敛的剑气霎时迸发而出, 呼啸掠过院中草木,在飒飒声中重新敛回剑中,其剑威远超以往。
剑修所修剑境分七重,第一重铸剑基,第二重成剑气,第三重塑剑心,第四重出鞘,五重藏锋,六重入妄,最后一重境界为人剑合一。
霜序停留在出鞘境界已有十数年,如今总算突破,达到藏锋境。
前世因为自己任性折扶云剑,导致霜序修为大损,她到最后剑境都未能有所突破,今生见此,慕昭然很为她高兴,笑道:“等我从石林闭关出来,一定好好为你庆祝一番。”
她目光扫过四位灵使,在南吕身上略作停顿,笑容淡去几分。
慕昭然暂未多说什么,先让侍从备上热水,沐浴更衣之后,才单独唤来南吕和夷则二人。
她倚靠在软榻上,从袖中取出半截用过之后破损的符箓,语气平淡地问道:“你现在和叶离枝的关系很亲近么?”
南吕看到那半枚符箓,怔愣一瞬,上前解释道:“殿下,我之前去金宫悬岛时,曾不小心掉入过岛上一处剑阵,是叶姑娘将我从那阵中救出,我为谢恩,才送了她几枚符箓。”
夷则默默无言地站在一旁,观察着慕昭然的表情。
慕昭然皱着眉,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我是问,你现在和叶离枝的关系很亲近么?”
南吕沉默片刻,老实回道:“一开始,我依照殿下吩咐,只是暗中注意她的动向。后来,在她被叶凌烟刁难,半夜去采露的时候,我一时心软,给了她一些照明符,从那之后,我们便能说上一些话。”
叶离枝身边的朋友极少,有人能跟她说些话,她也很高兴,即便南吕是去监视她的人。
“她承殿下之情,对我也没什么防备,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些。”
慕昭然冷着脸,“你们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以为都该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身边人的隐瞒和背叛。”
南吕一惊,跪到地上,急忙辩解道:“殿下,送给叶姑娘的那些符箓,都是用我这些年来自身积累的资源所炼制,绝没有动过半点殿下给予的炼符材料。”
“这么说起来,我确实没有理由罚你了。”慕昭然长于圣殿,和圣殿灵使相伴多年,关系自然亲近。
这时候才从过往琐碎中,回想起一些她的态度转变来,南吕曾在她耳边说过不少叶离枝的好话,提及她时的口气,也从一开始的看不惯,到后来的主动维护。
只是当初慕昭然都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若是对别人就罢了,偏偏是叶离枝。
叶戎野心勃勃,早就图谋不轨,前世叶戎造反,叶离枝就是叶戎最大的助力,今生她取得承天鉴后,回南荣必会铲除叶氏。
慕昭然先前迫于系统要与叶离枝相亲相爱,只不过后来,系统不知为何,不再逼迫她行事,但追根究底,她和叶离枝的立场依然对立。
她不能留一个已经生了二心的人在身边,当然也不能将她遣回圣殿。
慕昭然吐出口气,语气透出让人心惊的冷漠,说道:“她对你有恩,你又真心欣赏她,若以后,我与她立场相悖,想必你定也为难,你便不适合再留在我身边了。”
南吕听出她的话意,惊愕抬眸,急得往前膝行两步,求道:“殿下,我对殿下绝无二心,即便真有那一天,我也绝不会背叛殿下,你要怎么处罚我都可以,别赶我走!”
夷则见状,走到南吕身边来,掀衣一同跪下,拱手道:“当初是我劝阿姐送她照明符,也是我让阿姐去同她打好关系,殿下要罚就罚我吧。”
慕昭然并不意外,他们姐弟二人向来感情极好,同气连枝,夷则比慕隐逸那个狗东西可好上太多。
夷则擅占卜,会如此做,绝对事出有因。
慕昭然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想,仍是不死心地问道:“为何?”
南吕抢答道:“夷则也是看殿下对叶姑娘额外关注,当初才会劝我和叶姑娘打好关系,以此也能讨好殿下。”
夷则张了张嘴,听南吕说完,又将嘴巴闭上了,似乎不愿违逆姐姐。
慕昭然盯着他,“你老实说出来,或许我可以成全你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