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灵仰着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鹿肚子上打盹,随着梅花鹿的呼吸一起一伏,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珠子。
游辜雪认出来,这些珠子正是那日她断开的腰链,是他一颗颗捡起来给她装回荷包里的,现在顶在了梅花鹿的脑袋上。
听见响动,一人一鹿同时抬头望过来,慕昭然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梅花鹿,说道:“是它给我开的门。”
虽然覆雪殿的大门,被梅花鹿用角一顶就开了,那两个童子也不在,外面下着雨,她们就擅作主张进来了。
游辜雪走进殿中,没有计较她们擅闯自己洞府一事,抬袖一挥,将散落地上的珠子收拢起来,勾手隔空取来一个盒子,将珠子放进来,在叮叮咚咚的落珠声中,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慕昭然推开梅花鹿的脑袋站起身来,打量着他的神情,“剑尊陨落,我想你一定很难过,所以想来看看你。”
虽然她觉得剑尊这个师尊很偏心,但游辜雪看上去对他的师尊感情挺深,并不在意他的偏心,也很感念那二十年的温剑之情。
她揉捏着袖摆,略有几分愧疚道:“对不起,在冰原上时,是我拿着你给我的剑气,伤了你师尊,要不然他可能不会……”
游辜雪打断她,“不关你的事,我送你剑气本就是让你在危急时候自保的。”他顿了下,继续道,“何况,师尊剑心已朽,剑意早就开始衰减,这一日只是早晚。”
慕昭然听他这般说,才拘谨地走上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师兄。”
游辜雪却偏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慕昭然一怔,委屈地抿唇。
游辜雪瞥了梅花鹿一眼,说道:“你刚摸了它,还没洗手。”
慕昭然舒展眉眼,立即又高兴起来,“好,那我马上去洗手。”
梅花鹿在旁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昂昂昂地连叫数声,极力想要表明,它身上很干净!
它前段时间吃多了紫灵芝,躺地上昏睡月余,浑身上下都在冒灵气,就算体内有点杂质,也都被排干净了,它绝对是这天道宫中最干净的一头梅花鹿,凭什么嫌弃它!
奈何另外两人就跟耳朵聋了似的,都没空搭理它,倒把睡在它身上的乌团吵醒了,挨了一顿无影猫猫拳。
梅花鹿负气地奔到门口,看了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帘,又将脑袋缩了回来。
要不是外面下着雨,会淋掉它头上刚粘上去的珍珠,它才不会待在这殿中受这等委屈。
它独自一鹿在这里演了半天苦情戏,只有乌团在旁边舔爪子,另外两人早不在殿中。
慕昭然上次偷来覆雪殿时,已经将这座洞府的结构摸索得一清二楚,此时直奔后殿浣手的小莲花台,掬水洗净双手,又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盒丹桂膏,挖了一点在掌心润开,仔细抹匀双手。
然后回身沿着回廊,奔向朝她缓缓走来的人。
她跑到游辜雪面前,举起双手给他看,“洗干净了,你闻闻,还是香的。”
游辜雪被她满含期待的明亮眼眸盯着,心底那些微的淤塞随之疏散,他舒一口气,抬手握住她双手手腕,指腹摩挲着纤细腕子上突出的腕骨,闭眼乖顺地将脸埋进她的手心里。
清甜的桂香萦绕在鼻息间。
他周身的冷冽气场霎那间软和了下来,引得人心海蝴蝶又开始扇动薄薄的翅翼。
慕昭然捧住他的脸,她从未安慰过别人,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轻轻抚着他的脸,小声道:“师兄,别难过了。”
游辜雪偏头,将唇贴在她香软的手心,掀开一点眼睫,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我还以为你来找我,是为了来亲我。”
湿热的气息吐在手心里,说话时,嘴唇摩挲着掌肉,带出一股酥麻的痒意,像是有小电流从掌心窜进脊骨里。
慕昭然身子禁不住细细地颤了一下,忙一本正经地为自己澄清:“才不是,我、我还没这么禽兽!”
游辜雪眉梢轻轻一挑,没有说话。
慕昭然眼珠转动,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心花怒放道:“这么说来,师兄不生我气了?”
游辜雪问:“若是生气,你打算如何?”
慕昭然合掌揉弄他的脸,想要逗他开心,故意说道:“我原本打算一见到你,就跪到你面前,磕头认错,求行天君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个小师妹计较。”
游辜雪眯眼瞧着她信口开河的样子,松开掌中手腕,单臂一揽,就将她抱起来。
慕昭然吓了一跳,拢在他脸上的手滑到脑后,圈住结实的肩膀,问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游辜雪转身坐到廊下的坐凳楣子上,慕昭然让他抱在身前,随着他坐下,膝盖被迫弯折,便跪在了他腿上。
游辜雪托住她的后腰,仰脸问道:“磕头认错?小师妹当真知道自己错了?”
慕昭然震惊到失语:“……”
等等,她怎么还真的跪在他身上了?游辜雪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难不成还能读心?
可她想的那个跪在他身上,也不是这样单纯地跪在他身上啊。
第105章
慕昭然双手撑在他肩膀上, 面色涨红,她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何错了,又错在哪了, 被问起来,着实心虚。
慌忙挣脱开腰后的手, 跳到地上,老老实实从锦囊里翻出一个看上去极有分量的尺长漆盒来, 捧到他面前,“送给师兄的。”
游辜雪早已料到会如此,也没在上一个问题继续纠缠,否则最后生气的也只会是自己。
他就着她的手打开漆盒, 里面躺着一套束发的银冠, 冠身仿若飘逸的鱼尾,中心镶嵌着一枚红玉宝石, 横插其内固发的簪子做成了细长的剑形, 看得出来十分用心。
“师兄现在不用发带了,所以我让人打了这个。”她满怀期待盯着游辜雪, 问道, “好看吗?”
游辜雪颔首, 伸手捻起那根剑形发簪, “师妹好像很喜欢送我东西。”
慕昭然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想要师兄高兴啊,除了发冠, 我还想给你抹额, 玉佩, 扳指,香囊。”
她说着,眨了眨眼, 视线从上到下,缓缓从他身上扫过,慷慨万分道:“如果师兄不介意的话,我还想送你衣裳,腰带,云履,想让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裹上我给你的东西。”
但这些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步慢慢来。
游辜雪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她每说一样东西,都像是要用那样东西,在他身上烙下属于她的印记。
她原来可以如此大方。
越是大方,便衬得前世的她越是吝啬。
游辜雪一颗心像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半欢喜于她的大方,一半又苦涩于前世的自己竟那般不入她的眼。
她就这么喜欢好看的皮囊。
偏偏眼前之人毫无所觉,摇着他的袖子道:“师兄,你现在就戴给我看,好不好?”
游辜雪遂了她的意,进屋里松下长发,乌发披散下来,直垂到腰下。
慕昭然想到当初从镜中所见的沐浴之景,鼻子发痒,连忙甩了甩头,从他手里抢过梳子,道:“我帮你。”
她拢住披散的长发,耐心地用梳子给他一缕一缕梳通,游辜雪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她认真的模样。
从前都是她坐在镜前,他站在身后,为她梳发。
慕昭然也就只会梳个发了,扎发还是得让他自己来,游辜雪双手拢入发中,掬拢一半长发,利落束住套进发冠里,将簪子插进冠中。
她就眨了几下眼而已,他就已经重新束好了发。
新冠戴在他头上,红玉宝石衬得乌发愈黑,光若绸缎,无不好看。
慕昭然满意地围着他打转,高兴地踮起脚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发言,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色中饿鬼,又只好遗憾地将嘴收回去。
但嘴虽收回去了,手还没收回去。
“师兄真好看。”慕昭然由衷夸道,眼睛几乎落在他身上,手里捻了一缕凉凉的发丝,顺着发丝滑下,落在他腰上。
衣裳下的肌肉明显绷紧了。
她另一手也环上去,正欲往他怀里钻时,一抹黑影忽然飞窜过来,冲进了两人之间,扒在她身前。
乌团仰着猫脸,对慕昭然“喵呜”地叫一声,转过头,对游辜雪龇牙哈气。
变脸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慕昭然赶紧抱住乌团,往后退开,一把捏住它凶恶的猫嘴,迭声解释道:“这只猫小气得很,师兄之前打过它,它还记着仇呢,师兄别跟它一般见识。”
游辜雪试着朝乌团伸手,乌团浑身的毛立即炸起来,就算被捏着猫嘴,喉咙里还是呜呜地骂他。
“嘘嘘,乌团,不可以这么凶。”慕昭然紧紧按着乌团猫脸,教训它道,“你以后见到师兄的机会还很多,必须得跟师兄和平相处。”
小猫不服气。
只要有它在一日,就不可能让他入门!
“喵呜,喵呜……”
慕昭然假装听不懂,抚顺它的毛发。
游辜雪忽然道:“它是不是在问你,是选它,还是选我?”
慕昭然惊愕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兄还懂御兽之术?”
游辜雪道:“不懂。”
但对付这只猫,他有经验。
游辜雪从容地翻手一转,凭空捻来一株绿草,递到乌团面前。
慕昭然:“荆芥?”她笑盈盈地转眸看他,“师兄原来认识这种草啊。”
乌团凶恶的吼声渐渐低弱下去,猫眼一下变得圆溜溜,游辜雪将荆芥投到窗前的软榻上,乌团身子一缩,从慕昭然怀里窜出去,追着荆芥滚到软榻上,将主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梅花鹿蹦过去,好奇地嚼了嚼那根草,又被乌团抓了一脸。
慕昭然在覆雪殿里待了一整天,雨停了,天黑了,还不肯离开。
剑尊陨落,虽不必如凡俗中那样操办丧仪,但四境送来的悼函如雪花片,都落到了他这个大弟子手中。
游辜雪得从这些雪花片中,一一查看所有信函,清点送来的礼物,将它们分门别类,收入天道宫库房,还要进行回函。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给他个人的函礼,毕竟剑尊座下只两名弟子,剑尊陨落,必然会有新尊者继位。
虽然现在还未正式举行祭天礼,天谕尚不可测,但天道宫内外大部分人,似乎都觉得这个尊位应该会落在他身上。
游辜雪将这些给他个人的函件和礼物,全都原路退了回去。
慕昭然看着半空一封封信件浮出的字迹,躺在软榻上无聊地打呵欠,只在看见南荣圣殿送来的信函时,眼睛亮了亮,说道:“是大长老的字迹,等以后我执掌圣殿,就是我给你写赞颂信了。”
游辜雪的动作顿了一顿,挥袖将信件重新送入封内,合礼物一起,原样送回。
慕昭然明白他为何不收这些私礼,伸手摸一把他的腰,从背后贴到他耳畔懒洋洋道:“没关系,本公主改日给你补上,师兄应该不会拒收吧?”
游辜雪低声笑道:“先谢过公主殿下赏赐了。”
这一整天,慕昭然都像是跟屁虫一样围着游辜雪打转,时不时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勾一勾他的手,再摸摸他的腰,运气好还能摸到他的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