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里的狐王又觉日子无聊了,遂给五方妖城和海族发去召令,甚至给人族的修仙门派也发去了邀请的函件,要他们各自选拔百人出来,送入王城。
她命人开了一座秘境道场,将这些人丢进道场里厮杀,最后得胜者,可得天价奖励,还可以向她提一个要求。
收到函件者,迫于天狐之威,不敢不从,也有人觊觎她给出的天价承诺,自告奋勇而来。
这的确称得上是一场盛事,只不过赛事进行到一半,狐王便又失去了兴致。
“王城无趣,妖族无趣,人族修仙者也无趣,实在无趣。”慕昭然百无聊赖,抓住游辜雪的手,来回抚摸,“狐妖和书生的戏码太无趣了,我听说人间的探花郎,也不过排行第三,我的人自然得做第一。”
她忽而心血来潮道:“不如这样,我去把你那人间王朝打下来,我来当皇帝,就点你做我的状元郎。”
说着凑到他耳鬓,轻轻呵气,笑吟道:“昼在朝堂上为朕鞠躬尽瘁,夜在床帏间为朕死而后已。”
游辜雪:“……”他耳鬓酥麻,下意识抬手掐住慕昭然的脸颊,动作忽地一顿。
他能自主行动了?
游辜雪细致打量她的神情,试探地唤道:“师妹?”
慕昭然眼中神色激烈地一荡,但很快又被强硬地压制下去,涟漪平息,恢复如常,恍若未听见他的话音,转过头重新望向道场里激烈的拼杀。
游辜雪还想与她说话,却发现他也再次被桎梏进了书生的身份里,所言所行再次脱离自己掌控。
方才是因为慕昭然的神识短暂摆脱了九尾狐的神念影响,说出了九尾狐记忆中不曾有过的话,导致书生也不知如何应对,才让他也短暂地挣脱了这个身份的桎梏么?
第112章
慕昭然的神智短暂地清醒过来须臾, 意识到了眼前之人是谁。
师兄,是他,果然是他。
那一瞬间喜悦充盈着她的心海, 可九尾狐那如密网一般束缚在她魂魄里的神念红丝,又将她波动的神识压制了下去。
她再次成为九尾狐的提线木偶, 被禁锢在它念念不忘的回忆里。
慕昭然很清楚,这只狐鬼在试图用自己的记忆侵蚀她, 它想要把她变成它。
她绝不可能让它得逞。
九尾狐大约察觉到了她强烈的反抗,开始将它的记忆疯狂地往她心海里灌,时间仿佛被压缩了,一切都变得很快。
等回过神来, 狐王举办的那一场盛事已经诞生了最后的胜利者, 上千人踏入的秘境,只有一个人最终活着出来。
那个人破开秘境道场, 鲜血浸透衣衫, 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在殿内殿外, 众多狐族、妖族、海族、人族的瞩目之下, 走入王殿内, 站定在王座阶下, 朝着狐王屈膝下拜。
身后,是他一路行来时, 洒落的血污。
王殿右侧的角落里, 早已被狐王遗忘的鲛族公主望见来人, 蓦地从她那莲花座里直起腰身,眼底绽放出欣喜与心疼交织的光芒。
欣喜于他能来,亦心疼于他走到这里, 所受的伤。
游辜雪眯眼看向下方跪拜之人,是灵尊。
这个时候的灵尊尚未得天书赐下的青龙印,还只是一条妖蛟,身上妖性浓烈。
受伤绽开的皮肉上能看到一片片斑驳脱落的鳞片痕迹,不断有青黑色妖气从他的伤口处溢出,所过之处,人均避让。
游辜雪就站在王座之下,随着灵尊的靠近,妖气弥漫到他身边来。
他条件反射地掐指结印,身体里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目前这具身躯只是一个孱弱书生。
书生学识不错,确实有治世之才,能将王城内外一应事务都管得井然有序,也能将狐王的日常起居打理得贴心妥当。
但他资质平凡,不擅修炼,狐王也不喜他修炼,她就喜欢他当一个凡人,一个书生。
他至今都还是个未开灵窍的凡人。
五十年来,能维持这副年轻俊朗的体魄,全都依赖人族的修仙门派供奉给狐王的延寿灵丹。
灵尊青黑色的妖气中,带着妖性剧毒,尚未沾染上身,游辜雪已觉皮肤刺痛,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眩晕。
就在这时,一条火红的狐尾卷来,缠在腰上,将他凌空托起拽到了王座之上,慕昭然的手指拂来他面上,将妖蛟的毒性从他身上剥离。
游辜雪眩晕的视野恢复清明,便见慕昭然冷着一张脸,将他护在怀里,那只柔软的手掌从他脸上离开后,凌空挥出一巴掌,将跪在地上的灵尊扇出了数丈之外。
“收好你的妖气,敢伤了我的人,小心我刮了你的鳞,把你一锅炖了。”
灵尊让她这一巴掌扇得又吐出一大口血来,本就伤重的身体越发摇摇欲坠,勉力压制住自己外泄的妖气,跪到地上,叩首道:“君上息怒。”
慕昭然对这一场生死赛事早就失去了兴致,只不过身为妖族之君,天下瞩目,她当初发下的宏愿,也不能食言,于是随口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灵尊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锦帛,双手呈上。
慕昭然伸手一勾,锦帛凌空飞起,束带松解,缓缓展开。
众人都以为那锦帛中所书必定会是一些稀罕的天材地宝、稀世珍奇、法宝灵丹之类,亦或者城池、权力、地位、美人,毕竟这是许多人都想要的。
就连当初的狐王,和现在还保有一点自己神识的慕昭然,都这样以为。
但那锦帛展开,却是一份婚书。
灵尊说道:“在下神往君上已久,此生唯一所求,便是能与君上缔结道侣之缘,侍立左右。”
他这句话后,整个大殿之中鸦雀无声,全都被他惊住了。
无数的视线落到游辜雪身上,书生陪伴在狐王身边五十年,即便是作为男宠,也是在她身边待得最久的一个人了。
众所周知,这位王城的凡人管事,是狐王最爱重的人。
游辜雪没有在意落来身上的视线,只抬眸死死盯着殿中铺展开的婚书,袖中的手指蜷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在这一刻,他的心情与书生原本的心情微妙地重合到了一起,都恨不得冲上前,将那跪在殿中的身影撕个粉碎。
婚书?他怎么敢的?
角落里的鲛族公主茫然无措地望向悬空的锦帛,眼中的光亮又如熄灭的烟火,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所求的竟然是狐王,不是她。
他那婚书上,字字句句所称颂的,等待落名的,亦是狐王,不是她。
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凝为一粒粒雪白的珍珠,砸落在怀里的月琴琴弦,撞出一声声幽微鸣响。
好在殿中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鲛族公主,也无人听见她以珠泪所谱写的悲曲。
狐王大怒,沉声威胁道:“你再说一遍,你所求为何?”
灵尊被她身上沉重的威压,压得脊背一寸寸弯折下去,身上的伤口全都崩裂开,双眼溢出血丝,口鼻耳孔都滴下血来,只不过片刻,他身下已经淌了一片血泊。
但他依然一字一句,坚定地重复道:“在下神往君上已久,此生唯一所求,便是能与君上缔结道侣之缘,侍立左右。”
狐王怒魄已灭,但慕昭然单从这段记忆之中还是感觉到了狐王残余的怒火,她太过自以为是,当初穷极无聊,随意许下的承诺,在这个时候,竟将她逼入两难之境。
她大约没想到,这个世上竟有人还敢觊觎她。
慕昭然压抑着怒火,冷漠道:“本王可以给你别的,天材地宝、法器灵丹,或者,让你成为海族第一人。”
灵尊额上冷汗淋淋,整个人已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却依然不肯松口,“在下不求别的,只求君上。”
慕昭然嗤地笑出声来,从容抬手,一捧炽烈的天狐火从手里飞出,砸入锦帛之内,欲要那婚书焚毁。
灵尊道:“此婚书是以我的蛟鳞所制,君上若想毁它,只有先杀了我。”
慕昭然:“好,那本王就杀了你。”
狐王最终还是没能杀了他,人间天子尚且一言九鼎,她亦向来重诺,当年不曾违背与书生的诺言,今日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推翻自己先前发下的宏愿。
“你不怕死,我便成全你。”她看向妖蛟的眼神,已如同在看一个死物,勾手招来婚书,眯眼看过上面文字,提笔以妖气为墨,在婚书上落下了自己的名。
游辜雪就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提笔,幸而这只是狐王的记忆,落笔所书的名字也是狐王之名。
他勉强从书生痛苦得快要窒息的情绪里,抽出自己的神识,仔细地打量这一份婚书。
书上的文字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份锦帛……
他前世曾撕毁过半页天书,是以对它的力量有所熟悉。
狐王实际落名的地方,是在天书之上。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法尊和灵尊就已经有了合谋之意。
慕昭然遵循着九尾狐的记忆轨迹,提笔在那婚书上落了名。
狐王之名,千娆。
在写这两个字时,一股强烈的恨意灌入心头,几乎让慕昭然感觉震惊。
她心中涌出磅礴杀意,已经想好了,在签完婚书之后,要如何一片片剔下他的鳞,抽出他的筋,碾碎他的骨头,让他死在这心愿得偿之日。
狐王的杀意实在很明显,赤丨裸裸的毫无掩饰,大殿内外所有人都断定,这条胆大包天,竟敢胁迫狐王的妖蛟,今日必会殒命当场。
可签完婚书后,狐王身上的杀意却诡异地平息了。
慕昭然坐在王座之上,垂眸盯着那妖蛟,有一股奇怪的感觉注入心头,如春日暖流,淌入心海,让她禁不住面红耳热,心旌摇荡,竟渐渐看顺眼了阶下伤痕累累之人。
这种感觉,和她初见云霄飏时,是那么相似。
她真的对他动了心,所以她注意到了妖蛟的伤,开始怜惜他流的血,转头看见身边书生失魂落魄的表情,她怔了一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依然吩咐他道:“着人送他去疗伤吧。”
这一句话,让满殿等着看妖蛟血溅当场的人,都面面相觑。
都说狐王喜怒无常,但这未免也太喜怒无常了。
身在狐王之侧的游辜雪,是最能切身感受到她前后态度的转变,她方才的杀意为真,现在的心软亦是真,天书落名,竟能如此强势地扭转一个人的爱憎情感。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躯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抑制不住地猜想。
那慕昭然对云霄飏的情呢?是不是也是这般?
她不是真的爱他,她只是身不由己。
游辜雪前世今生所有的不甘嫉恨,似乎都在这一刻释然了,最后剩下的,唯有对她的心疼。
她爱了一辈子的人,为他惹得一身骂名,为他断送了美好的前程,为他从云端跌入泥泞,甚至不得不委身于自己这个邪魔阎罗,都不过是身不由己。
第113章
从此之后, 灵尊以王夫之名,在王城中住了下来。
最开始,他这个王夫也不过是徒有其名, 在王城之中很不受人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