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字迹降下,嵌入刑台法阵之内。
台面四根法柱顿时大亮,灵光从柱内冲天而起,于半空绞缠在一起,凝结成一根暗红色的长鞭。
长鞭一出,一股无形的威慑之力从刑台上扫荡开,直刺人灵台,周围弟子都不由退避三舍,往外散开。
慕昭然按了按眉心,听到身旁夫子语气凝重道:“竟然动用了打神鞭。”
“打神鞭?”慕昭然当初因为乌团一事去刑罚堂抄书时,曾随手翻阅过堂中的书籍,其中一本记载刑器的书中,提到过打神鞭。
打神鞭是直接作用于元神的刑器,元神受创比身体更难以恢复,据说十鞭便可打得人修为跌落,曾还有人在打神鞭下直接魂飞魄散。
她心中气怒已极,想要冲上前去,被林夫子挡了下来,警告道:“别胡来,刑罚结束前,谁也闯不进去。”
那边厢第一鞭已经落下,打神鞭挥下之时,风云静止,并无多大的阵势,甚至能够称得上寂静。
鞭梢落到人身上,也不会在肉身上造成什么伤痕,游辜雪那一身白衣,依然干干净净。
他安静地站在台中,直到第六鞭时,束缚在他身上的锁链才有了细微的碎响,是他身体颤抖时,带起的动静。
也是他身上唯一的动静了。
看得四面围观的人,都不由疑惑,那真的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打神鞭吗?
只有慕昭然能听见行天剑幽微的颤鸣,代替主人痛吟,通过剑格上那一枚标记,闷闷地传入她心里。
三十鞭,无声无息地落尽,刑罚结束。
束缚在游辜雪身上的锁链收回,他身形晃了晃,蓦地折膝跪到地上,身上剑气逸散,电弧流窜。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修为从化神巅峰直跌到了化神初期,甚至隐隐有跌破化神境的趋势。
有人心有戚戚道:“打神鞭原来真的能废人修为,就连游辜雪都承受不住。”
“何止是废人修为,换做别的人,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宁愿肉身挨上三十鞭,也不愿元神受损,元神受损很难补得回来,说不准修为就要停滞于此了。”
“我们也犯不下这等大错,你有能力斩开狐岐山的禁制吗?九尾狐族散逃出来,还不知未来会有多大的祸患,奉天君现今都还在外搜寻九尾狐族的踪迹。”
“现下看来,倒是不知最后会是谁继任剑尊之位了。”
慕昭然听着四周的窸窣议论,紧紧盯着刑台上的人。
因境界下跌而流泻的剑气在刑台上横扫,电光肆虐,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失控的剑气绞破了他的衣袍,游辜雪垂眸看到电弧在手背上击出的一道狰狞红痕,瞳孔骤缩,强行稳住自己动荡的神魂,立即结印,将失控的剑气硬生生压回脊骨的命剑内,偏头吐出口血来。
眼前的空间忽然波动,一个身影从虚空中奔出,扑过来扶住他,“师兄!”
游辜雪将手缩回袖口内,勾唇笑了一下,“我没事。”
第118章
南境边界的一处密林, 啊呜啊呜的叫声持续响了良久。
祝轻岚蹲在山溪旁,掬来一捧水喝过,起身甩了甩指上的水珠, 回眸瞥一眼地上的老狐狸。
“宁小公子,现在四境的宗门世家都收到天道宫的命令, 在搜捕九尾狐余孽,你是不是忘了, 你现在也在一只九尾狐妖的体内,你确定带你回到宁家,你家中人还会认你?”
宁衰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又张开嘴叫了一阵。
祝轻岚听过后, 笑道:“哦?是这样啊, 宁家子嗣单薄,宁小公子是宁家三代单传的一根独苗, 这么说来, 你的命应该还算精贵。”
胡娘子——亦是红箩,在祝轻岚体内道:“听说宁家后山关押着许多妖, 正好去那里给我寻个肉身暂且用着, 我当年从狐岐山逃出来, 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老娘也舍不得夺了你的肉身。”
当年红箩从那古怪的幽室出来,来到外界所见到的第一幕, 就是被一群豺狼啃咬的狐狸。
红箩随手杀了那群狼, 但被围咬的母狐已经断了气, 撕裂的肚子里,有几只临产的幼崽也被吞了。
唯余一只,剩下一丝气息。
同为狐, 红箩又刚告别族人,正是孤身一人时,所以大发善心地救了它,给它喂了不少血,才让那幼狐活了下来。
那幼狐就是祝轻岚。
祝轻岚身体里有了九尾狐之血,出生便与普通狐狸不同,睁眼就已开智,妖力长进得也快,还诞生了九尾狐族的伴生花,修炼出了九条虚尾,也算得是大半个九尾狐族了。
红箩觉着自己辈分高,不肯纡尊降贵给他当娘,但在祝轻岚心里,红箩的确是他的再造之母。
祝轻岚依她所言,点头答应道:“好,我就好心送宁小公子一程,放心吧,到宁家之前,我会教会你如何说人话。”
宁衰又啊呜两声。
祝轻岚道:“化形?你现在化形出来,也是个黄土埋脖子的老头。”
两人正说着话,祝轻岚忽地感应到了自己的焚月花所在,距离此地大约有两百里远。
云霄飏一行人阴魂不散地追着狐岐山逃出的九尾狐踪迹,还没有放弃搜捕红箩。
红箩道:“你那位叶姑娘时不时地往焚月簪里渡送灵力,也不知是为了提醒你,还是为了寻找你的位置,你和云霄飏两人,你猜她如今会帮谁?”
叶离枝的那一根焚月花簪是祝轻岚的伴生花,只要渡入一点灵力,他便能感应到伴生花的所在,当然,持着焚月花簪之人,亦能感应到他的所在。
到了现在,祝轻岚也不敢奢望,叶离枝会选择帮他了。
他拎起宁衰,纵身飞跃,很快从这里离开。
两百里之外的一家路边茶棚里,叶离枝悄无声息地收了簪子,拎着一壶茶水过去,坐到简陋的木桌边。
此行除了他们二人,还有数名三仙岛的妖修,为了搜捕逃窜的九尾狐余孽,三仙岛也算是群妖出动了。
叶离枝虽不知道祝轻岚为何会出现在狐岐山中,但他与九尾狐族勾结已是板上钉钉,要是被抓住,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祝轻岚曾经帮过她良多,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下他了。
一名三仙岛的妖修收下通讯器,往云霄飏看去,说道:“我听天道宫的同族传来消息,行天君受了三十道打神鞭,修为从化神巅峰直接跌落到了化神初期,看样子元神应该伤得不轻,说不准后续还会跌落下化神境。”
对于打破禁制,放纵九尾狐族逃窜,三仙岛的妖修对游辜雪多有不满。
那名妖修说话的语气很轻慢,和自己同伴交换了个眼色,透出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来。
云霄飏握着粗陶杯的手微微收紧,旋即又放开,“我师兄修为深厚,不会这么容易跌下化神境的。”
那妖修听出他语气不快,耸了耸肩,解释道:“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对奉天君来说,反倒是个机会。”
云霄飏蹙紧眉头,不悦地瞪视他们一眼。
那妖修讪讪闭嘴,不再多说什么,一行人休息片刻,又寻觅着九尾狐妖的踪迹追去。
云霄飏有些心不在焉,其实在前往狐岐山之前,他守在师尊陨落的殿宇中那几日时,法尊曾以法相虚影降于殿中,给了他一句话。
“天书选中的人,是你。”
那时候云霄飏还有些不解其意,因为在他心中,他已接受了自己和师兄的差距,也已认定剑尊之位是师兄的,却没想到,去狐岐山一趟后,会发生这样大的变故。
云霄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天书为什么会舍弃师兄而选中他?
天道宫。
刑罚执行完毕,众人也都从刑罚堂散开了,游辜雪被送回覆雪殿中。
他这人性子孤高冷清,平日里便独来独往,眼下因犯过受罚,就更没有人会来覆雪殿了。
巫善长老将人送回来后,也很快离开,偌大的覆雪殿,只有慕昭然陪在他身边。
“你伤得这么重,为什么皇甫思不来给你看伤?”慕昭然不满道,说着便要去圣医堂抓人。
游辜雪回手将她拉回来,摇头道:“不用去了,既是刑惩,受刑之后的伤痛,亦是刑罚中的一环,自然不准有人前来给我治伤。”
慕昭然暗地里骂骂咧咧,什么天道宫,也太没人性了,她小心地将游辜雪扶到床榻边坐下,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想把他这一身撕裂的衣袍脱下来。
游辜雪元神不稳,反应有些迟钝,意识不太清明,等到肩上的衣衫剥落,他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抓住她的手腕,问道:“你做什么?”
慕昭然理所当然道:“检查你的伤呀。”
游辜雪扯开她的手,双手环腰将她的两只手都背到身后,扼住手腕,埋头靠进她怀里,低声道:“不用,我身上没有伤。”
打神鞭伤在元神,但他不确定,最后剑气失控的那片刻,还有没有在他身上其他地方留下伤痕。
慕昭然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又不敢用劲挣脱,软声劝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又不是要非礼你,再说你这身衣裳都破了,也得脱下来……”
她话没说完,环在腰上的手臂收紧,抱着她倒上床榻,随后旋身一转,将她按进了床铺内侧。
游辜雪脸色苍白,精神不振,紧紧将她环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掌依然扼着她双手手腕,说道:“别动,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慕昭然只能依着伤员,安静地等待了片刻,抬眸再看去时,他已经昏睡过去。
“师兄?”她轻轻唤了一声,游辜雪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用更轻的声音,唤道,“阎罗。”
游辜雪眉心颤动了一下,还是没有醒过来。
慕昭然近距离地盯着他,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将这张面上的五官和记忆中的人作比较。
阎罗每次见她,都将身上的肌肤遮掩得严严实实,薄银面具将脸部都遮挡完了,就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是他后来炼制蛊虫,改变了一些体貌特征,他们的眼形相似,眼瞳颜色的深浅却不一,也不能怪她一直认不出来。
只有这张嘴,亲上去让她觉得熟悉。
原来他没毁容前,真的生得这般好看。
慕昭然最初发觉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时,还忍不住生气,可现在看他伤成这样,她又实在气不起来了。
她在游辜雪怀里扭动几下,往上蹭了蹭,仰面凑过去轻轻吻了下那张嘴,舌尖抵开他的唇,随后运转体内药石,将药气渡入他体内。
青色的药气从舌尖淌过,苦得她面容扭曲,慕昭然漫无边际地想,早知道会被他禁锢手腕,要用这种方式渡药,就该含颗糖在嘴里。
现在没有糖,她就只好含一含他的唇来缓解苦涩。
游辜雪元神沉在心海里,虽然暂时无法醒过来,但却能感知到怀里人的动静,柔软的触感主动贴来唇上时,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扑通一跳。
还没尝到她口中滋味,一股浓郁的药气便顺着那探入口中的舌尖一起渡入了过来。
好苦。
比生嚼黄连还苦。
慕昭然也被那药气苦得舌头发麻,为了催逼出药石里的药气,她将昨夜所炼化的力量全都送入了药石内,以至于这压榨出的药气浓郁非常,也苦得非常。
游辜雪因为压制失控剑气而受的内伤,都在药气的流转中缓慢愈合。
慕昭然贴着他,渡了快有半个时辰的药气,最后退开时,苦得脸都青了,嘴巴发麻,低眸看见他湿漉漉的唇瓣,她脸上一红,挣动手腕,想要给他擦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