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枝当即起身,披上一件斗篷,推门出来驿馆外。
果然,不到片刻,剑光便落到身前,云霄飏从奉天剑上跃下,瞧见她站在院中相迎,心中一喜。
多日不见,叶离枝的形貌与从前相比,越发清丽出尘,鲛族本就是貌美的种族,觉醒了鲛族血脉的叶离枝,仿佛是蒙尘的珍珠,经过海水洗涤,终于显出原有的姿容。
云霄飏定定盯着叶离枝良久,直到对方脸颊晕开红霞,才蓦然回神,不好意思道:“我吵醒你了?”
他们二人同修乾坤剑法,扶云剑和奉天剑互相能有感应。
叶离枝摇摇头,“我本来也没睡,云师兄怎么来了?”
“我听闻你从东海离开,要回天道宫来,便想来迎你一迎。”云霄飏顿了顿,继续道,“原想在天都城楼等你的,不过我感应到扶云剑距离天都也不远了,便直接过来了。”
他来得很不时候,驿馆里的人都休息了。
叶离枝扑哧笑一声,回头看一眼驿馆二楼,“表兄在楼上休息,正好我也睡不着,师兄陪我在院中坐坐?”
云霄飏点头,叶离枝带着他往院中停靠的车驾走去。
那车驾不似寻常马车,车身如同玄龟,车前座很是宽敞,眼下驾车的水马已经被卸了下来,在旁边的马棚里休息。
两人便坐在车前座上,晚风习习,摇晃着车檐的贝铃,水蓝色的灵光萦绕四周。
这还是他们自宁氏伏妖山分开后,首次相见,叶离枝打量过他,松了口气道:“幸好云师兄安然无恙。”
云霄飏也想起了当日之事,忙解释道:“我那时并非想要向你挥剑,你挡在祝轻岚之前后,我便立即想要收剑,不过当时有一股力量强行将奉天剑压下去,我修为不及,难以违抗。”
叶离枝见他着急,安抚地笑了下,“你忘了我们的命剑互有感应?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能够杀死灵尊之人,的确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
灵尊的死讯也就瞒一瞒不知情的外人,叶离枝都能炼化体内妖丹,当然知道那妖丹来自何人。
她也是后来从鲛王嘴里知道自己母亲和灵尊的纠葛,方才明白,灵尊为何会在死前的最后时刻,将妖丹送入她体内。
叶离枝回想起那一道曾经只能仰望的青衣身影,心情有些复杂,只不过灵尊已死,这些旧日恩怨也都随风去了。
云霄飏用力握了握拳,心有不甘道:“说到底,还是我实力不足,才会让命剑都被他人压制。”
叶离枝望着夜色深处,神情中也浮出些许惆怅,是啊,说到底,都是实力不足,才会如此身不由己。
祝轻岚送给她的发簪碎了,他大概也凶多吉少,燕娘也没了,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她都没有护住。
两人一时无话,庭院里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马棚里的喷鼻声。
叶离枝换了个话头,“我听表兄说,云师兄曾来过鲛族找我。”
云霄飏颔首,“嗯,不过你当时正是炼化妖丹的关键时候,我不好打扰,后来收到天道宫召集剑修回宫的传讯,我便只好先行回宫。”
叶离枝道:“我在回来途中时便听人说,天道宫召集剑修返宫,是开启了剑道传承秘境,可惜我错过了这个机会,云师兄在秘境里可有收获?”
扶云剑和奉天剑互有感应,叶离枝在南境之时,其实隐约也感觉到奉天剑破境的剑势,只是不知为何又突然衰弱了下去。
今日见到他,观他修为似乎也没有进境。
云霄飏面露苦涩,并不愿多说此事,很快敛下情绪,顾左右而言他,关切道:“我在试炼中时,感应到扶云剑的颤鸣,实在悲戚,离枝,你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叶离枝心中本就苦闷,被他这般关切地一问,难抑心中倾述之欲,踌躇片刻,还是将燕娘之事说了出来。
“是我害了她,如果当初我能再多忍一忍,不要口不择言,骂那么一句,叶戎也不会想起她来,只要没人注意到她,她在将军府中就还有一处容身之地。”
云霄飏耐心听着她细声细气的诉说,初遇之时,他便看出她的处境不佳,却没想到她的过去,竟那样难过。
车辇的灵光映在她眼中,彷如一片蔚蓝的大海,海上生雾,湿润了她的眼角。
云霄飏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揽住了她的肩头。
叶离枝身子一僵,从小到大,几乎不曾有人拥抱过她,云霄飏怀里的暖意就像是吸引飞蛾的烛火,引诱着她沉溺。
在意识过来之前,她已经放松了身子,埋首靠进了他怀里。
两人就这样倚靠在车上,小声地倾吐着无法为外人诉说的心事,直到天边破晓时,驿馆里传来有人起身的动静,叶离枝才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直起身来,先行回了屋。
云霄飏眼神幽深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踏入门去,隐没在门廊后。
溯琴从驿馆出来,见到这位天道宫的奉天剑君,脸上并无惊讶,昨夜他来时,他便已有察觉,只是识趣地没有出来打扰。
两人互相见礼,站在晨雾之中,寒暄了几句。
待众人收拾妥当,便启程继续往天道宫行。
辰时初,天都城南门洞开,进出城门之人络绎不绝,开阔平整的官道上,一行车队朝着城楼缓缓驶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至路旁,好奇打望这一行华丽的车队。
打头之人形貌昳丽,披着一头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身着轻薄鲛纱,透出底下紧实的肌理,莹润的皮肤在朝阳下,如闪耀的珍珠。
他身下坐骑外形似马,头上却有三目,身上覆盖着光滑的鳞片,尾部生着如绸缎一样飘逸的鱼尾,能同时在陆地和海中生存。
云霄飏骑着一匹相似的坐骑,并行在溯琴右侧。
一路行来,吸引了无数男男女女的目光,有不少人干脆忘了正事,掉转头追着车队一起往天都城走。
生在天都城,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比别地之人更加见多识广。
有人认出那车队中的灵兽来,嘀咕道:“那是三仙岛的水马,看这架势,这又是妖族的哪一位贵人?”
另一人接话道:“车辇上旗徽绣着鱼尾纹,是鲛族,鲛族之人果然都生得很美貌。”
“那领头之人瞧着像是鲛族的少主溯琴,能让鲛族少主和奉天剑君亲自护送,车里的人是谁?”
不少窥探的目光都往两人身后的车辇望去,那车身形如玄龟,很是宽阔气派,四面垂着纱帐,车身四角挂着贝类串成的铃铛,随风叮当摇晃,隐隐约约可见车内坐着一个窈窕身影。
议论的话音落下,恰有一阵劲风拂过,吹开了车上纱幔,让人瞧见了车中人的面容。
“有点眼熟。”有人说道,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倒是一个住在天都内城的修士忽然一抚掌道,“那是叶离枝啊,当初通过灵尊的青龙琉璃灯考验,破例进入天道宫的幸运儿。”
“叶离枝?她怎么变得这般漂亮,简直脱胎换骨。”
“是啊,和咱们天都的贵女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了。”
“她不是南荣什么将军的女儿么?怎么会和鲛族人在一起?”
路人毫不避讳的议论声,无论褒贬,尽数都被车内之人听入耳中。
叶离枝透过纱幔看着两旁跟随车队打望的路人,不禁有些恍然,当初她随圣女殿下入天都城时,也曾是这般景象。
只不过,那时候路人跟随的都是殿下的车驾,叶离枝当时与侍女同乘一车,只能遥遥从后看一眼前方的盛况。
现如今,她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能这样风光无限地进入天都城。
圣女殿下,也不知她现今如何了。
这个疑问没有在她心里盘桓太久,叶离枝回到天道宫中,很快便听到了慕昭然的消息,实在是天道宫的同门,都在谈论剑道秘境之事。
而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身为土修的慕昭然,却在剑道秘境中化神。
也是到了这时,叶离枝才恍然明白,前夜云霄飏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苦涩表情,是因为何。
叶离枝担心云霄飏又因此而生出心结来,安慰他道:“只差这一瓣剑火而已,云师兄早晚会再修炼出来,只不过是再多花费些时日,我相信云师兄一定能破境化神。”
云霄飏苦笑了下,“机缘难得。”他心头再次浮出乾坤第七剑的功法,望着叶离枝那双明澈的眼,又将它埋回心底,说道,“倒是你,有灵尊妖丹相助,或许能比我更快化神。”
叶离枝轻叹口气,她以人族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将将恢复妖身,还未完全适应妖力与灵力不同的运转方式,如今也有些卡入瓶颈。
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再过半月,便是弟子段位考核,我会努力追上云师兄,拿到紫带。”
云霄飏闻言,袖中手指蜷紧,这一次,他不能再失误了。
天道宫的弟子段位考核,与游辜雪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他成日除了修炼,便是夜里去石林外坐一坐,也静观着法尊的动静。
石林里悄无声息,慕昭然这一次闭关的时间很长,步入化神境后,元婴晋升元神,魂魄的力量增强,心中的各种恶欲也会随之增强,步入化神要过的第一关,便是破恶欲,渡心魔劫。
这也是为何天道宫的弟子段位考核,前面几关只考验弟子修为,后面的关卡则几乎都为心性的考验,就是为了在一关一关的磨砺中,明心见性,不堕魔障。
慕昭然修为进境得很快,但她的心性修炼,却还停留在渡叶一关,还得经历一番苦磨不可。
游辜雪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夜夜往那石林去。
现在的土宫全然成了他夜游的地方,有时还能蹭上余渺的一顿滋补宵夜,搞得岑夫子都有些无言以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这小子清心寡欲了上百年,眼里从无男女之事,老夫还以为他是天生的修炼圣体,缺少情根,没想到他顶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情根比谁都粗。”岑夫子叹息一声道,“得了,咱们这石林又多添一块奇石。”
提起石头,林夫子立即来了兴致,问道:“什么奇石?”
岑夫子睨他一眼,冷哼道:“还能是什么石?望妻石!”
林夫子:“……”看来岑夫子还是对游辜雪偏心的,照他来说,这种没多大用处的石头,就别冠个“奇”字了吧,让人白高兴一场。
第154章
这世间大部分修士都止步于元婴, 很少有人能步入化神,而能入化神者,其中有十中之九此生的最高成就便停留在了化神。
皆是因为, 化神每前进一步,都需要经历心魔的考验。
慕昭然修为进境很快, 但心性却难以比肩,随着元神力量的增强, 她心中的各色欲念杂思,也跟着成倍地膨胀。
人不可断绝七情六欲,但当这些欲念膨胀到超脱了控制,便化为了恶欲, 不破恶欲, 便生心魔。
慕昭然原本沉静的心海渐生动荡,膨胀的欲念如同沸腾之水, 化作一道道心瘴, 如雾一样萦绕在她的元神周围。
试图侵染她的心境,引诱她堕入魔障的深渊。
慕昭然元神盘膝静坐, 在这沸水之上努力静心磨性。
涌来身前的一道心瘴中, 忽然伸出一只雪白皓腕, 小手尚带着稚嫩的软肉, 拽住她的袖子摇晃。
一个小小人影逐渐成型,催促道:“你快来陪我们玩呀, 今天玩藏猫猫, 乌团都藏好了, 你快陪我去找它。”
慕昭然睁开眼睛,入目便见着了那张熟悉的圆乎乎的脸。
眼前这心魔幻象,瞧着约摸六七岁, 生就一双乌木似的眼睛,乌黑的发盘成了双螺髻,髻上绑着两条绯红的发带,俏皮又灵动。
是慕昭然小时候的模样。
小公主大人一手叉腰,一手拽着她的袖子,浑身上下都写着,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颐指气使道:“还坐着干什么,快点起来陪我玩!”
慕昭然:“……”
这不对吧,她小时候有这么欠揍吗?
小公主见她不动,生气地撅起嘴,一脸难以置信道:“你难道不想出去玩么?”
慕昭然认真道:“我要修炼。”
小公主狡黠地笑起来,脆生生道:“让陶土人偶代替你坐在这里修炼就好啦,我们找到乌团,再悄悄逃出圣殿去,去逛东市百宝楼,听说楼里来了好大一批海货,夜明珠比我拳头都还大呢,你不想看么?逛完百宝楼,再去西市百味坊吃小吃,吃完了就去画舫游湖听曲赛鱼,晚上再看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