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背叛的痛,他都已经不在意了,但她好像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游辜雪看着她这番模样,竟觉得有些心疼,抬手轻抚她眼角,亦郑重应道:“嗯,我相信你。”
慕昭然眸光微漾,在他的轻抚下弯眸笑开。
游辜雪再也克制不住,不自觉地低头靠过去,呼吸之间,全是她身上的浅香。
虽然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也不是合适的地点,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对方。
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的唇瓣时,两人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土灵的波动,慕昭然余光瞧见地面上冒出的褐色光芒,懊恼地哼一声,快速在游辜雪嘴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随后立即跳开。
地上土灵光芒闪烁,翻出一片灵土,方衡宛如一只地缚灵,从土里缓缓冒出来,幽幽唤道:“小师妹。”
慕昭然:“……四师兄,你怎么来了?”
方衡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还不是你们来得太慢了,岑夫子担心你们迷了路,叫我出来迎一迎。”
谁知道一出来就瞧见酸倒牙的一幕,别以为她跳开得快,他就没瞧见!
方衡道:“南山弟子院舍距离土宫有这么远么?我差点以为行天君是去南荣接你了呢,你们再不来天都要亮了。”
慕昭然:“……”她不好意思地在裙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热意,抬头看了一眼东边月色,恼羞成怒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现在顶多才戌时过不久!”
方衡做作地大声叹一口气,伤心道:“小师妹心里就只有此师兄,完全没有彼师兄,亏得我们还一直饿着肚子等……”
慕昭然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土宫里拽,“走走走,赶紧进去吃。”
方衡被她拖着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强烈的注视,他脊背一麻,立即挺直腰身,和慕昭然拉开一点距离,回头对游辜雪赔笑道:“三师兄,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大师兄今夜准备的这一场宴,前所未有地丰盛,桌面上摆满了他的拿手好菜,就连慕昭然都有些惊讶。
土宫人员好不容易聚齐,莫银安和望舒入土宫时,游辜雪早已经是剑尊弟子,他们二人同他接触不多,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幸而有慕昭然在旁调和,后面便也渐渐放开。
慕昭然被望舒拉到一边,踌躇半晌,实在按耐不住好奇,问道:“四师兄说,你和行……”她不太习惯地改口,“和三师兄在一起了,这是真的么?”
话音刚落,那边厢,酒气上头的四师兄一手抓着大师兄,一手抓着二师姐,悲愤道:“大师兄、二师姐,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个保证,你们之间绝没有私情!”
余渺糟心地看着方衡,一脸无奈。
楚禹就没这么纵容他了,扬手一巴掌扇他脑袋上,嫌弃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喝的酒是不是都灌进了脑子里?”
方衡被这一巴掌扇到了林夫子面前,顺手抱住林夫子的老腰,哀求道:“夫子,要不你们再帮我收一个小师妹吧。”
林夫子还没开口,岑夫子已经一巴掌甩过去,“说的什么混账话?没出息的东西,好的不学,尽学些歪风邪气。”
那俩歪风邪气不学好的人正好坐在一起,一边看方衡的笑话,一边说着话。
行天君向来独来独往,很少出现在这样热闹的场景里,慕昭然一不小心就看得出了神。
望舒瞧见她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酒过半旬,慕昭然才知道,今夜这一场宴除了庆贺她出关之外,还是大师兄的饯别宴,他要离开的消息,让热闹的气氛重新沉寂下来。
余渺举杯笑敬大家,“这么多年,无有上进,多亏夫子们照拂,才能让我一直留在天道宫中,逍遥度日,到了寿元将尽之时,回归故土的心却是日盛一日,如今大家终于聚齐,我也总算能和你们道别。”
慕昭然眼巴巴地望着大师兄,很想说点什么挽留,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聚散离合,人生常态,就算是慕昭然,也从未想过,这一座土宫会是她永远的归宿。
天道宫的道,不是游辜雪追求的道,亦不是她认可的道,慕昭然想要摆脱前世之命,避免南荣覆灭的结局,早晚都将撕开天道宫虚伪的做派,揭开这一层平和的表象,站立到天道宫的对立面。
她不知道土宫众人会作何选择,也不寄希望他们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此一时,她可以和土宫的夫子、师兄师姐们言笑晏晏,彼一时,或许他们就将刀剑相向。
第158章
夜深之后, 土宫众人寥落散场,慕昭然晕晕乎乎地被游辜雪带到了覆雪殿中。
明亮月色透过窗棂,洒落在殿内的屏风上, 屏风内蔷薇环绕的楼阁中,亮着一团融融烛火, 橘黄光晕在屏风之上氤氲开,将月霜都染上一层暖意。
慕昭然沐浴过后, 酒气终于散去,余下一身清爽。
她只披了一件薄衫,长发披散肩头,倚靠在窗前的软榻上, 整个人都笼罩在烛光的暖意之中。
一双如猫一般的乌黑眸子随着游辜雪的脚步转动, 目不转睛地看他拿着一支蜡烛,逐一将屋内的烛台都点亮。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 有一种格外随性的从容, 那双执剑的手,做起这般琐碎来, 也叫人赏心悦目。
明明只需一个术法就能完成的事, 偏要这样亲力亲为。
慕昭然视线定在他挑动灯芯的手指上, 声音懒洋洋地响起:“霜序说, 师兄这一年都在金宫教学,从未离开过天道宫半步。”
游辜雪颔首, 一一点亮屋内的烛台, “我现在离不开天道宫。”
慕昭然收敛了慵懒的姿态, 盘膝坐起来,稍一思索,神色便沉了下来, 不悦道:“是因为法尊的赐字?难不成他想将你囚禁在天道宫里?”
游辜雪语气平静道:“法尊急于为云霄飏造势,想推他登上剑尊之位,自然不希望我横插一脚,妨碍了他。”
慕昭然可没有他这样好脾气,当即气鼓鼓道:“干脆让系统把那该死的字给吞了算了!”
游辜雪放下手里烛台,转身坐到她身边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慕昭然忍不住嘀咕道:“他究竟看上了云霄飏什么。”
“看上他乖顺,听话,就像从前的我。”游辜雪目光掠向窗外,那里一丛蔷薇开得正盛,花影在烛光中摇曳,他眼角微眯,语气低沉,“不论是我师尊,还是灵尊,都不过是法尊手里的棋子,他倾力造就二尊的威名,以此收聚人妖两族的信仰,以维持天道宫的无上地位。”
所以,继位之人必须得完全为他驱使,游辜雪显然达不到这个要求。
天道宫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神州之上,以济世救民树立声望,揽稀世功法招收门徒,用承天鉴来掌控四境,如今的四境掌权者,无不出自天道宫。
经过上千年经营,使得天道宫在修士和凡民之中根深蒂固,深得人心,想要撼动它,难如登天,哪怕是倾一国之力,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慕昭然想到这里,不免沮丧,眉眼间少见地流露出倦意,颓然叹息。
游辜雪只看了眼她的神情,便读懂她的心绪。
他伸手捻起她肩上一缕柔顺的青丝,指尖摩挲,语气淡淡,含着安抚意味,道:“法尊的野心,不止于此,他寿限将至,必定还会有所动作。”
慕昭然愣了愣,抬眸与他对视,眼底浮出一丝疑惑:“什么动作?”
游辜雪蹙着眉,说道:“我虽不能出天道宫,但分身在外,云霄飏外出执行法尊之命时,我亦尾随在他之后,同去了三境。”
慕昭然揣测道:“难道云霄飏在三境暗中做了什么?”
游辜雪摇摇头,神色凝重,缓缓道:“现时为初夏,该是万物繁盛之时,但我所见,除却灵山福地,凡间许多地方山枯水竭,各地都在闹饥荒,今夜与莫师弟闲谈时,也听他说起,他与望舒师妹这两三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布施灵土,可最终成效甚微。“
凡间隔个几年,便会发生一些旱涝之灾,这些都是常态了,一般都有各境自行治理,但像这样四境皆受灾害,却是少见。
不过,相比其他三境,南境的状况要好上许多。
和东境妖乱、西北二境佛道辩法之争比起来,凡人的饥荒,在未大面积死人之前,并不会引起修士太大的注意。
游辜雪语气带着几分迟疑,“我还未查清楚原因,只是这种不寻常的天灾人祸,多半都与天道宫有关。”
毕竟天道宫最擅长的,便是“救世”。
这时,忽然听得系统冒出声来,说道:“叶离枝想要见你。”
慕昭然思维还沉浸在游辜雪所说的山水枯竭之事上,被系统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耐烦道:“她见我做什么?”
系统道:“她一直在祈求我带你去见她。”
慕昭然浑身一凛,立即回过神来,警觉道:“她也知道你的存在?”
系统道:“不知道,但看样子她是猜出了你身上有异,试图如从前那般,通过损伤自己来迫使你去见她。”
如果是以前,系统的确会发布任务,逼迫慕昭然去见她。
慕昭然蹙了蹙眉,不悦道:“她既然这么想见我,就不能自己来吗?”
“她的确不能。”这次回答她的不是系统,而是游辜雪,“叶离枝如今被困于云霄殿中,轻易出不来。”
剑尊陨落后,行天剑和奉天剑这师兄弟的关系急转直下,即便同居于浮剑台悬岛,但一在左侧岛,一在右侧岛,平日几乎碰不上面。
他们二人更是从未再在同一个场合露过面,不过游辜雪倒还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之事。
——他的师弟的确很听从法尊的话,剪去心爱之人的羽翼,再以保护之名将她缚于身边。
游辜雪虽不甚清楚个中细节,但也看得出来,叶离枝目前是没办法脱离云霄飏的,他扬眸望向外面夜色,说道:“今夜师弟应当是去下城会友了,不在云霄殿中。”
慕昭然拧眉想了想,啧一声道:“那就去见见她吧。”她也实在好奇,今生没有了她的算计,叶离枝怎么还会将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云霄殿大门紧闭,整个右侧悬岛覆有多重禁止通行的结界,全然就像是一座铜墙铁壁的囚牢,只不过囚牢有形,而结界无形。
若是强闯,云霄飏会立刻察觉。
“用空遁绕过这些结界,不过,他既在外都布置如此多重法阵,在她身边定然也有监控之法,你与她言谈之时,还当谨慎。”游辜雪道,抬手点往自己眉心,想利用神识,将云霄殿的布局传送与她知晓。
慕昭然摆一摆手,脱口而出道:“不用了,云霄殿我都去过多少回了,闭着眼睛都能走通。”
游辜雪:“……”
慕昭然:“……”
空气微妙地静默了瞬息。
慕昭然反应过来,转眸看到他冷峻的侧脸,眼珠心虚地来回打转,当即倾身过去,搂住那一把劲瘦的腰身,往他怀里蹭去。
然后仰起头,将下巴垫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近距离仰面看向他,满眼诚恳地眨巴着眼睛,补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熟,也就、去过那么一两回而已……”
还是她前世厚着脸皮,死乞白赖不请自去的。
游辜雪垂下手,低眸看到她这番谄媚撒娇的模样,再多的闷气都自动消了,无奈道:“去吧。”
慕昭然高兴地弯起眼眸,手掌滑落下去,顺势在他屁股上拍了下,说道:“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使用空遁术,的确是最快绕过结界的方法,慕昭然的修为比布阵之人高出一些,能清楚地看出结界的薄弱之处,从那里穿行过去。
她很快便找到了叶离枝的所在。
叶离枝所在的寝殿外有不少伺候的侍从,但殿内却只有她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白纱罗裙,长发半披,不簪朱钗,亦不施粉黛,整个人素净得宛如一枚明珠,虽面色苍白,却不失秀丽,和九尾狐王记忆中的那一位鲛族公主很有几分相似。
鲛族的血脉觉醒,让她的形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她如今的修为退化了很多,甚至尚未筑基,想来即便觉醒了妖身,断剑弃道还是对她的损伤很大,想要从头修行,必然更加困难。
慕昭然修为远超过她,隐匿气息踏入殿内,叶离枝并没发现,她正拿着一方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滴落在几案上的血。
慕昭然谨慎地观望了片刻,显出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