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枝回眸看到殿中凭空出现的身影,先是一惊,随即欣喜道:“殿下?”
她没有想过,她竟真的能来。
叶离枝迎上前来,“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慕昭然眯了眯眼睛,视线扫过殿内,径直走到主座上坐下,哼道:“区区几重结界,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还拦不住我。”
叶离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落寞之色,结界拦不住慕昭然,但却将她困成了笼中鸟,不过她很快又遮掩过去,笑颜相迎道:“恭喜殿下步入化神境,我听侍从说,今日土宫之中有喜事,便猜是殿下出关了。”
慕昭然点了点头,跟她实在没什么寒暄的话好聊,开门见山地问出心中所惑:“你为何弃剑道?”
叶离枝愣了下,圣女殿下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问她为何弃剑道的人。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声,“因为不得不弃。”
叶离枝说话的声音很轻,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吞柔和,仿佛已经认命,“我与云师兄所修的乾坤剑法,最后一剑,是一道双修采补之剑。”
当初她修为被夺,扶云剑断,云霄飏以化神之姿夺得了所有人的注目。
她也从此成为了他身边的附庸,叶离枝曾经也试图逃离,回了东海鲛族。
东境妖乱,云霄飏代表天道宫前来平定妖祸,叶离枝又被她的鲛王舅舅献给了云霄飏。
从那之后,云霄飏便对她看护得极紧,在人前之时,也毫不避讳,将她紧密地带在身边,绝不让她离开视线半步。
叶离枝时常会听到,旁人夸赞他们情深意笃之词,当然,也收获了不少女修艳羡的目光,可笑的是,这还是她曾经所渴望过的生活。
如今她的一切都被云霄飏掌控,身边除了他为她安排的那些侍从,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别的人了,就算他独自外出,也会像现在这般,以保护之名,将她封锁在结界中。
慕昭然从她这简略的回答中,听出来话外之意,睁大眼睛道:“他强迫你?”
叶离枝唇角微抿,几不可见得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当初是自愿的。”
慕昭然一刹无话可说,还是叶离枝主动换了个话头,“殿下以前帮过我许多次,我说过会报答殿下的,只是从前拮据,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螺钿漆盒,打开来双手奉到慕昭然面前,笑着道:“这枚青玉是东海极品海玉,只此一枚,想来能够报答殿下之恩。”
慕昭然目光落在盒中被锦缎仔细垫着的青玉上,这青玉的确不凡,其内流转着浓郁的水性灵力,分明没有经过任何雕琢,但只一眼,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慕昭然看了青玉良久,迟迟没有抬手接过。
叶离枝面露恳切,说道:“请殿下莫要嫌弃。”
慕昭然抬眸打量过她的神情,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漆盒。
第159章
慕昭然从云霄殿出来时, 天已微亮,朝阳如火,晨雾未散, 让一切都蒙上一重流动的金色光晕,光晕之中, 有两道身影。
慕昭然视线越过游辜雪的肩侧,看到了云霄飏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清风鼓动着他的袖袍,摇荡的袖口下能看到他紧握的拳头。
气氛剑拔弩张,但到底是无人拔剑。
云霄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右侧悬岛, 是师尊赐予我的洞府, 师兄守在我洞府之外,不准我回, 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嗯。”游辜雪淡淡应了一声, 再无后话。
既无解释,也无辩驳, 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 实在令人恼怒。
换做是以前, 云霄飏或许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对, 但今时不同往日,师尊已逝, 他们师兄弟的关系也早已不复从前。
云霄飏咬了咬后牙槽, 手背青筋绷起, 硬生生压下心中怒意,声音低沉克制,“我一向敬重师兄, 从不愿与师兄起纷争,也请师兄不要刁难师弟。”
游辜雪目光垂落,瞥一眼他紧握的拳头,冷淡应道:“你化神之后,我还未曾试过你的身手,今日正好可以指点你一二。”
云霄飏蹙了下眉,他心里挂着叶离枝,急欲回去,并不想与游辜雪多加纠缠,当即严词拒绝,“师兄,你我都已出师,我现今已经不需要师兄的指点了,请师兄让开!”
慕昭然从隐匿处现身,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刚走到游辜雪身边,便似没骨头般往他身上一靠,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走吧,折腾了一夜,我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游辜雪搂住她的腰肢,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走。
云霄飏险些被气笑了,大声质问道:“慕昭然,你一出关便强闯入我云霄殿,想要对离枝做什么?”
慕昭然回头对他一笑,意味不明道:“这句话不应该问我吧?而是应该问问你自己,你想要对她做什么。”她顿了顿,改口道,“啊,不对,是你已经对她做了什么。”
云霄飏心中一沉,眉心的褶皱更甚,神色晦暗地注视着二人的身影从右悬岛上消失。
他转过身,化作一股狂风席卷入云霄殿内,挥袖斥退后殿院中侍从,一把推开大门走进去。
叶离枝抬头看他一眼,态度如常,没有怨怼,亦没有了从前的亲近,只不冷不热地问道:“你回来了?”
云霄飏快步过去,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软榻上扯起来,视线上下打量着她周身,同时指尖溢出的灵力也彷如黏腻的舌头,从上到下,一寸寸地将她检查了一遍,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叶离枝眼中含着一点屈辱的泪意,咬唇忍耐着。
过了片刻,云霄飏才放开五指,松了口气,将她揽入怀里,低声道:“离枝,你不知道我在外时有多害怕,幸好她没有伤害你。”
叶离枝柔顺地倚在他怀里,并不反抗,“殿下从没有伤过我。”
云霄飏冷笑一声,“离枝,她最会装模作样,我曾经也被她骗过,若不是因为她,第七剑会永远封禁,我们亦会永远只修炼到圆满一剑,都是因为她……”
叶离枝无奈笑了,“你还是喜欢把过错都推在别人身上。”
云霄飏沉默了下,自顾自道:“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会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的,也会将我被夺的剑火重新拿回来。”
他说着,将她一把推倒在软榻上,欺身压过去,“你跟她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叶离枝躺着一动不动,任由他解开自己衣衫,“我做什么说什么,你不是一直都能看见能听见的吗?我所有的东西,你都仔细检查过的。”
云霄飏手下的力道很重,表达着对她私见外人的不满,“你不是说,那枚青玉是你对东海唯一的念想么?你怎么舍得给她?”
叶离枝随身的东西,他都检查过,自然也查过这枚青玉。
玉的确是东海上等海玉,水灵蕴充盈,不过未经雕琢,只是一块璞玉。
云霄飏见她甚是喜欢此玉,还曾提议用那玉给她打造成几样首饰,不过被她拒绝了,原来她竟是留着想要送给慕昭然的。
叶离枝忍着疼,“殿下身份尊贵,除了青玉,我拿不出其他更好之物了。”
云霄飏转眸瞥一眼妆台上的珠玉,“我送你的那些,你都不喜欢?”
叶离枝道:“你送我的,自然不能再拿去送别人。”
云霄飏面色总算和缓一些,听着她谦卑的语气,心生怜惜,动作轻柔了些,抚摸着她的脸颊,勾唇笑道:“离枝,我说过了,南荣承天鉴将崩,气数已尽,慕昭然辉煌不了几时,你以后的身份只会比她更加尊贵,何必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叶离枝垂眸避开了他的注视,“我只是想要与她了却从前的因果,再不欠她什么。”
云霄飏低头轻吻,呼吸带着未散的酒气,“好,这回就依了你,反正不过一枚海玉而已。”
覆雪殿中,慕昭然对照着阳光,仔细检查手里青玉,她不觉得叶离枝煞费苦心地见她,就真的只为了报答什么恩情。
虽然叶离枝从未主动害过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慕昭然渡入灵力,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也只能确定这的确是一枚灵蕴浑厚的玉石,没看出什么别的来,她将青玉递给游辜雪。
“师兄,你能看出来,这青玉有什么蹊跷么?”
游辜雪接过青玉,方催动灵力,忽然感应到什么,翻手召出一片青色龙鳞,这龙鳞上的妖力与青玉之间,竟相互呼应。
慕昭然凑上去,“这是?”
游辜雪道:“我当初晋升仙师时,灵尊赐予我的一片青龙鳞。”
这片龙鳞可以用来打造一件化神级别的高阶法器,只不过游辜雪向来习惯一把行天剑走天下,很少会用别的法器,收下龙鳞后,便一直放在储物袋里,没有使用过。
他想了想,拽住慕昭然踏入屏风内的画境空间,隔绝内外,才将青龙鳞上残存的妖力逼入青玉之中。
妖力入内,在青玉之中形成一道漩涡,待漩涡平复,其内灵蕴逐渐分流,慢慢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图景。
慕昭然一眼辨认出其上的三座仙岛,这三座仙岛呈三角之势,位于东海之中。三仙岛之间有数条交错的金色暗流相连,又从这暗流中汇聚成一条更为粗壮的支流往外延伸而出。
游辜雪仔细扫过诸条暗流,“看上去是东海的灵脉走势图,这灵脉图应该是灵尊所制。”
一地灵脉举足轻重,不是常人可以探得,叶离枝回归鲛族不到一年,又未久居东海,即便是鲛王,也不可能拿到另外二岛的灵脉图。
也就只有灵尊才能探得东海三岛完整的灵脉,这青玉上的封印,也只有灵尊的妖气能够打开。
慕昭然啧声道:“她给我东海的灵脉图做什么,难不成让我以后去攻打东海?”
有如此详细的灵脉图,倒是可以在灵脉之上动手脚,断东海根基,但要这样做,相应的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拿过青玉来,试探性渡入一点地源之力,力量顺畅地融入地脉图中,顺着图内走势流淌,慕昭然凝神感应片刻,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这里面还有一个残缺不全的法阵图。”
随着法阵图的出现,灵尊的声音从玉中传出:“此法阵是本尊遨游东海,耗尽心血自灵脉中分离而得,乃是法尊控制四境命脉之手段,若有一日,法尊欲要牺牲我族……”
青玉上的封印被破,叶离枝立即便感觉到了,她伏在云霄飏身下,将脸埋进枕头里,轻轻笑了声。
她知道,慕昭然并不信任她,她送的东西,她定会仔细检查。
行天君若还留着灵尊赠予的一片龙鳞,若他在她身边,他们就能打开青玉上的封印。
那一枚青玉是当初灵尊随同妖丹一起送于叶离枝的,其中最重要的,不是东海的灵脉图,而是那四分之一的法阵图。
叶离枝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那玉中的玄机,后来无意间探查到了里面的内容,她握着那枚青玉,便如握着烫手山芋,原想交给自己的鲛王舅舅,只是,她还没给出去,她便被鲛王毫不留情地献给了云霄飏。
就如曾经向狐族献出琉珠公主时,是一样的。
叶离枝被囚于云霄殿中,心灰意冷,已经不在意东海会如何,不过圣女殿下想必会在乎南境,南境的地脉之中,应该也有一个相似的法阵。
叶离枝会将青玉给她,确如她所说,只是想报答慕昭然曾经的帮助。
她也想过,也许慕昭然不会来,也许她和从前一样还是嫌弃被她碰过的东西,不会收下青玉,又也许,她即便拿到青玉,也打不开其上的封印。
可她到底是来见了她,还收了她的东西,又破开了封印。
圣女殿下真是好运,只是不知,行天君会选择天道宫,还是选择她。
叶离枝听着身后云霄飏的喘息,紧紧攥着床褥,湿热的眼泪全都浸润进了枕头里。
此时此刻,钧天殿。
法尊仰头看向神台之上的天书,翻指结印,一幅图卷从天书之中徐徐展开,其上山川地脉、海岛城邦皆清晰可见,赫然是一幅完整的神州舆图。
舆图的中心位置,自然是中州的天道宫。
法尊抬掌从神州舆图上拂过,一座繁复的法阵从山川之内浮出,那法阵的阵线走势竟与神州地脉的走势相差无几。
法阵的几大阵眼,都是四境的重要之地,三仙岛的主岛,南荣的王宫,北境的宗门主峰,以及西境的万佛灵山,这些阵眼之上无一例外,皆悬着一枚玉鉴。
玉鉴聚四境地脉气运,通过法阵悄无声息地送往中心,收拢入天书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