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辜雪替天行道了这么多年,得罪了不少人,想要取他项上头颅之人比比皆是,累积起来便成了一笔巨款。
南荣圣女的悬赏令却不同,是最近突然上榜,看来是有财大气粗者,一口气投了这么多灵石,想要买她的命。
慕昭然这么一听,觉得自己倒也算是值价,三百万上品灵石,乌团一天吃十块,也足够它吃三十万天了,如此一算,就连她自己都有点心动了。
打跑狐狸的乌团追上车队,绕着车辇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地方钻进去,只得蹲在车顶之上,发出嗷呜嗷呜的猫叫。
阎罗翻手召出一只蝴蝶,勾开一隙窗缝放出去,头顶的猫叫声终于消停。
“我的悬赏令是什么人发布的?”慕昭然蹙眉问道,心里快速闪过几个人选,天道宫法尊若想要她死,实在犯不上去邪魔堆里发布悬赏令,最有可能便是叶戎。
但叶戎的根基在凡间,三百万上品灵石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那便是追随他的南境世家。容亭觉这个两面三刀的货,她必宰了他。
阎罗摇了摇头:“无间鬼市的悬赏皆为匿名悬赏,灵石在悬赏令发出之时就已入池,有能者取之,不过,在你这张悬赏令发布之时,我倒是看见有东海鲛族在鬼市出没。”
慕昭然啧了一声,也并不惊讶,有叶离枝在,鲛族和叶戎也不是没可能勾搭在一起。
究竟是何人悬赏她的,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阎罗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来,灵力化作小小星芒,一连点在地图数个地方,“就我目前所知,这些地方都有埋伏,等着你自投罗网。”
从圣女的车驾驶出天都城的城门那一刻,就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了,只不过慕昭然临时起意,绕去其他地方查看山水枯竭的情况,让人无法判断她的前行路线,反倒阴差阳错地避过了几次袭击。
现今车驾重新回到官道上来,慕昭然打眼一看,要回南荣,那可真得过五关斩六将了。
阎罗说道:“我可以带你绕行。”这也是他急着赶来的目的。
慕昭然盯着地图片刻,意气张扬地仰起下巴,哼道:“不绕!”
她堂堂南荣公主,圣殿主人,回一趟家,没道理还要偷偷摸摸的。
慕昭然先时为了查探各地山水情况,一直低调行事,这会儿直接命人插上南荣圣殿的旗帜,大张旗鼓地换上了圣女出行时的排场。
随后她祭出圣女令,向沿途的各大修仙世家发去召令,强硬地命令他们前来护法。
南荣国君掌政,圣殿供奉承天鉴,掌南境修道之事,虽干涉不了朝廷政务,但只要圣殿一日还没有易主,圣女令在,南境的修道之人就须有一日听从她这个圣女的指令。
圣女召令很快传到各家家主手里,容氏主宅中,各家家主收到召令信息,不约而同地抬头,往主座上看去,等待着容氏家主的指示。
宁衰跟着裴随之,也在堂中。
容亭觉站在他父亲身边,视线扫过召令内容,“要各大世家立即清点二十名元婴修士、三名化神修士夹道相迎,随行护送,殿下的排场还真是大。”
元婴修士倒还好说,能修至化神的,基本都是各家的掌权者,这是要家主亲自去迎她。
左下一位家主道:“殿下通过圣女令发下如此清晰的命令,就是想糊弄都没办法糊弄。”
南境的各大世家都曾在圣女令中立下过契约,宣示效忠,皆受圣女令的约束。
他们可以对圣殿长老阳奉阴违,甚至反过来将圣殿修士困于王城之中,皆因为圣殿长老没有资格掌管圣女令,约束不了他们。
如今圣女归来,发下号令,若不遵圣令之命,他们这些家主可是会受到契约反噬的。
容家主沉吟片刻,道:“既是圣女有令,我等自当遵守。”
他转动视线扫过堂下众人,点了三名化神修士,“就烦请三位家主带人前去,好好护送我们的圣女殿下。”
承天鉴时日无多,即便慕昭然回到圣殿也于事无补,只待承天鉴毁,那一枚圣女令便也再无用武之地。
届时,也该到了改天换日的时候。
慕昭然发出召令之后,便不再继续前行,命令车队往附近的驿站停顿休整。
阎罗也知自己这一幅形象,不便跟随在她身边在外露面,到了此时,才慢条斯理地取下面具,露出一张五官立挺,英气逼人的面容。
乍眼一看,和师兄原本的长相略有三分相似,但许是这张脸右侧眉尾多了一点红痣,便让这幅清冷的五官显出几分邪气来。
慕昭然疑惑地伸手去摸他的脸颊,触感竟也无比真实,“这张脸是?”
“烟瘴海的望海城封城后,螟蛉和螽斯成了游医,我恰好遇见了他们,便让他们照画像做了几张人皮面具。”阎罗挑了下眉梢,幽幽盯着她,“这幅面貌,你不记得了?”
慕昭然茫然道:“记得什么?”
阎罗取出一卷画像展开,“这是我凭记忆重画的。”
慕昭然看到画像,才蓦然想起来,前世她也曾好奇过他若是没有毁容,面具下的那张脸会是什么样子,闲来无事之时,便凭着在黑暗中用手指描摹过的轮廓,按照自己的想象,画了几幅画像。
这一幅,算是她最为满意的。
眉尾的那一颗痣,便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满意,才会想要在自己的画作上多添一点独属于她的点缀。
慕昭然睁大眼,“这些画我画好之后,当场便烧毁了,从没有给你看过。”
毕竟在一个毁容之人的面前,拿出她自己臆想的美男图,怎么看都是一种挑衅。
阎罗道:“要将一炉纸灰复原,虽然很难,但并不是全然无法办到。”
慕昭然无言以对,沉默了下,夸赞道:“……师兄有这样的钻研精神,做什么都能成。”
阎罗轻笑一声,问道:“那殿下给我一个什么身份,让我好能留在你身边。”
慕昭然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你都这么自觉地爬上我的车了,当然就只能当男宠了。”
到达驿站,驿站的驿官诚惶诚恐地迎接她入内。
慕昭然下来车辇,乌团从车顶跃下,跳进她怀里,慕昭然一看它嘴边的鳞粉,惊讶道:“你把蝴蝶吃了?”
乌团舔了舔嘴巴,歪头喵呜一声,不仅吃了,它还觉得很美味。
慕昭然属实无奈,乌团这只蠢猫,他的蛊虫它也敢随便吃。
“蝴蝶无毒,还很补。”阎罗回道,弯腰钻出车厢,走下车辇。
霜序等人见着一个陌生男子忽然从圣女车驾上下来,俱都是一惊,条件反射按压在腰间配剑上,错愕道:“殿下,这是?”
他们守护在车驾四面,竟浑然不知车内何时多了一人,显然对方的修为更高。
慕昭然摆摆手,“不用紧张,这是我之前在外历练时,认识的朋友。”
阎罗眉心微蹙,转眸看向她,双眼明晃晃地写着“你骗我”三个大字,看上去比起朋友,他更喜欢男宠那个身份。
慕昭然:“……”她前两日还在和游辜雪卿卿我我,才离开天道宫就养男宠,这说得过去吗?她在属下面前,还是需要树立一些良好形象的。
霜序仔细大量过那人的相貌,心下忧虑,殿下才出天道宫,身边就多了个和故人三分相似的“朋友”,行天君不会从天道宫杀过来吧?
第162章
日暮西垂, 黑暗逐渐笼罩四野。
一处幽暗的山谷中,相继亮起青绿色的鬼火,惨绿的光芒照亮地面上的法阵, 法阵之中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一只只硕大的老鼠匍匐在法阵之中, 爬满了整片山谷。
鬼火飘忽的光芒闪过,引来潮水似的吱吱尖鸣。
那站在鼠群中的人, 身形佝偻,獐头鼠目,灰扑扑的麻布衣裳下,长着浓密的毛发, 也像是个人形的大老鼠。
他怀里抱着一具新鲜的人骨, 低头撕扯下一块肉咯吱咯吱地嚼着,这时, 一道流光从天边射来, 他抬手猛地一抓,将那传讯符光抓入血糊糊的手掌中。
传讯符里传出嘶哑的嗓音, “老鼠头, 南荣圣女急召南境修士前往护法, 后面怕是不好对付了, 今夜就是最后的时机,不如你我联手, 趁着那些世家修士还未赶来, 先吃了那位娇滴滴的圣女殿下……”
那鼠头闻言口水直流, 贪婪地舔一舔嘴,将未吃完的人尸抛进老鼠群里,只一眨眼, 就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他囫囵擦了一把嘴,说道:“好啊。”
他抬手一把捏碎了符箓,纵身一跃,化作一只硕大的老鼠,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鼠群随着他倾巢而出,如蝗虫过境,黑压压地奔涌向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腥风从山林扑入驿站,摇晃门口一只铜铃,有流光从铜铃而出,显露出一面倒扣在驿站上方的结界屏障。
驿站内灯火通明,一派宁静。
二楼的房间内,乌团忽然从慕昭然怀里抬起头,灵活地跃上窗台,耸动着鼻子在空气中嗅闻。
慕昭然隐约也感觉到什么,推开窗扇,往远处黝黑的山林望去,“看来今天晚上果然不会消停了。”
乌团喵叫一声,跃下窗台,往夜色里奔去。
慕昭然低头看了一眼抱剑守在院中的霜序,霜序立即领命,御剑而出,追在乌团身后消隐于墙外。
没多久那一方山林里便响起了乌团雄浑的猫叫,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个张牙舞爪的庞大猫影,爪子上的寒光比剑刃还要锋利。
夷则手里捏着一根竹签,“殿下,东北方向还有人来,我和姐姐前去应付。”
慕昭然扫了竹签一眼,点点头。
她身边的灵使也算有用,阎罗布置在驿站外的蛊虫暂时没有用武之地,但今夜注定不会平静,这两拨人应该只是开始。
银魄蛛倒吊屋檐下,无聊地摇来荡去,灯笼的光晕照在它银色的蛛身上,时不时反射出一点微光。
像一颗珍珠步摇,也没有那么可怖了。
慕昭然余光瞥见,刚想探头仔细去看,银魄蛛的动作忽地一顿,抓住蛛丝迅速爬进了屋檐的阴影里,不见了踪影。
慕昭然回过头,正见阎罗抬手挪动着榻上几案,将鸣幽琴摆放上桌,轻轻拨了拨弦音。
见她看过来,阎罗想到什么,勾唇道:“昭昭,过来。”
慕昭然目光从琴身右侧缺失的轸穗上扫过,缓步走过去,抬手抚摸琴弦,尚未触及,便被他一把拽进怀里,按坐在腿上。
慕昭然下意识问道:“做什么?”
阎罗从后环抱住她,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牵引着她的手指,勾动出一缕弦音,“试一试音。”
慕昭然不明就里地随着他的动作,拨动琴弦,总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熟悉,很像是她曾经参加蜃海渡叶时,那个难以启齿的梦境。
那个时候,他们的连心蛊已解,游辜雪还在问心台上,他不可能连这个梦都窥探到了吧?
慕昭然耳根微微发烫,努力将目光从他的手指上移开,遏止住脑海里的回想。
阎罗的目光在她耳畔逡巡,低笑了声。
慕昭然被他拂在脖颈的气息撩得一个激灵,难耐地缩起脖子,想从他怀里挣脱,这时忽然又感觉到了外面异常的灵力波动,倏地抬眸往窗外望去,低声道:“还有人在往这里靠近。”
阎罗放开她的手,将下巴垫在她肩膀上,专心拨动琴弦,指下流淌出的琴音渐渐染上一股凛冽的杀意。
身后人的呼吸拂过耳畔,撩起一缕鬓发,说道:“放心,用不着劳动殿下出手,今夜不会让任何一个不速之客踏入驿站半步。”
琴音从半开的窗扇中飘飞出去,又被覆盖在驿站顶上的结界屏障封住。
驿站之外的人听不见琴音,但潜伏在外的蛊虫却能感受到琴音的鸣响,窸窸窣窣地翻土而出,迎向往这里逼近的不速之客。
血腥之气都被阻隔在驿站结界之外,结界之内,琴音悠悠。
慕昭然的视线飘到妆台上的铜镜,镜子里映照出两人倚靠的身影,随着阎罗拨动琴弦,琴下垂挂的轸穗也为之颤动,中间那一根空缺的琴轸便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