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从殿中疾步奔出,神情凝重,疑惑道:“这是天劫,谁在渡天劫?是殿下么?”
众灵使跟在她身后,顶着天威,逆着风雷奔向后殿,但只走到半途,便被天威所慑,无法再靠近半分。
众人只能远远望见,那一座后殿被雷电击穿,碎瓦四溅,殿侧的大树整根断裂,轰然倒地,断枝残叶间,雷电余光仍在噼啪流窜。
如此威势,还仅仅只是第一道劫雷。
就连已半步踏入化神巅峰的大长老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这……这威势看着像是突破化神、步入洞虚境界的雷劫,可殿下不是才到化神初期么?”
“难道渡劫之人,是殿下身边那位?”
“大长老,这劫雷威势太大,恐怕整个圣殿都要遭殃。”
尧姑当机立断,沉声命道:“先撤!所有人退入主殿!主殿之中有承天鉴与护卫大阵,应当能暂挡雷劫,快!”
头顶的云层翻涌,雷光乍亮,第二道劫雷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殿宇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紧接着,一道兽影拔地而起,身形迅速涨大,转眼间便将整座殿宇压在了身下。
那兽影如山,身披金灿灿的坚硬鳞甲,长尾似龙,颈上环绕一圈刚劲的深棕色鬃毛,头顶双角宛如两株参天大树,金色的双瞳如两轮燃烧的烈日。
“麒、麒麟?”
众人只见得那麒麟四蹄如柱,稳立于宫殿之上,迎着头顶落雷,昂首张口,一口将雷柱吞入口中,连带着竟将天上劫云也吸入了腹中。
天上的浓云一下散开,阳光重新倾泄大地。
若非地上还残留着被第一道劫雷劈断的大木,崩裂的瓦片,方才的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过。
天道宫,钧天殿。
法尊心神一悸,从钧天殿中瞬影而出,望向南方。到达洞虚境界之后,能以元神之识洞察天地本相,窥见大道真形。
方才他感应到的雷劫之威,竟像是突破至洞虚的雷劫。
法尊心下不定,元神出窍仔细寻去,却又飘渺无踪,遍寻不得。洞虚境的雷劫有九九之数,惊天动地,绝不可能瞬息而终。
他当年也是凭借天书之力,才能安然渡过此劫。
此界的地脉灵力都在天书法阵的控扼之下,就连游辜雪都被他折去羽翼,身死道消,想来此间天地绝无力孕育出一个新的洞虚修士。
法尊收回元神,敛目沉吟,许是他如今快要步入渡劫了,对于天劫到来总有几分惴惴不安,才会生出这般错觉。
南荣王城之上的雷云,磅礴而来,却潦草收尾,似雷劫又不似雷劫,就连王城附近的南境世家修士都难以分辨。
容氏家主容辞遥遥望向圣殿所在,沉思片刻,对身后的容亭觉道:“觉儿,联系我们在圣殿的人,探知清楚那一道雷云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无人可见的麒麟场域内,雷劫正在继续。
慕昭然一朝顿悟,与石相合一,雷劫降下的时候,她倏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这一座殿宇,不能殃及好不容易被她救回来的师兄。
麒麟随她心念从镇石奔出,竟然一张口将整片劫云直接吞进了麒麟场域内。
慕昭然随着麒麟一起没入了镇石中,一仰头便看到覆盖住整座场域的浓稠乌云,滚滚雷光在云层中蓄力,已然有数道劫雷在云中生成。
慕昭然绝望地望着满天雷云,揪住麒麟的耳朵,哭笑不得道:“别人引狼入室,你倒好啊,引雷入室,关起门来挨劈,躲都躲不掉。”
麒麟歪了歪脑袋,满眼都写着:明明是你害怕牵连你的小情人,一口吞掉,不就伤不到他了吗?
慕昭然与麒麟心意相通,感知到它的念头,竟无言以对。
“这样的确伤不到他了,但……”
话未说完,一道雷光轰然劈下,直冲慕昭然的天灵盖来。
她上一次渡雷劫,还是金丹的时候,那时候投机取巧,借助了叶离枝的气运,才勉强渡过。
这一次就只能自己硬抗了。
慕昭然纵身跃上麒麟后背,一边释出石相抵挡,一边在密集的劫雷中抱头鼠窜。
天劫之威都被封锁在麒麟场域内,镇石之上只能看到不断闪烁的电弧,游辜雪蹙眉守在镇石旁,紧盯着碑面不放。
方才片刻,他亲身感受到慕昭然修为的攀升,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雷劫的降临。
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慕昭然便倏地睁开眼睛,猛地从他身上跳起来,与此同时,那从镇石中奔出的麒麟神兽便一口将劫云吞进了嘴里,一人一兽紧跟着便遁入了麒麟场域中。
“昭昭!”游辜雪从床上坐起来,就只来得及喊这么一声,她就不见了影子。
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渡劫。
大长老带着一众灵使匆忙而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大家只能一起蹲守在镇石外,看着那镇石上不断窜过的雷光。
如此,便是三日,镇石顶上的麒麟兽头原本鬃毛耸立,双角峥嵘,颇为威风,眼下看着鬃毛都快被劈秃了,连角都折断了一根,獠牙掉了两颗。
现下真变成了一只秃毛土狗。
守在镇石外的众人更是提心吊胆,恨不能冲进麒麟场域内,帮殿下扛上一道雷。
终于又三日后,镇石上流窜的雷光总算消隐,麒麟张口,慕昭然从石中跌出,整个人已经被劈成一具人形焦碳,黑得只剩下一双骨碌碌的眼珠转动时能看到一点白。
慕昭然让雷劈得晕乎乎,一出来就看到游辜雪的脸,咧嘴露出一个笑,扑进他怀里,捧住他的脸,在他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傻笑道:“嘿嘿,师兄。”
游辜雪嘴巴上立刻多了一圈黑灰。
室内一片寂静,就连大长老都忘了上前去关心下自家殿下。
游辜雪轻咳了声,抬手揽住她,说道:“麻烦大长老唤人为殿下准备一下浴池。”
尧姑颔首,带人退出了殿中。
浴池殿中水雾氤氲,慕昭然身上的黑灰已经被洗净,经雷劫淬炼的元神落回心海,她的神识也逐渐清明过来。
她分明历过洞虚的雷劫,现下所呈现的修为,却依然只在化神初期。
她的修为被隐藏了,就连游辜雪也无法看透。
慕昭然倚靠在游辜雪身上,任由他捧着自己一缕发丝,用篦子慢慢梳顺,说道:“我在历劫之时,冥冥之中似乎感应到了此间的天道,不是天书,而是脱离天书所成的自然法则。”
就像人体有伤,只要机能不败,便会自行愈合。干扰此间天地法则自然运转的天书,便像是山河之上的一道疤,此间天地也在努力地想要消除这一道疤。
“师兄,我知道怎么对付法尊了。”
第174章
慕昭然一直留意着地底灵脉的异动, 随着法阵的持续运转,地源之力被天书暗暗吞噬,供养入那一盏九霄引天灯中, 神州四境的主干灵脉开始出现衰败之相。
山河生机黯淡,短短数月, 各大洞天福地的灵气锐减,终于引起了各境修士的警觉。
起初, 四境修士皆以为只是本境灵脉受损,一边查询缘由,一边封锁消息,生怕被别境察觉虚实, 招来觊觎, 被人趁火打劫。
四境暗中派出探子互相探来探去,最后震惊地发现, 大家地底的灵脉竟然都出了问题。
无论是东海的天池海眼, 还是北境的玄冰幽谷,亦或是西境的圣地灵山, 南境的皇宫龙脉, 皆在同时衰竭。
灵脉对于修士而言, 是修行之基, 灵脉齐衰,四境同危。
这是牵涉整个神州大陆的事, 不管各境内外还有什么纠纷, 都得偃旗息鼓, 同商灵脉一事。
便是在此时,法尊传讯四境,召集四境修士共聚天道宫, 举行封禅大典,祭拜天地,合力祈天,共克灵力衰竭的难关。
法尊之言便代表着天谕,天谕法旨自是无人敢违抗。
即便是心里已经生出反意的南境各大世家修士,也不得不曲意逢迎,随圣女殿下之后一同前往天道宫。
天道宫中一如既往,行天君弑师叛道的风波也因为时间的推移,渐渐过去,他的名字成为了天道宫的一个污点,再不被人提及。
法尊将要举行的封禅大典声势浩大,天道宫上下皆在为此筹备。
绝山之巅,云雾缥缈处,新筑起一座恢弘的祭祀高台,高台四面布刻灵阵,中心安置有一座四方香鼎。
天道宫内弟子衣袂飘飘,乘坐仙鹤迎接从四境而来的修士,鹤鸣阵阵,言笑晏晏,好一派热闹的盛世之景。
慕昭然回到竹溪阁没多久,土宫的师兄师姐们便赶来了。
每个人见到她都一副殷勤模样,好似八百年没见过她一般,话还没说上两句,就往她手里塞了一大堆礼物,还不忘附上一句叮嘱。
要她一切以自己为重,要往前看,不要太过伤怀。
慕昭然一脑袋雾水,险些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淹没,好半晌后,才从他们小心翼翼的措辞中听出来。
他们是在安慰自己。
大家好像都知道了,她和游辜雪……有一腿。
慕昭然默默瞥了一眼角落里,改头换面以灵使身份随她一同回来的某人,张开双手毫不客气地揽住师兄师姐送来的礼物。
从眼角挤出一点泪痕,强颜欢笑道:“我没事的,我和师兄终究是有缘无分……”
楚禹叹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来,塞进她手里,“这个你拿着,难过的时候,可以去散散心,多看几个男人,什么雪啊霜的,转眼就都能过去了。”
慕昭然打量着手中玉牌,疑惑道:“这是什么?”
楚禹道:“天玉楼的赏星帖。”
天玉楼,天都城中最负盛名的欢楼,楼内有二十八公子,以星宿为名,皆是色艺绝伦,风华绝代。
慕昭然还在南境时,就听说过这二十八公子的美名,也曾兴致勃勃地想要去见识一番,只不过前世,她一来天道宫就被云霄飏给迷住了,今生也还没有机会。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慕昭然手中那枚赏星帖上,就连角落里的“灵使”,也微微蹙了眉。
方衡干咳一声,无奈道:“二师姐,三师兄尸骨未寒,你就劝小师妹去那等烟花之地散心,这不太好吧?”
楚禹哼了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有什么不好的?谁叫他不争气,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让小七为他守身如玉?”
方衡哑口无言,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
望舒凑上前来,捧住慕昭然的手,眼巴巴看着玉牌道:“不是说,天玉楼的赏星帖比燕金令都还要难得吗,二师姐是怎么得到的?”
楚禹浑不在意道:“这有何难的?我是那里的常客,小六想要,二师姐也可以给你弄一块来。”
话音未落,莫银安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扛起望舒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只留下掷地有声的三个回音。
“她不想!”
望舒的声音被压在其下,隐隐飘回一句,“我其实……有点想。”
余下众人一阵沉默。
方衡就一个孤寡老人,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摸过姑娘的手。楚禹则一心扑在修炼上,男人都是她修炼之余的调味剂,两人都不懂失去挚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