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祝轻岚在铸刃谷中的动静,颇为受人关注,毕竟上一次铸刃谷中兵刃齐鸣之时,还是行天君取剑那一回。
祝轻岚这一次满谷兵刃齐鸣的盛况又和当初不太一样,引得几位剑修夫子颇为关注。
祝轻岚不想暴露自己九尾身份,断掉的一尾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早已想好说辞,只道:“那柄大剑毕竟只为考验弟子,看似凶悍无比,实则并非杀招,弟子表现出临死不惧的决心后,众器便也收了杀招,倒是让在外的夫子们担忧了。”
祝轻岚说着,装模作样地朝众人行礼。
短暂询问过后,众人从演武场中散去,各自回去休憩。
慕昭然回到竹溪阁,大家簇拥到她身边,都很开心。
榴月道:“天道宫的地卷果然名不虚传,殿下在南荣时,受大长老亲自教导,日日修炼,都没能筑基,进了地卷只一天,就成功筑基了。”
霜序很客观地接话道:“殿下三日里有两日都偷跑出去玩了,剩下的一日,又半日都在打瞌睡,还有半日在想着怎么逃避大长老的惩罚,要当真日日都在认真修炼,以殿下的资质,早就筑基了。”
慕昭然被说得脸颊发热,故意吃痛地哀叫一声,把自己生了血痂的掌心摊开给她们看。
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榴月捧住她的手,心疼地快掉下泪来,急忙拉她进屋里,为她清洗干净手掌,挑开血痂,小心地上药,一边上药还一边喃喃地絮叨。
“不是说那地卷之中没有危险么?怎么进了天道宫后,不是这里受伤,就是那里受伤,殿下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么多苦。”
众人围在她身边,仿佛她真的吃了天大的苦楚。
慕昭然转眸看着众人担忧的神色,有些想笑,但一想到她们前世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心情便又沉重下去。
脱离地卷时,师父最后的话语在她脑海里打转,他说:“改命乃是逆天之举。”
他说这话的时候,苍老的眼睛中透出一种深重的怜悯,仿佛早就知晓她的来历,也已经预见了她的未来。
慕昭然似乎能从他的最后一眼中读出他的未尽之言:改命乃是逆天之举,想要改变命运,就得掌握逆天之能,可她太小了,太弱了,心志也不够坚定。
就像他最初说的那句话,能有什么出息?
许是因为他真的大限将至,等不来更合他心意的弟子了,才不得已要把自己一生的心血交付到她手上。
慕昭然低下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纷乱交错的掌纹映在她眼中,完全看不透未来的走向。
她心中悸颤,握了握手心,随即又被疼得松开手指。
“殿下别乱动,我给你上药,很快就能好了。”榴月说道,为她涂上药后,用细软的棉布裹住伤口,覆住了掌心里的纹路。
慕昭然收回视线,怔然片刻,忽地转头问道:“叶离枝在做什么?”
霜序心细,看得出自家殿下对叶离枝的特别,这种特别不能说是好,但也不能说是不好,所以寻常时候,也叫人留意着叶离枝的动向。
现下慕昭然问起来,她答道:“叶大小姐入地卷前,给叶姑娘安排了差事,叫她去绝山东面的峭壁上采崖菊的晨露,每日都得采满一壶给她煮茶喝,叶姑娘没有修为傍身,那东面峭壁又极险,她今早去时天还没亮,摔伤了腿,只采了半壶回来,估计一会儿又得挨罚。”
慕昭然从腰间的储物锦囊里取出扶云剑,这把剑通体莹白,剑鞘也像是白云凝成,上方勾勒着丝缕状的云纹,拔出剑后,剑刃亦是雪白通透。
只不过如今这剑尚未开锋,刃边粗钝,并不锋利。
霜序身为剑修,对剑的感觉比别人敏锐,她一看见扶云剑,便双眼一亮,说道:“这把剑是殿下从地卷中取得的?尚未开锋便能感觉出剑内气劲不俗,若是开锋,定然是把绝佳的上等法器。”
慕昭然见过它开锋的样子,也亲自体验过它的不俗。
被剑气锁中的那一刹那,身周风起云涌,流云如絮,让人恍惚间失去一切防备,不由自主地想要躺入那柔软云絮中。
可当真正触碰到流云丝絮时,那云霓一样的剑芒,能瞬间将人切割得体无完肤。这是一把温柔剑,剑剑割人性命。
只有把这把剑给叶离枝,她魂上的业莲罪印才能消去一笔。
与其让祝轻岚炼好了濯尘丹,去给叶离枝开通灵窍,不如抢先一步,就让她用这把剑去给叶离枝开灵窍好了。
她得成为和女主相亲相爱的好姑娘。
第26章
绝山东面除了演武场, 还修筑有大片的亭台楼阁,是天道宫弟子平日休息时游玩赏景的去处。
不过叶离枝去采露的崖菊峭壁不在那一片观景地,叶凌烟刻意刁难她, 自然是把她往人烟稀少的地方支使,远离开弟子活动的场所。
为了在叶凌烟晨起时, 就能喝到用菊露煮的茶,叶离枝半夜就得往那片偏僻的山崖出发。
她昨日摔伤了腿, 走路一瘸一拐,行动不便,只能出发得更早些,往那峭壁底下等着, 等到寒雾在菊瓣上凝聚, 再小心地一滴一滴接入壶中。
浓夜的山野峭壁下,一盏小灯孤零零地晃着, 寒雾模糊了灯光, 朦胧光晕中裹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纤薄身影,惹人怜惜。
慕昭然披着与夜色相融的靛青色斗篷, 斗篷上绣着星星点点的碎钻, 领子前红色的系带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像是翩然的蝴蝶, 她抬手将鬓边碎发挽至耳后,呼吸时能都看见嘴里呵出的白气。
天道宫地势太高, 秋夜里已十分寒凉。
要在这样寒凉的夜里, 守在山野峭壁之下, 一滴一滴地接满一壶水,是个很苦的差事。
慕昭然拍了拍脚边一团乌黑的影子,说道:“乌团, 去吧。”
乌团现在身形缩小了很多,只比寻常狸猫大上一圈,它兴奋地扭一扭屁股,身形灵活地窜出去,飞跃过山石和沟壑,扑到那崖壁之下。
叶离枝正艰难地踩着一块凸生的岩石,伸长手臂举着水壶去接高处一丛崖菊滴落的露珠,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来,从她手上一下叼走了水壶。
“啊!”叶离枝被吓得惊呼一声,脚下踩空,从峭壁上滑下去。
那黑影落到崖壁另一块岩石上,双眼在黑暗中发着光,一明一灭地眨动几下,掉头往崖壁右边窜去。
叶离枝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小灯,跌跌撞撞地追在它身后,喊道:“等等,你把水壶还给我!”
慕昭然转过身,对霜序道:“走吧,去朝曦阁里等着她。”
朝曦阁是一处观日之楼,据说一年四季,不论天气阴晴,绝山之上每日的第一缕阳光,都会落在朝曦阁上,这座楼阁独在一峰之上,距离这里不远。
云霄飏的剑鞘上缺一块宝石,慕昭然前世便费尽了心思找得一块日精石,曾日日去那楼阁中,敛第一缕日华入石,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将那块日精石打磨得璀璨漂亮,送给云霄飏。
云霄飏推拒不过,只能收下了这一块珍贵的日精石,天道宫的人都以为他会将日精石镶嵌入剑鞘,都期待着奉天剑融入日精石后,能展现怎样的华彩,慕昭然自然也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然而,当奉天剑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剑鞘之上不见日精石,反而多了一枚格格不入,质朴无华的鹅卵石。
慕昭然当初送日精石送得有多大张旗鼓,人尽皆知,她那时便有多丢脸。流言纷纷,都说南荣的瑶光圣女费尽心思倒贴云师兄,在云师兄眼里,却还不如一块毫无灵气的鹅卵石。
慕昭然去与他对峙,换来的只是一句“师妹盛情实在令人苦恼”。
慕昭然狠狠碾碎了那一枚日精石,尤觉不够,又砸了那一座朝曦阁,因此被罚入思过崖面壁思过三个月。
从思过崖出来后,她多番打探,才知道那枚一无是处的鹅卵石是叶离枝送给他的,自然又少不了去找叶离枝出气。
现在想来,她确实很愚蠢,她不应该砸朝曦阁,她应该直接砸烂云霄飏的脑壳。
慕昭然到朝曦阁的时候,还未日出,阁子里尤为昏暗,这座楼阁贴山壁而建,一半楼阁在外,一半楼阁隐与山腹内。
在外的楼阁中悬挂了一面透镜,日出之时,这面透镜能将金光收拢至阁中心的水台中,水台里有一朵巴掌大的莲,没到花期,只浮着两片莲叶。
霜序在檐角挂上灯,阁子里便亮堂起来,慕昭然坐在水台边,屈着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水台里的清水,看那莲叶轻轻摇晃。
没过多久,乌团便引着叶离枝到了此处,叶离枝一身狼狈地从夜色里追过来,看到那黑影窜进了楼阁里,楼中有光,隐约有人影伫立。
她略微犹豫,想到若是空手回去,必然受罚,只得一瘸一拐地走进阁中。
在橘黄的灯火下,看到慕昭然那一张明媚的脸庞时,她面上一惊,又立即转喜,快走两步迎上来,唤道:“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说完,叶离枝才看到蹲在慕昭然脚边舔毛的黑猫,在黑猫旁边丢着她的水壶,壶口没有盖上,里面的水正潺潺往外流。
那抢了她的水壶,将她引来这里的黑影,正是这只黑猫。
叶离枝记得,它叫做乌团。
慕昭然跟着她的视线低下眸,捡起地上的水壶,晃了一晃,水声丁零,只剩一点底儿了。
她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叶凌烟叫你给她采露,你还真就老老实实地一滴一滴给她采,这山里到处是溪流,露也不过是溪水蒸腾再凝结的水,随便从水沟里灌一壶回去,她也喝不出分别。”
叶离枝低下头,平静道:“就算随便装一壶水,不到时辰我也回不去屋子,反正都要待在野外,还不如专心去采露,这样反不用胡思乱想,能更静下心来。”
慕昭然怔了一怔,眼神复杂,说道:“你倒是想得开。”
叶离枝苦涩一笑,她曾经试图向殿下寻求过帮助,不过被殿下拒绝了,便也不再提了,只疑惑道:“殿下引我来此,是有事吩咐我么?”
慕昭然抬起眼帘,取出扶云剑来,指尖从上往下轻轻划过雪白的剑身,唇角勾出一缕不怀好意的笑,说道:“我在地卷当中得了一柄宝剑,但这把宝剑需要用新鲜的人血开锋。”
叶离枝猜到了她后面的意思,脸色顿变。
慕昭然转眸睨她一眼,看她吓得花容失色,心中那点憋屈也畅快了一点,继续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带你来天都,你日后定会报答我。”
“现在,就到了你报答的时候了。”
叶离枝来回绞着手指,忐忑道:“殿、殿下,需要多少血?”
慕昭然丢过去一把匕首至她脚边,压着嗓子,故意阴恻恻地说道:“那我可不知道这把宝剑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可能一小口就够,可能要一大碗。”她顿了顿,“也有可能需要一整个人的血。”
叶离枝听到她最后一句,身子一软,扶着廊柱滑坐到地上,目光怔怔盯着身前的匕首。
有魂上的罪印在,慕昭然也并非真心想要伤她,否则系统早开始惩罚她了,她就是想故意吓唬她一下罢了。
她就见不得叶离枝这一副纯白无辜的模样,就想将她逼入泥泞,亲口承认自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慕昭然愉快道:“害怕了?你要是食言,不想报答了,当然我也不会强迫你。”
叶离枝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许久,久得慕昭然已经失去了耐心,打算结束这个不甚有趣的闹剧时,她忽然一把抓起匕首,抽出刀刃。
霜序身形一动,见叶离枝刀锋向内,慕昭然并无危险,她又站定回去。
慕昭然正无聊地打着呵欠,被叶离枝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但已经来不及,叶离枝抽刀往自己手掌上划去,这一刀划得极狠,好像割的不是她自己的手掌似的,鲜血成线地从她手里滴下来。
她抬起血淋淋的手掌,往慕昭然伸去,笑着说道:“殿下,请用。”
慕昭然睁大眼睛,看一眼她脸上的笑,又看一眼她手心鲜血淋漓的伤口,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吗,我让你割你就割?!”
叶离枝又摆出了那令人咬牙切齿的无辜神情,道:“可是,殿下不是需要我的血么?”
恰在这时,朝阳跃出东天,旭日朝光瞬间穿透云雾,射入这座朝曦阁内,一缕金芒自透镜聚拢,射入下方莲花水台。
水台上金光浮跃,满溢而出,霎那间笼罩住整个朝曦阁,将水台旁的两人身影融化。
“殿下!”霜序朝金芒里的人扑过去,却还是扑了个空。
耀眼金芒中,有一道幽微白光从阁外飞射而入,一起遁入了那荡漾的水台浮莲内。
朝阳不断攀升,第一缕旭日金光从朝曦阁移开,阁中金芒瞬间收敛,朝曦阁复归原样,地面上只剩下一摊血迹,慕昭然和叶离枝都不见了踪影。
……
金芒耀眼时,慕昭然只觉得一股强悍的吸力朝她袭来,她身子一轻,脚下一空,整个人都往下坠落去,下意识松开了抓着叶离枝的手。
紧接着,一股推力拍来腹间,将她往一旁斜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