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慕昭然捂脸,忽然明白五师兄为什么总看她不顺眼了,毕竟她刚入宫时,乌团就糟蹋了大片灵田。
在望舒满怀期待的眼神中,慕昭然也不好拂了她的兴致,叫人在院中南墙下清理出一片空地,泼洒下灵土,将花种埋了进去。
五师兄的灵土看着只有一小匣子,倒在地上却很快繁殖出一大片,将周围的土壤都融合进去,花种入内立即漾起灵光,不到片刻便破壳而出,生根发芽。
碧青色的嫩芽在阳光下快速生长,主干越来越粗壮,又分出数根分枝攀爬上墙头,很快长出郁郁葱葱的一丛叶冠。
浓密叶冠中随之绽放开星星点点的透明碎花,花朵饱吸了阳光,也亮出盈盈光晕,犹如漫天璀璨星斗,花香袭人。
慕昭然走近一点,托着枝丫细看上头密坠的花朵,她一碰枝丫,那花便簌簌地坠下,小巧的花瓣无比轻盈,一丝微弱清风就能将它们送上半空,随风而舞,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有侍从跳起来去抓飘飞的花瓣,欢喜道:“哇,一闪一闪的好像萤火虫,等到了晚上一定很好看。”
望舒在旁边羡慕道:“真好看啊,不像是我们土宫的风格,也可能是和小师妹一起进入天道宫的那些人送的?”
慕昭然望着花丛,心不在焉道:“兴许是吧。”
这一丛花将整个竹溪阁都点亮了,到了夜里,果然如萤火一样缀满了夜色,为了看花,侍从们将所有的灯都灭了。
院子里都是侍从们嬉闹的声音,有人用薄薄的手帕包住一团花瓣,高举起来道:“殿下,你看,这是不是就叫囊萤映雪?”
“是呀,这要是雪天,肯定更美。”有人接话道,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确实可以采些花瓣用手帕包着做成小灯笼,挂在房间里,还香香的。”
像这种小事,慕昭然都随她们折腾,她站在廊下的阴翳里,伸出手,托了一片莹莹的花瓣入手,心中没有半点欢喜。
她轻轻舔一下唇角,那里微小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却在她心里埋下了浓重的焦虑和不安,让她忽然间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她初入天道宫,和旁人并无深厚交情,土宫里的师兄姐会送来贺礼,也不过是看在同窗之谊,她目前应该还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喜欢花。
眼前闪动的萤火花瓣,她竟忍不住怀疑这会不会是阎罗送的?
可这里是天道宫,阎罗若是碑上罪徒,又怎么可能进得来呢?
游辜雪可还在这里!
而且在这个时间段,她和阎罗根本就不认识。
难不成,阎罗也跟她一样重生了?
夜色笼住整个天道宫,刑罚堂的烛火幽幽晃着,游辜雪擦干净嘴角的血,将一切情绪起伏都封进冰冷的躯壳下,从幽室中出来。
他御剑回浮剑台时,遥遥地望见了南山侧那一丛盛放的繁花,花瓣随风飞扬在空中,像闪烁的萤火虫。
游辜雪回到悬岛上时,一只梅花鹿从覆雪殿中迎出来,围着他打转。
他拍一拍它的脑袋,“我知道你送到了,明日给你找紫灵芝吃。”
梅花鹿高兴地跳起来,呦呦叫个不停。
紫灵芝是稀有的仙草,生长在天道宫的各座悬岛和绝山之巅,但这种灵芝灵气内敛,把自己伪装得跟普通蘑菇一样,寻常人很难找到,梅花鹿成天四处吃草,也很难寻见一朵。
别的人找见紫灵芝,都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去药堂换灵石,有些坏人还要从它嘴里抢。
只有游辜雪曾经无意间得到一朵紫灵芝,回头看到一只鹿跟在他身后流口水,他就一点不心痛地招它过去,将那朵紫灵芝喂给了它。
梅花鹿吃人嘴短,从此以后单方面认了这个大方的剑修为主——它是懂得感恩的梅花鹿,才不是为了能吃到更多紫灵芝。
第32章
慕昭然却在为那一丛花疑神疑鬼, 她越想越深,便越是忐忑不安,最后下定决心, 下次做梦她必须得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想才行。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 她却没有再入过梦。
没有做梦,她反而还没休息好, 眼下沁着一抹淡淡的青,用脂粉盖了好久才盖住,一进土宫就被人瞧出来精神不振。
岑夫子看着她,恨铁不成钢道:“怎么今日才第一天上课, 精神就如此不济?”
慕昭然拍了拍脸颊, 努力振作起来,这时天边无数流光唰唰飞过, 破空声震得下面的树冠都簌簌地响。
金宫开课的场面一如既往地壮观, 御剑飞往西悬岛的学子络绎不绝,如流星西坠, 唰唰的御剑声, 足足过了一刻钟, 才慢慢开始变少。
天幕上留着御剑而过的划痕, 一道一道的,久久不散。
相比起来, 土宫真是清静得堪称凄凉。
岑夫子的脸色明显臭了一个度, 掏了掏耳朵, 没好气道:“这群剑修真是烦人。”
从在五行台上测天赋时,慕昭然就看出来了,岑夫子很讨厌剑修, 兴许是嫉妒剑修夫子收的学生多,不像这里,偌大的土宫,新生学子只有她一个。
她还是因为别无选择,但凡还有第二系天赋,慕昭然定然也不会修习土术,她望着头顶如流光一样飞过的剑修,说不向往,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剑修真的很帅。
她前世可是狠狠嫉妒过叶离枝的五系天赋,嫉妒她可以选择那么多道系,可以修炼那么多术法,嫉妒她持剑和云霄飏站在一起时,那无比般配的模样。
偏偏只有她,就算强撬一把剑下来,也无法给灵剑开锋,只给人徒增笑柄。
所以,当那把剑认主叶离枝时,她才会那么怨恨难平。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强行扒下了奢靡的外衣,暴露出了真正的她,有多废物,有多不堪,有多比不上叶离枝。
再显赫的出身又怎么样,那一刻,她浑身是血狼狈地匍匐在叶离枝脚边,被她的高洁衬托得越发卑微如尘土。
她越是求而不得,便越发痛恨自己为何只有土系天赋,前世这些土宫夫子来劝说她顺应天赋才能,改修土术时,她每次都会大发雷霆地将他们驱赶出去。
因为剑修在头上的臭显摆,岑夫子生怕这唯一的苗子都被他们给勾走了,用力干咳数声唤回慕昭然的注意力。
说道:“我们土术亦有很多威风的术法,如老夫主修的黄沙术,袖袍一展,黄沙漫天,可吞一切,就是剑修来了,也得被埋在黄沙之下。”
这是当然,慕昭然见识过岑夫子黄沙的威力,但想要这样的威力,得先修到化神境界才行。
岑夫子展开袍袖,说着便要给她展示一番,被林夫子及时抓住袍袖拦住,“得了,你快收收神通,这宫里草木好不容易才喘口气,你再来一次黄沙漫天,它们该不活了。”
慕昭然左右看了看,四周的植物的确生得稀疏零落,半死不活。
林夫子领着慕昭然往土宫内部的演武场,边走边说道:“今日先让你看看师兄师姐的绝活,这样你也能看看自己对什么术法感兴趣,再决定先学什么。”
虽然慕昭然继承地星诀,已经定了今后修行的路,但她也想看看师兄师姐们正经的本事,于是欣然点头:“好,那就要有劳师兄师姐们了。”
不得不说,土宫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还能只针对她来因材施教,哪像在金宫,一入门就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挥剑,不管你想学什么剑诀,第一步都是挥剑,成天从早到晚地挥剑。
慕昭然刚踏入演武场的结界当中,就见一块大石迎面朝她砸来。
石未至,罡风先扑来面上。
慕昭然脚步猛地一顿,惊骇地睁大眼睛,整个人都被那大石上席卷而来的罡风吹得往后退去,衣袖猎猎作响。
就在她避无可避,忍不住想要抱头求饶时,石头倏地定在她前方一步远处,又被一股力道猛地拉拽回去。
慕昭然抬起头来,视野随之打开,这才看清方才那袭来面前的石头,乃是一柄石锤。
这石锤有一对,浑圆坚硬,比缸还要大,握在一尊巨大的石像手里面。
那石像看上去是一位剽悍的女将军,刀劈斧砍而成的凌厉五官和二师姐楚禹有些相似,身形足有三层楼高,周身上下皆是乌沉的青石色泽,身上裹覆的铠甲亦是石刻而成。
“她”身形看着高大,身姿却矫健,将一双石锤舞动得虎虎生风,一锤飞砸出去,能直接砸平一座山包,把演武场的地面砸裂成蜘蛛网,地面上的建筑全都被震塌下去。
石锤带起的罡风吹得整个演武场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令人不敢上前一步。
慕昭然差点叫一股罡风吹飞,抱住身边的石柱才稳住身形。
二师姐楚禹就站在那石像脚下,还不及石像膝盖高,看得慕昭然为她捏了无数把冷汗,生怕她一个不慎,就被石将军踩成一滩肉泥。
但很快慕昭然便发现,她的担忧有些多余,石将军每一次落脚都能精准地避开楚禹,反而,二师姐指哪,石将军便打哪,她们之间有一种明确的主从关系。
楚禹抬起双手,轻飘飘地合拢一拍,头上石将军亦两手展开,猛地往中间用力一撞,轰然一声巨响,那庞大的石锤瞬间碎成了千百片,碎石落到地上,迅速长成人形,竟在眨眼间组成了一支凶悍的百人石军。
这可真是又可单兵,又可群攻。
石将军屈膝半跪下来,摊开手掌,楚禹坐到“她”的掌心中,对慕昭然意气风发地扬了扬眉。
林夫子踱步来到慕昭然身边,望着演武场中的楚禹,一脸欣慰道:“此为点石术,如今土宫众人,将点石术学得最好的就属楚禹,这三丈高的女将军,便是她的石相。”
“点石术?”慕昭然瞳中映着那威武的女将军,眸光闪亮。
她先前从望舒嘴里听到过“点石术”这三个字,六师姐用点石术给乌团炼了一只石老鼠玩,搞得这几天乌团天天在竹溪阁里上蹿下跳,追着石老鼠一阵风窜过去又一阵风窜过来。
原来点石术还能如此厉害。
岑夫子抚着长须,在她另一边哼道:“都说剑修强势擅攻,能越级挑战比自己修为境界更高一层的人,实际,也不过如此,上一次天道宫弟子段位考核,你二师姐就以金丹修为,打败了金宫的元婴剑修。”
岑夫子真是随时随地都想拉踩一下剑修。
相比起来,林夫子便要谦逊许多,解释道:“那时候,楚禹也到金丹大圆满,快要破境晋升了。”
岑夫子道:“只是快要破境,不还没破境晋升么?”
“二师姐好厉害。”慕昭然确实被二师姐那威武的女将军所震撼到了。
岑夫子很满意她的反应,眼角眉梢都浮出得意之色,继续道:“楚禹是为数不多在金丹境就升为紫带弟子的人,今年她成功晋升元婴,便打算去冲击一下金带。”
在天道宫,修为并不全然代表着实力的真正高低,都是金丹境界,有的人还是黄带弟子,有的人却已经是紫带弟子了。
天道宫每一年都会举行一次弟子考核,以赤橙黄绿青蓝紫划分弟子实力,实力最高一层乃是金带。
慕昭然前世可在这弟子考核中吃了不少的苦头,她挣扎了五年,靠着丹药将自己强行提升到金丹境,也就勉强摸到绿带。
而要想获得登临钧天岛的资格,必须要达到紫带弟子实力。
慕昭然闭了闭眼,内视一眼自己丹田内的地星诀和那一颗流动生光的璀璨星石,又睁眼望向楚禹发间飞扬的紫色发带,十分向往道:“我想学点石术。”
林夫子抚掌,“好啊,甚好!”
方才还在夸耀点石术的岑夫子,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大变,急道:“好什么好,你先别着急做决定,再看看别的,我们土术除了点石术,还有很多厉害的术法,小六,快过来,给你师妹演示一手。”
正说着,又有三名夫子急匆匆赶来,“要演示也该轮到老五银安了,银安你来,给瑶光殿下演示一下你的化土术!”
四师兄在旁边举手,“二师姐过了,三师兄不在,那也该轮到我吧?五师弟排我后面去。”
慕昭然看五位夫子面红脖子粗地在那里争论,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们在抢弟子。
金宫和土宫是两个极端,前者学生多,夫子少,把游辜雪和云霄飏都拉入金宫教学了,后者则是学生少,夫子多,好不容易来一个新弟子,夫子们先抢破头。
慕昭然知道他们为何想跳过四师兄了,因为四师兄也学的点石术。
四师兄方衡看上去是一名柔柔弱弱的文士,说话也轻声细气,擅遁,能一口气钻进地下一个时辰都不出来,从这座山跑到那座山上去。
他同时修习有点石术,石相是一墩虎头的石敢当。
石敢当从天而下镇压在地上,能让方圆十里之地的邪祟无所遁形,慕昭然看着那石敢当上咆哮的虎头,都不由得心里发虚。
五师兄莫银安一身结实的肌肉,喜欢和土打交道,他热衷于把一切都变成土,慕昭然眼睁睁看着他随手往天上抓来一只路过的麻雀,在手里搓了搓,那只麻雀就变成了一团肥沃的土壤落到地上。
而且他看上去,不太待见她。慕昭然默默离他远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