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刚踩实地面,一股寒气就直往她身体里窜,她冷得瑟瑟发抖,小心地绕开地上冰柱和药炉烟气,来到游辜雪面前。
周围布置有绝灵阵,遏制一切灵力波动,踏入阵中后,她身上的法袍也失去效力,变为一件普通的玄衣斗篷。
慕昭然取下兜帽,谨慎观望两眼游辜雪,后者毫无反应,眉眼上附着一层雪白冰霜,皮肤苍白,隐约能见底下青色的血管,宛如一尊冻结的冰雕。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寒雾濡湿衣料,使衣料变得透明,紧紧贴在他身上,透出底下肉色,明明穿了衣裳却比没穿还要引人遐想,透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慕昭然瞥一眼衣裳底下饱满的胸肌,和他腹部隐约可见的轮廓线条,还有那紧窄的腰线,非常克制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换个人来,她或许会多欣赏几眼,甚至会冲动地摸两把,但游辜雪这个冷冰冰的煞神就算了吧。
多看一眼,都害怕亵渎了他,被他给替天行道了。
慕昭然将注意力转回卷轴上,忍着寒气趴到地上,在寒雾弥漫中低头去看卷上文字,看到《异蛊录》首行写着“卷中收录的多为中性无害的蛊虫”这一句,慕昭然便安心了一些。
这幅卷轴很长,记载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有人用朱笔圈住了几只蛊虫,旁边落有批注,是游辜雪此次去烟瘴海中诛灭蛊魔时,所遭遇的一些蛊虫,这些批注是他对蛊虫习性的补充。
慕昭然又翻开旁边的一幅卷轴,打开来看,上面亦多了几条新的批注。
这些被圈出来作注的蛊虫,并不包含连心蛊,慕昭然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腹中,看来游辜雪并没有发现什么,他会借这些卷轴,只为补充内容说明,连心蛊只是恰好在这几张卷轴中。
冰池里面实在太冷,慕昭然浑身的灵脉都快要被冻僵了,她拢手呵口气搓搓被冻得冰冷的手指,重新看回《异蛊录》。
这卷轴很长,一半垂在地上,一半搭在游辜雪腿上,她从右至左一目十行地找过去,身子随着卷轴慢慢偏移,距离游辜雪越来越近。
最终,在搭在他大腿上的卷轴尾部,找到了连心蛊的记载。
慕昭然仰脸看一眼紧闭双目的游辜雪,尝试扯动卷轴,想要将《异蛊录》从他身下扯出来。
奈何他坐得端正,将卷轴也压得严实,慕昭然实在没办法,只能暗道一声晦气,谨慎地挪过去,将自己扭出一个高难度的姿势,避开飘拢到他心口的青烟,俯在他腿上看卷,认真地一字一字默念下去。
“连心蛊,连心连心,心为魂所依,是以连心蛊既是身蛊,也是魂蛊。身蛊可令二人性命相系,移寿元以续命,凡一人活,另一人不死,有同生共死之能。”
“肉身双死后,若魂魄不散,魂蛊可牵二人神识,共梦相见,凡一人有思,皆可成梦。”
第38章
慕昭然抚摸着“共梦”这两个字, 心脏怦怦直跳,暗道:“果然是因为这个蛊。”
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个蛊,所以她重生了, 阎罗也跟着她一起重生了。慕昭然这样猜测着,心里对他的那点愧疚减轻了很多, 她一向便很擅长自我开脱,很懂得往利己的角度思考。
既然阎罗因她而重生, 还不用受系统胁迫,那也可以算作是因祸得福,自己也不欠他什么了。
“对,我不欠你的, 所以你原不原谅我都不重要了, 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两不相干。”慕昭然小声嘟囔, 给自己开脱完,便急忙往下寻找连心蛊的解法。
卷上说, 连心蛊是一对蛊虫, 诞生于烟瘴海中比翼昙的花苞内, 因此也被称为比翼虫。
比翼昙花开只一瞬息, 每一朵花在花开之时都会诞生一只幼蛊,这只幼蛊必须在花谢之前, 找到与自己相配的另一只幼蛊结合, 成长为成虫, 才能继续活下去。
否则,花谢,花香一散, 幼蛊亦会死亡。
从花开到花败的这一个瞬息太过短暂,能够成功相配的幼蛊实在太少,若是失败,它们的生命比蜉蝣都还短暂,因此,连心蛊极为稀有。
欲解连心蛊,需找到诞育蛊虫的那一株比翼昙,服食其花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慕昭然看到卷上这苛刻的解蛊方法,恨不能以头抢地,究竟什么人能踏入烟瘴海,还在那无垠密林里找到对应的比翼昙,还恰恰好赶在它花开的瞬间,取得花汁?
这所谓的解蛊之法,根本就是无解!
慕昭然颓丧地埋头撞地,才想起来卷轴下是游辜雪的大腿,她顿时一惊,猛地直起腰身,随即就被头皮上的拉扯疼得忍不住“嘶”一声。
方才她看卷轴看得太认真,没有注意到自己披散在背上的头发从肩头滑下,落在了游辜雪交叠在小腹的手掌里,和他的手指缠在了一起。
慕昭然揉着被扯痛的头皮,仰头打量一眼游辜雪,确认他没有被惊动,才埋头至他怀里,将头发从那修长的手指间解出来。
这手是有点姿色,但缠住她的头发,就很过分了。
慕昭然心里骂骂咧咧,屏着一口气飞快解开发丝,往后退开。既已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她也不打算在此多逗留,多待一刻,便多一刻被发现的风险。
她谨慎地确认过他手里没有留下一根头发丝,又将卷轴摆回到初进门时的样子,确认无误后,转身欲走。
抬脚之前,她忽然又转回身来,盯着游辜雪,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她折腾这么久,游辜雪都毫无反应,可见他完全感知不到外界,这全然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状态,这不就是摆明着告诉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嘛。
就这么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慕昭然甚觉可惜。
宁衰给她的那本《行天君辉煌纪事一览》她可是认认真真地拜读完了的。
“啧啧啧,替天行道的行天君,没想到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这一天吧。”慕昭然发表完反派言论,桀桀笑了声,对着这么一张冰雕脸,实在说不出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小心地俯身凑过去,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碰了碰霜雪染白的睫毛,指尖滑动下去,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
“这么冷酷的一张脸,原来也是软的。”慕昭然嘀咕道,谨慎地“为所欲为”完,准备收手撤退。
一直如冰雕一样毫无动静的人,忽然闷哼一声,唇角往外溢出一缕鲜血。
慕昭然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嘴角滴落的血,语无伦次地辩解:“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就戳了你一下而已,你、你别吐血啊——”
游辜雪眉心微蹙,眼睑下的眼珠来回滑动,眼看着快要醒过来,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慕昭然脑子里一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怎么办?这大半夜的,说我是来探望他的,他能信吗?
——他肯定不会信啊!然后严刑拷打逼问出她的真实目的,发现她跟蛊魔的联系,把她就地替天行道了。
要不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杀了算了。
——她怎么又想杀了?杀了他也逃不出天道宫啊。
那诱惑他一下,撒撒娇?就说自己对他一见钟情,觊觎他的美貌,想得夜不能寐,所以漏夜来此一亲芳泽……
——她已经想好自己要埋在哪里了。
慕昭然脑子里滚过很多条路,最后无一例外都属于要躺进棺材板里的结局,她暗道一声算了,破罐子破摔,直接跑吧!
慕昭然也不管他怎么吐血了,趁着他睁眼之前,迅速收手,利落地退出冰池,合拢门扉,盖上兜帽,狂奔出覆雪殿。
法袍上灵光流转,将她的身影融入环境,消失无踪。
冰池中人凝霜的睫羽抬起,睁开一双黑眸,在殿门合拢前的最后一隙,望见了一眼她被吓得落荒而逃的身影。
游辜雪唇角微勾,舌尖舔过嘴里故意咬破的伤口,捏住袖摆浑不在意地擦去嘴角血痕,伸手抚上被她触碰过的脸颊,呼吸之间,闻到了残留在自己手指上的清淡栀子香。
两不相干?
游辜雪轻嗅指尖,殿中烛火摇晃在他眼瞳深处,神色晦暗,低喃道:“你想得倒是挺美。”
慕昭然裹着法袍狂奔出覆雪殿,找到等在外面的霜序,催促她赶紧御空离开。
直到回到竹溪阁里,慕昭然的心才稍微落定下来。
圣女殿下大半夜地外出“偷鸡摸狗”,竹溪阁里的众人都无心睡觉,在等着她,慕昭然一回到竹溪阁,南吕便迎上前来,问道:“殿下,怎么样?”
慕昭然看一眼站在廊下的夷则,知道南吕是替他问的。
她抽出别在腰上的细长木签,隔空扔给夷则,没好气道:“你占的好卦!游辜雪那么大一个人,就在覆雪殿冰池里坐着呢。”
夷则没为自己辩解一句,撩开下袍,跪下请罪:“是我修为不足,卜算出错,辜负殿下的信任,请殿下责罚。”
南吕忙跟着求情,“殿下息怒,是我对阿则太过相信了,害殿下落入险境,殿下要罚就罚我吧。”
慕昭然也明白自己属实有些迁怒,她发泄过怒气后,很快又好了,放缓语气道:“罢了,起来吧,你卜算得虽然稍微有一点偏差,但也算是顺利。”
夷则的占卜也不能说不准确,毕竟游辜雪封闭经脉和灵息,待在覆雪殿内也跟没在差不多,她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要怪就怪游辜雪吧。
她掌心里湿漉漉的,还攥着游辜雪嘴角滴落的血,忙叫人打来热水洗手。
慕昭然虽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连心蛊的解法,可解法苛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达成,还是没能解决她心头隐患,她依然愁得不敢入睡。
等到第二日天亮,覆雪殿中都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慕昭然才顶着眼下青痕去土宫。
进了土宫大门,很快就发现殿内的气氛似乎和往日不同。
她心中立即警觉起来,眼珠转了转,拉住六师姐望舒问道:“是有什么事么?大家怎么脚步匆匆的?”
望舒停下步子,叹了口气,“还不是烟瘴海的事,行天君虽诛灭了蛊魔,但烟瘴海上结界受损,使得许多毒蛊飞出林海,祸害了周边一大片地界。”
她话说完,又急忙安慰慕昭然道,“不过小师妹放心,结界破损的地方主要还在东境那边,毒蛊污染了一条主流,那河水流经的城镇都受到影响,需要派人处理,这次我们得随岑夫子一起去。”
慕昭然眼睛一亮,这不是瞌睡来了正好有人送枕头,她暗喜道:“那我也去准备一下。”
岑夫子从外面回来,听到这句话,摆手道:“你不用去,你一个才筑基的修士去能做什么?好好待在宫里随林夫子修习点石术,早日在石林里找到你的本命石,炼成石相才是正事。”
慕昭然不想错失这么一个机会,心思飞快转动,想出了一个借口,苦恼道:“可石林里没有我的本命石。”
岑夫子一脸诧异,“石林贮藏千万奇石,你进去才两个月,难道就寻完了?”
慕昭然点头,从储物锦囊里掏出那一本厚重的石谱,“石谱我也都背下来了,夫子不信,可以考校我一番。”
就是楚禹,当初熟读这本石谱,也耗费了半年之久,若要尽数背记下来,对所有石头属性了如指掌,花费的时间还需得更久。
岑夫子显然并不信她,一边嘀咕着“你们年轻人不要急功近利”云云,一边接过石谱,随意翻开一页,问道:“金螭石。”
慕昭然闭上眼,从地星诀内寻到金螭石的一缕石心气,已是成竹在胸,顺畅地回道:“金螭石,出自西境密云谷一带,其色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常用以祭祀。”
“嗯,不错。”岑夫子颔首,又哗哗翻出几页,一连考了她数枚奇石,她都对答如流。
中途的时候,林夫子也来了,满是赞赏地在旁听着,慕昭然答完岑夫子的考问,转向林夫子道:“不瞒夫子,在石林期间,我感悟众多石心气,地星诀又有进步,隐隐有所感应我的下一枚本命星石就在东南方向,这才想要随岑夫子一同前往。”
本命石毕竟重要,哪怕就是刀山火海都得一闯,两位夫子商量了一会儿,将慕昭然也加入到了这次出行的名单里。
什么地星诀感应,慕昭然当然都是胡诌的,反正她也没把话说死,先跟着一同往烟瘴海去瞧瞧,到时再随机应变。
连心蛊若是不解,她每夜连觉都睡不好。
东境那边的形势急迫,不容耽搁,当天午后岑夫子就领着一众人员出发,出行乘坐的法器是蓬莱岛进献给天道宫的飞鱼舟。
那舟停靠在演武场中,形如鱼,船体庞大,桅杆高耸,外板雕刻成鱼鳞模样,覆着一层金属般的外膜,在斜阳下波光粼粼,船身左右两扇飞鳍上刻着密集的法阵,阵眼所用皆是上等的浮空石,船上楼舱亦是雕梁画栋,沥粉贴金,看上去华贵之极。
据说,东境三仙岛还共同修筑有一艘鲲鹏舰,能载一国之民。
慕昭然不由在心中感叹,还得是三仙岛的妖修最有钱。
她跟着岑夫子一众修士登上飞鱼舟,抬眼望见从船舱内走出来的身影,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人却已不由自主地越众而出,迫不及待朝对方走去,软声喊道:“云师兄,原来你也要一同去么?”
久未再见到他,这么乍然一见,慕昭然心里全无准备,脑子里登时晕乎乎的,心里小鹿乱撞,看云霄飏整个人都在发光,腰肢一扭,左脚绊住右脚,软软地就要往他身上倒去。
云霄飏下意识后退半步,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为难地试图伸手扶住她:“瑶光殿下,当心。”
因为他的一句关心之言,慕昭然心花怒放,眉眼如花绽放,露出娇艳笑颜,整个人越发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