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他,慕昭然现在茶饭不思,坐立难安,恨不得找个月黑风高夜把他给暗杀了,免得总是让她担惊受怕。
只可惜,她空有恶心没有恶胆,也没这个能力,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抠出自己的玉令,从藏经楼里出来,哭丧着脸仰头望向高空的浮剑台悬岛。
她为什么就这么倒霉?
越是想避开的人,偏偏越是避不开。
第37章
慕昭然没有立即往覆雪殿去, 她回到竹溪阁,把夷则捉了过来,让他给她占卜。
夷则掏出龟甲铜币, 签筒,蓍草, 星盘,摆了一片占卜道具, 一脸郑重地问道:“殿下想占什么?”
慕昭然托着下巴,愁眉苦脸,“你帮我算算游辜雪什么时候不在家。”
听说覆雪殿里人很少,只有两个童子看门, 慕昭然想着, 反正她身上法宝多,找个游辜雪不在的时间, 想必很容易潜入进去。
她只看卷轴, 看完了就走,应该不碍事。
游辜雪刚诛蛊魔回来, 受了重伤都还要来她的竹溪阁转一趟, 这实在太可疑了, 慕昭然不确定阎罗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 便有些不敢见他。
她更不可能上门去,直接找他讨要蛊虫的书籍, 否则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唯一的办法, 那就只有偷偷地去, 偷偷地看,神不知鬼不觉。
夷则茫然道:“啊?殿下要打探行天君?”
慕昭然点点头,“原本翻看一下剑修的课程表, 就能知道他的一些安排,但游辜雪受伤了,他最近要养伤,不会去上课,所以需要你给我卜算一个偷鸡摸狗的良辰吉日,能算出来么?”
夷则思索片刻,语气不太肯定道:“能是能,但行天君的修为比我高,我若卜算他的话,准确率会比较低。”
慕昭然抬手拍拍少年的肩膀,对他寄予厚望,“夷则,你之前为我卜算的天道宫之行,不是说就很不吉利么?你看,自从进了天道宫后,我就处处不利,这不是都一一验证了?你要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
南吕在旁边充满干劲地帮腔:“阿则,殿下都这么相信你了,你还在犹疑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卜天卜地卜未来,一个游辜雪算什么?你要相信自己的衍占之能,快卜,把他的亵裤颜色都给殿下卜算出来!”
慕昭然:“……”这倒也不必。
况且,就游辜雪那天天披麻戴孝似的一身白,亵裤是什么颜色,还用得着浪费灵力卜算么?
慕昭然的思维成功被南吕带偏,反应过来后,用力拍了拍额头,把脑子里的脏东西拍出去,起身道:“夷则,我等着你的结果。”
夷则被圣女殿下委以重任,硬着头皮闭门占卜,直占到金乌西斜都还没从屋子里出来。
快日落时,梅花鹿把乌团送回来,走到院门时忽然听到高空传来一声清亮的哨音,它抛下乌团,都没来得及进院中和慕昭然打招呼,就掉头冲出了竹溪阁。
慕昭然让侍从准备的一碟子果脯,这下没有了投喂对象。
她疑惑道:“怎么跑这么快?是因为刚才的哨声么?这只梅花鹿有主人?”
霜序摇头,“应当没有,它成日都是在山野里游荡,身上也无灵兽契约。”
“好吧。”慕昭然随口应道,她心思不在这上面,转眸盯着侧院的门,等待着夷则的结果。
另一边,梅花鹿踩着逐渐昏暗的夜色,凌空而起,越过绝山茂盛的林木,匆匆往高空浮岛而去。
游辜雪耗费了一日的时间,找到一朵紫灵芝,在山溪里清洗干净,盛在碟子里,就放置在覆雪殿的正殿几案上,梅花鹿用鹿角拱开殿门,一眼就能看见。
紫灵芝采摘下来后,灵力就会开始流失,所以每回采到紫灵芝时,他都会吹一声哨子唤梅花鹿尽快来食。
梅花鹿在正殿中喜滋滋地嚼完紫灵芝,充沛的灵力灌注入血肉,梅花鹿周身灵光波动,鹿角又往上长出一寸,整只鹿看着越发高大威武。
它吃完紫灵芝却没有立即离开,转动脑袋四下望了望,抬起蹄子往覆雪殿后殿走去。
游辜雪在房间里换衣裳,听到鹿蹄声响,一边系腰间系带,一边绕过屏风走出来,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鹿问道:“怎么了?”
梅花鹿昂首挺胸地跨过门槛,走到桌边,张开嘴吐出一堆东西来。
一把乌木梳,一条手帕,几只耳坠,一条缠绕打结的腰链,一只荷包,还有一根逗猫棒。
游辜雪动作一顿,走过去拿起乌木梳,一缕熟悉的栀子香从细密的梳齿间飘逸出来。
他盯着乌木梳看了片刻,将梳子重新放回去,冷声道:“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拿的,便还到哪里去,否则,以后别想再吃到一朵紫灵芝。”
梅花鹿不敢置信地歪头,不明白今日的马屁怎么会拍到马腿上。
它为了混入竹溪阁,拿到更多东西,这段时间在猫爪之下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当那只猫灵的坐骑,好不容易才偷到这么点!
这些东西上,明明也有着相同的气息。
游辜雪已经转过身去,不容置疑道:“拿走。”
梅花鹿只得委屈巴巴地把桌上的东西重新叼进嘴里,出了覆雪殿。
等到圆月悬上中天,游辜雪计算着时辰,披着一身单衣,拿出药童下午时送来的丹药,往冰池殿中去。
他在殿内布好绝灵阵,将丹药置于药炉,返回冰池中心,盘膝坐于寒冰之上,他略一思索,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卷轴,挑松了卷上束绳,随意地放置在膝盖上。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找到他这里来。
药炉中逐渐飘出烟气,凝为一线,往他汇来,游辜雪闭上眼睛,封闭经脉,在药烟中入定。
竹溪阁侧院,夷则屋中灵光一闪,紧接着他拿着一根细长的签文跑出门来,递到慕昭然面前,“殿下,上上签,从现在到酉时,这三个时辰,行天君应当都不在。”
慕昭然回头看一眼钟刻,有些疑惑道:“真的么?他大半夜的,不在家?”
夷则被她疑惑的语气说得不自信起来,缩回手去,“应该不在吧,殿下,我的签文显示,这三个时辰,覆雪殿中确实没有他的灵息……”
慕昭然从他手里一把抽走签文,“好,我信你。”
不解决完共梦之事,慕昭然也不敢睡觉,正好趁着月黑风高出门办事。既然是偷鸡摸狗,慕昭然没有乘坐天道宫的仙鹤,而是让霜序御剑将她偷偷送上了浮剑台悬岛。
霜序一直试图劝说她,慕昭然心意已决,实在拗不过,只能遵命听从。
悬岛之上月光如水,银霜满地,浑圆的月亮挂在天幕上,方才只是被悬岛挡住了月色。
慕昭然一看那圆月,便心中微悸,脑海里不由浮出阎罗滑动的喉结,灵活的唇舌,她从剑上跳下时,膝盖忍不住一软。
霜序立即回手扶住她,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劝说道:“殿下,夜闯覆雪殿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殿下想去拿什么,还是我代替殿下进去吧,这样就算被发现了,殿下把责任都推给我……”
前世的她也是如此,明明是被她以圣女身份强行命令去做了许多有违道义之事,因此而导致剑心受损,修为折损,却依然为她顶替了所有罪名。
直到死前,都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死能让殿下清醒过来,却没想到,慕昭然依然执迷不悟,最终走到了万劫不复之地。
不过今生不一样了,她没干坏事,也没有谋算着想要谁的命,她就是去看一本书而已,顶多算是好学了点。
慕昭然摇头打断她,“别说这种话。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去做坏事的,就算被发现了,那、那我就不能是来探望师兄伤情的么?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妹,总能找到借口。”
她拍了拍霜序的肩膀安抚,“反倒是你,要是被发现了,我才不好辩解。”
慕昭然说着,从锦囊里取出一件轻薄的法袍罩到身上,将兜帽戴上,不到片刻,那法袍上颜色流动,便将她的身形掩去,消失不见。
这法袍以避役之汁染制而成,能随周遭光线和场景时时变化,又能遮掩气息,风过无痕,是行偷鸡摸狗之事的最佳装备。
这种不太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自然不是圣殿长老给她的,慕昭然以前贪玩,背着长老们跑去修士的黑市,在那里被奸商当成小肥羊,狠敲了一笔。她花了那么多灵石,在买来的一堆破烂里,到底有这么一件不错的法袍。
裹上法袍后,就连霜序都找不见她的位置,目光四下寻找,小声道:“殿下,你走了吗?”
“还没有。”慕昭然在她身后道,“你在外帮我望风,若是游辜雪回来了,及时通知我。”
霜序转过身,朝空气中应道:“是。”
慕昭然裹着法袍往覆雪殿中去,许是天道宫的治安实在太好了些,游辜雪对自己的同门也太过于信任了些,覆雪殿夜不闭户,门扉轻轻一推就开,亦没有什么结界防守,除了壁灯静静亮着,四下里不见一丝人气。
那两个童子似乎也不用守夜,殿内殿外,空无一人。
慕昭然一路畅通无阻,显得她这一身严阵以待的装束,很有些呆。
覆雪殿中实在空旷得厉害,慕昭然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迈一步望三下,到后来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随意了。
她先找到游辜雪的书房,在书房里仔细翻找一圈,没有找到那幅蛊术卷轴。
又转道他的寝屋,游辜雪寝屋的摆置比书房还要简单,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她就将屋里翻了个遍,连衣柜里都翻找过。
游辜雪的衣柜里,垂挂的全是白衣,顶多只衣上印染刺绣的纹样不太一样,能凭此分辨出他每日换了衣衫。
真是无趣的男人,慕昭然拨着他的衣裳,在心里点评。
慕昭然喜欢花,也喜欢浓烈的颜色,这样的白会让她觉得寡淡,除了云霄飏,她前世痴恋他痴恋得太盲目,哪怕他穿个麻袋,她都能对着他犯桃花癫。
现在想来,分明阎罗要比云霄飏更有看头,他面容虽毁,身材却极好,宽肩窄腰,挺拔修长,能将世间一切浓烈颜色都穿得极好看。
只是剥掉那一层华丽的锦衣后,内里却是纵痕的伤疤和骇人的蛊虫。
在慕昭然的印象里,阎罗似乎从未穿过白衣。
她的思绪飘得太远,在衣柜前也耽误得久了点,慕昭然回过神来拍一拍自己额头,阖上柜门,转身往别处寻去。
她翻看了大部分房间,终于寻到了覆雪殿后方的冰池。
慕昭然试着推门,先从门缝中飘出一股寒雾,雾气散去后,才看到满室嶙峋的冰柱,和盘膝坐在中心冰面上的人。
四缕青烟从他四方的药炉中飘出来,环绕在他身周,慢慢渗入他心口之内。
慕昭然倒抽一口冷气,心中骂道,夷则到底怎么卜的卦?不是说三个时辰吗?她进来应该还不到一个时辰吧?游辜雪这么快就回来了?况且,看他的模样,像是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覆雪殿!
她一边暗骂,一边条件反射地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地撤回迈出的脚,打算关门出去,就当自己没来过。
在阖上门扉之前,慕昭然忽然眼尖地瞧见了他身周散布的几张卷轴,其中一张搭在他的膝盖上。
那卷轴铺开着,卷首正对着门的方向,寒雾萦绕间,慕昭然清晰地看见《异蛊录》三个字。
正是她要找的典籍。
慕昭然站在门口犹豫片刻,没敢踏进去,她仔细打量游辜雪半晌,见他眼睛紧闭,呼吸缓慢,似乎封闭了经脉和灵息,也难怪夷则的占卜会出错。
既然封闭了灵息,对外界当没有感知,她想了想,取出曳纱铃,封住铃铛的声音,想要用披帛把卷轴从他腿上卷出来。
曳纱铃受灵力驱使,刚穿过殿门,飞入冰池,披帛上的金纹光芒一暗,便软软地落到地上。
她尝试几次没能成功,终于注意到地面上的绝灵阵。
真倒霉真倒霉……
慕昭然心中愤愤,忍耐地蹲在门槛边,一点点把曳纱铃卷回来,收入储物锦囊里,转头看看四周,回头去找了一根挂灯的灯杆来,勾住卷轴往外拿。
勾到一半,卷轴绷直,发出嗤一声轻响,她动作猛地一顿,这才发现,卷轴的另一半被他压在腿下。
慕昭然:“……”
要不是她惹不起游辜雪,真想举杆给他一闷棍啊!
慕昭然收回灯杆,无计可施,最终只能以身犯险,抬步踏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