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然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看到了怀里礼物快堆成山的云霄飏,她视线定在他身上,心海里的蝶影轻轻振翅,将那些冲动的情愫全部吞食。
以往每次见到他时,他身上笼罩的那重朦胧光环,好像忽然之间碎裂了,让她终于能看到他的本色。
也不过如此。
她的心跳不会再为他而加快,也不会再为见到他而欣喜,更不会因为有人围聚在他身边而嫉恨,当那莫名其妙涌来心头的爱意退潮后,被淹没在下方的其他感官,就如水落石出,一下变得明晰起来。
她果然是讨厌云霄飏的!
在众多友善爱慕的视线中,独那一道厌恶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身处人群当中的云霄飏敏锐察觉,循着视线抬头望去,随即愣住。
他习惯了那位瑶光圣女看向他时,热烈而直白的爱慕眼神,还是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
她当初对他喜得直白,现今对他也厌得直白,和旁的目光都不一样,叫他感觉莫名其妙,偏偏又没办法对这样浓烈的目光注视视而不见。
蝶影在心中翩跹振翅,慕昭然心如止水,坦然与他对视片刻,冷漠地移开视线,她来回张望半天,都没能在熙攘的人群看见游辜雪的身影,心中不免一阵失望。
——她也很好奇,要是游师兄被别人摸屁股会是什么反应。
方衡被热心群众的魔爪摸得青筋直跳,仰起头来,看到慕昭然已经登上了船,眼睛登时一亮,朝小师妹隔空示意。
面对方衡时,慕昭然表情明显变了,眼中带上笑意,和四师兄隔空比划起来。
云霄飏看到这一幕,确信他确实惹恼了那位瑶光殿下,可能是因为昨夜的宴会,也可能是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人。
他试着推拒开身边人,随即又反应过来,荒唐一笑,他为何要管她是怎么想的?如果回回都为了顾及那位瑶光圣女的想法,他难道要把身边的朋友都遣散完不成?
那边厢,奈何慕昭然跟方衡实在没什么默契可言,比划半天,才终于看懂他的意思,掏出四师兄曾经送给自己的土包,洒在甲板上。
紧接着,下方传来一阵喧哗,“仙士?仙士人呢?怎么钻地底下去了。”
与此同时,慕昭然洒在甲板上的土壤冒出灵光,四师兄从里面钻出来,挥袖一敛又将地上的土装回布包内,递还给慕昭然,感叹道:“没想到送你的土,倒是让我先用上了,多谢小师妹。”
“四师兄客气了。”慕昭然摆手,笑嘻嘻地问道:“四师兄喜欢什么生肖?”
方衡眨眼,“老虎,我就属虎。”他炼出的石敢当上,也是一只虎头,他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慕昭然从储物锦囊里掏出一根插糖葫芦的那种稻草靶子,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糖画,她取下老虎糖画递给他,炫耀道:“有人送了我一整个的十二生肖糖画呢,给师兄一根吧。”
方衡道:“这个礼物倒是特别。”
“人太多了,我都没看清是谁塞给我的。”她当时只看见一个插满糖画的草靶子高举过人群,怼到她面前,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然后这东西就到了她手里,“你尝尝,很甜的。”
她给完,正要收起来,又听方衡忽然对着她身后说道:“行天君,你什么时候上船来的?”
游辜雪从船舱里走出来,显然比慕昭然都还更早上来,他看一眼下方热闹之景,“早有预料,所以提前躲开了。”
毕竟他实在不是一个与民同乐之人。
游辜雪说完,目光落在慕昭然手里的草靶子上。
慕昭然大方地问道:“游师兄想吃什么生肖?”
她原以为游辜雪会拒绝,没想到他会应道:“辰龙。”
慕昭然抿了抿唇角,怎么就刚好挑中了她的属相?她原本还想把自己的属相糖画存起来呢,她好奇道:“师兄挑了这个,是因为你属龙么?”
游辜雪摇头,“我是未年出生,属羊。”
慕昭然惊愕,让人闻风丧胆的行天君,竟然是只小羊。
早知道她就换个问法,问他是什么生肖,就给他什么生肖,一只羊不去吃草,竟然敢吃龙!
游辜雪道:“师妹,有何不妥么?”
“没……”慕昭然回道,见他没有改口的意思,只好抬手,不舍地取下辰龙的糖画递给他。
三人说着话,又有人登上船来,慕昭然干脆挨个把十二生肖的糖画都送出去了,二师姐拿了巳蛇,五师兄拿了子鼠,还多给了他一支六师姐的生肖,是一只小狗。
最后,慕昭然手里还剩一个糖画时,众人都期待地看着登船梯,等着看最后一个还能有口福的家伙是谁。
很快,那船舷口有人登梯走上来。
慕昭然一看上来的人是云霄飏,她都递了出去的手,又蓦地缩回来,装作完全没有看见他,转头塞到游辜雪手里,“正好还剩只羊,是游师兄的属相呢,就给师兄吧。”
众人:“……”你这排挤得有点太明显了吧!
游辜雪拿着她递来的糖画,眯眼打量过她的神色,难得地没在她眼底看到对云霄飏的痴迷,他心中浮出少许意外,视线仔细地逡巡过她周身上下,从那纤细腰肢上垂挂的一只金属镂空香球上滑过,落往旁边掩唇偷笑的同门。
来时的路上,慕昭然从没掩饰过她对云霄飏的喜欢,视线时时刻刻挂在他身上,就差在脑门上刻一行“我的眼里只有你”了,众人皆看在眼里。
这会儿又独不愿分给他一根糖画,这何尝不是一种特别呢?
大家都只当他们之间闹了别扭,看向两人之间的视线带上了些心照不宣的暧昧,有人打趣道:“奉天君是属什么的?”
云霄飏看着甲板上一堆嘎嘣啃着糖画的同门,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属兔。”
立即有人往慕昭然手里看去,起哄道:“看看谁把奉天君吃掉了啊?”
慕昭然:“……”好歹是热心群众送的,她拿在手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得一口咬掉另一只兔耳朵,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吃的是子鼠。”
莫银安茫然道:“你的是子鼠,那我这是什么?”
慕昭然瞪向他,“我不是给了你两支糖画么?你是不是把六师姐吃掉了。”
“不可能。”莫银安说着,便要去翻储物袋确认。
方衡逗小师妹道:“哪有子鼠尾巴是毛茸茸一团的?”
慕昭然没好气地把尾巴也啃掉了,众人发出一阵哄笑,笑得云霄飏耳根通红,竟真的不好意思起来。
游辜雪看着被大家围在中间打趣的两人,面无表情的抬手至糖画上拂过,将其收起来,转身进了船舱。
呜——
耳边一声轻微鸣响,慕昭然抚着耳际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去寻找那声音来处。
恰在这时,城楼上的鞭炮被人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霎时盖住了所有声音,一股股硝烟飘荡上空。
鞭炮声停后,飞鱼舟也该正式起行,岑夫子和城主告别,登上船来,飞鱼舟上法阵启动,轰隆一震,腾空而起。
冬日渐深,越往回行,气候也越发寒冷,回程的路上,飞鱼舟几乎都是穿雪而行,舟外飘飞的雪花就没停过。
慕昭然裹着一件狐裘斗篷,坐在甲板上赏雪,岑夫子见状,抬手画一个圈,在屏障上开了一道“窗”,容一些雪花飘进来,铺在甲板上。
慕昭然兴致勃勃拢来一堆白净的雪,要捏雪人玩,为表敬重,她最先捏的岑夫子,岑夫子一看那眼歪鼻子斜的雪人,气得差点把那道“窗”给她关了。
楚禹看不过去,前来帮忙,雪人越堆越高,那眼睛鼻子反而越来越歪,后又经过了数人之手,都没能堆出岑夫子的伟岸形貌。
最后,“岑夫子”就只能如此眼歪鼻斜地端坐在甲板上了,岑夫子本尊眼不见为净,回程的几日,一次都没在甲板上露过面。
慕昭然这个始作俑者倒是坦然,没有了连心蛊之扰,夜里也睡得香甜,再不会做梦。
食爱蛊会吞吃掉她心中的爱念波动,如今就算她再想起阎罗,竟也不会再如当初那样感觉愧疚难安了。
她没心没肺,一身轻松,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忽然又听见呜呜鸣响,她睫毛剧烈地抖动了片刻,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鸣响震醒过来。
慕昭然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外夜色浓稠,雪花安静飘落,飞鱼舟内也无任何响动。
在黑暗中静坐了好半晌,她最终确定,那幽微的鸣响,是剑鸣。
慕昭然无言地伸出自己的指头,看了看那个早已愈合的伤口,这辈子,她唯一和剑挂钩的,就是行天剑。
那日标记了行天剑后,慕昭然回到屋中,便仔细检查了自己周身上下,也仔细查探过魂魄,就连心口的业莲罪印都一瓣瓣地数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系统也如死了一般,没有回应。
她都能标记行天剑了,可见系统之前分明就是在故意恐吓,这个鬼东西的确不值得信任。
也是从那天之后,她才开始时不时听到剑鸣。
只不过大半夜的,游辜雪不睡觉,在做什么?怎么剑鸣起来没完没了了?
第57章
左右也再睡不着了, 慕昭然起身披上狐裘斗篷,推门出去,想去甲板上透透气, 出来船舱才看到那里竟站了一个人。
游辜雪侧身站在船舷边,正在岑夫子在结界上开出的那一道小窗下, 大片的雪花从天幕上飘落下来,洋洋洒洒, 落在他身上。
他估摸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些时间了,乌黑的发间积了层薄雪,越发衬得黑发下的面容,清冷如玉, 长睫上凝着薄霜。
船舷边零星镶嵌的明珠散发着柔和光芒, 在他周身镀着一层朦胧光晕,游师兄那张脸, 平日就够好看了, 如今雪下观之,当真要比平日还要好看上十倍。
慕昭然登时什么睡意都没了, 倚在船舱口的廊柱边偷偷打望他。
他手里拢着一团雪, 修长的手指落在雪团上, 左右捏了捏, 那雪团已依稀有了人模样。
慕昭然忍不住笑,游师兄, 大半夜的不睡觉, 竟独个儿一人偷偷地在这里捏雪人?
游辜雪眼睫微垂, 看似心无旁骛地摆弄着手里这团雪,实则长睫下的眸子早就往后瞥了数次,解除连心蛊后, 慕昭然想来是睡得真甜,行天剑颤鸣了半宿,才唤得某人姗姗来迟。
雪团在他手里越发成型,明明只小小的一团,却能看到清晰的眉眼,就连发髻都做了出来。
慕昭然睁大眼睛看那梳着雪髻的小人,披散在身后的发尾,还带着一点蜿蜒的小卷。
她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已松下来的发髻,顺着乌黑发丝滑落下去,摸到发尾卷曲的弧度,用手指头卷了卷。
游师兄捏的是她?
慕昭然脑子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见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而缓地抚摸过雪人的脸颊,低垂的眼眸中映着两点明珠辉光,竟含着说不出的缱绻之意。
微风拂过,撩动她鬓边碎发,慕昭然不由抬手捂脸,好似他的指尖也抚摸在了自己脸上。
她怔怔盯着他的指尖,连呼吸都轻了。
心弦被拨动一瞬,还未生出涟漪,便在蝶影之下归于沉寂。
慕昭然眼尾一弯,流出狡黠笑意,从廊柱后跳出,裙摆飞扬起一角,快步走上前,喊道:“师兄。”
游辜雪动作一顿,施施然回头,便见慕昭然眨着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眸,指着甲板上那一坨眼歪鼻斜的大雪人,跃跃欲试道:“师兄有这样一双捏雪人的妙手,不如帮忙把岑夫子这个雪人给完善完善,等明日岑夫子起来,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游辜雪:“……”
他五指僵住,指关节咯咯响动,忍了又忍才没有捏碎手里的雪人,将它随意地放置在船舷上,面色比霜雪还冷,说道:“我累了,师妹自便。”
说完,不等她回答,便冷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慕昭然视线追着他的脚步转动,纤长的眉梢飞扬着,实在不解他为何生气,恼怒道:“游辜雪,你把我吵醒了,你自己倒是去睡了,你还是不是人了!”
游辜雪脚步微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游辜雪扰人清梦,实在可恶,但他捏的这个雪人又委实好看,慕昭然趴在船舷边仔细打量“她”,越看越是喜欢,小心翼翼地将雪人取下来,捧回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