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边人道:“再过一月就是段位考核了,可能忙着去修炼吧。”
“这么忙的话,直接御空或是缩地成寸不是更快?还打着伞,搞得像是在雨中漫步,雨中漫步也不是这么个漫法。”
两人打趣了几句,望着他们渐去的背影也没在意。
很快,在慕昭然的健步如飞下,土宫的大门出现在了不远处,慕昭然舒了口气,急不可待地冲入雨帘里。
清脆的声音从他耳畔飘过,“马上到了,不用师兄再送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慕师妹……”游辜雪把伞往她撑去,追了两步,她已经抬手护着头顶,踩着青石板上积起一个个小水洼,脚下渐起啪嗒的水珠,快步跑进了土宫的宫门大檐下。
她拂了拂裙摆上的雨珠,回头对他挥一挥手,说道:“师兄你回去吧,不然被岑夫子瞧见了,又得给你摆脸色。”
土宫里传出岑夫子耳尖的传音,“大胆!谁在说我坏话!我给谁摆脸色瞧了?”
慕昭然赶忙摆手,“快走快走!”
濛濛细雨遮住了游辜雪脸上的笑意,他将伞面点了三下,似是回应她的话,在岑夫子出来前,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中。
岑夫子恰好从内走出来,见到慕昭然,说道:“我跟林夫子听到无象塔的铜铃声响,正想着找把伞去接你,没想到你脚程倒是快,我们还没出门,你都回来了。”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呢?”林夫子问道,“有人送你回来么?怎么不叫人进来坐一坐。”
慕昭然摆出一脸谄媚的假笑,推着两位夫子往回走,说道:“没人,我自己回来的。”
岑夫子沉着脸哼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话。
游辜雪撑着伞,隐匿在一株茂盛的绿树后,望着那三道身影缓缓步入殿内,转过照壁,再望不见。
他抬手摸了摸左边臂膀,伞面下的空间里似还拢着一缕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柔软发丝被风扬起时,拂过他执伞的手腕,些微痒意便沿着手腕毛孔沁下去,顺着骨肉,痒进了他心里。
往土宫行来的每一步,他都在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不去触碰她,不去拥抱她,不去亲吻她。
脊骨里的行天剑又发出颤鸣,他对慕昭然的爱恨欲都太多了,多到就连他的本命剑,都开始质疑,替天行道的行天君,还能不能不受情所干扰,真的做到秉公无私,替天行道。
游辜雪唤出行天剑来,轻抚剑格上的那一朵血红霜花,止住了它的颤鸣。
放心好了,他的道心不会毁在情之上。
今生,他必会过问心台。
土宫之内,入得殿后,夫子们第一时间,自然是要查看慕昭然的石相情况,确保她当真能够掌控住着地煞,而不会反受它影响。
慕昭然将放出石相时,忽然听到了行天剑的幽微剑鸣,倒不是来助她清心的,反倒像是在警醒它的主人。
她又想起以前听到过的几次剑鸣,原来他有过那么多次心不静的时候,且好像次次都与她有关。
“昭然,昭然!”
耳边传来夫子的喊声,慕昭然回过神来,耳边的剑鸣声也很快安静了,她集中心神,结印放出石相。
小小的一尊地煞像出现在她的掌心里,地煞盘膝而坐,肤如乌墨,左手托石杵,右手腕上缠着熔鞭,双目紧闭,眉心一点金印。
全然看不出曾经逸散的暴戾煞气,如今闭眉垂目的样子,反倒透出几分神相。
楚禹听说小师妹从无象塔中出来,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当即高兴道:“小七收复石相了?那太好了,正好来与我练练。”
夫子们对视一眼,颔首道:“也好,正好也让我们了解一下你这石相的深浅,一个月后就是宫门弟子段位考核,今年新入宫的弟子都得参加。”
很快,土宫里的其他夫子和师兄师姐们都赶来了演武场看热闹,土宫本就人少,有人不在立即就能瞧出来。
她疑惑道:“五师兄和六师姐怎么不在?”
方衡道:“现在春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五师弟外出布施灵土去了,丰厚土壤,让百姓下种,也好让他们能到秋来盼个丰收,走时顺便把望舒也带出去四下逛一逛,考核之前他们会回来的。”
慕昭然点点头,五师兄和六师姐这两人,一个修的是滋养生灵之术,一个修的覆灭生灵的黄沙术,全然两个极端,却能走到一起。
莫银安当初还为了吓唬她,随便捏了一只麻雀化土,后来被望舒掐着耳朵,又把那堆土敛回变回了麻雀,每回来土宫,听不见他们吵嚷还真不习惯。
夫子打开土宫内部演武场的结界,唤她和楚禹两人进去。
登上武台,楚禹放出了自己的石相,石将军高大威武的身影在她上方显形,拎着一双浑圆的石锤,挑衅地撞了撞。
楚禹道:“你手中那小玩意儿真的能打吗?”
“哎,师姐,你可别随便激它。”慕昭然话没说完,掌中的地煞像倏地睁开眼睛,煞气黑影从它身上爆冲而出,身形迅速长大,硬是长得比对面的石将军高出一头才罢休。
楚禹被铺面而来的煞气冲得倒退半步,忍不住皱眉,“戾气怎么还这么重,你在无象塔中没有斩尽它的煞气么?”
场下观看的夫子们亦皱起眉头,面色凝重下去。
慕昭然站在地煞之前,嗓音清亮,坚定道:“煞气就是我石相力量的一部分,斩不尽,也不必斩,我和它心意相通,我能掌控住它。”
“好!”楚禹欣赏她的锐气,朝她勾勾手指,“师妹,请。”
慕昭然双手结印,指挥着地煞一手扬熔鞭,一手挥石杵,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了上去,数个回合后,被二师姐的石将军暴揍地趴到了地上默默流泪。
地煞都被那一双是石锤砸回了原型,煞气溃散。
楚禹坐在石锤上,低头看向自己不服气的小师妹,毫不留情道:“你打得这是什么,全无章法,既然你把日精炼成鞭子,就得好好学学鞭法,拎着鞭子乱甩,像什么样子。”
地煞从坑里爬起来,还没有石将军那石锤上的花纹大,抓起石杵往锤上敲了一下。
没有半分杀伤力。
慕昭然心念一动,一股浓烈的药气从石杵上爆发开来,楚禹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她吸了一口药气,表情一怔,从石锤上软身滑落了下去。
主人被药迷倒,石将军的身影随之消散,楚禹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醒来还有些发蒙。
慕昭然坐在床边,惭愧道:“二师姐,我当时输得太惨,被激得上头,耍了些小手段,胜之不武。”
楚禹揉揉眉心,倒没怪她,抚掌道:“对哦,你说你那东西是捣药杵,吸纳了药性,被你炼为药石,是我疏忽了这一点,能药倒我是你的本事,出去和人对战,哪还管什么手段,只要能赢就行。”
慕昭然耷拉地肩膀立即挺起来,开怀道:“师姐没生我气就好。”
二师姐比夫子们都还严苛,板起脸道:“就算你赢了,但我也得说,你打得简直乱七八糟,我看你那石杵和我这锤子倒有些相似之处,我可以教你,考核前的这一个月,你都得来演武场跟我好好练,另外的,你只能自己去经楼找一本鞭法来学。”
慕昭然连连点头,“好。”
折腾一天,回到竹溪阁时,慕昭然几乎累瘫,久违地泡了一个舒服的花瓣浴,躺着榻上让侍女给她涂抹花油护理头发。
墙头的千颜花又换了花色,这一季的花是银白色,花丝细长,花蕊处缀着点金,听霜序说,有风拂过时,它们的花叶里会飘出清雅琴音,很是动听。
慕昭然出神地想,这花会不会是游辜雪送的?
她回过神来,又谨慎地闭目查看了一下心海里的蝶影,见它没有动静,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它只在那时扇动了两下翅膀。
就两下而已。
第66章
慕昭然在深冬之时入无象塔, 出来已经快要春尽,在无象塔中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三个多月。
这三月来, 外面也发生了许多的变故。
变化最大的当属叶离枝,她通过了青龙琉璃镜的考验, 又在一夕之间结成金丹,可谓一步登天, 天道宫内明里暗里便开始流传,说灵尊或许有意要收她为亲传弟子。
三尊的亲传弟子地位非同一般,将来是有可能问鼎尊位的。
即便灵尊并未出面做出过明确表态,单单只是私底下的一些传言, 也足以将“叶离枝”这个名字从寂寂无名送上万众瞩目的高台。
叶离枝如今风头无两, 自然不必再屈居于叶凌烟之下,仰他人鼻息。
相反的, 叶凌烟现今反而需得避其锋芒, 忍辱负重地开始讨好自己曾经瞧不上眼的庶妹。
不过,慕昭然作为重活一世之人, 却知道, 前世灵尊收下叶离枝,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前世她因陷杀叶离枝不成, 被废掉修为,赶出天道宫, 判罚之所以如此重, 是因为她的确差一点就杀了叶离枝。
叶离枝在濒死之时, 反而得遇机缘将体内的血脉封印解开,才挽救回来她的一条命,也因此让灵尊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 从而才会收下她为亲传弟子。
因为灵尊的这一决定,南境的仙门世家彻底倒向叶氏,此后,叶离枝又代替她这个不争气的南荣圣女登上钧天殿,请下了承天鉴。
叶戎有了世家的支持,又有叶离枝带回的承天鉴,实力、天命、人心,俱在一身。
反观慕氏这一边,因为慕昭然这个圣殿未来的圣女,被天道宫判为失道者,刻入罪碑,慕氏失尽民心,就连圣殿都分崩离析,只有小部分的灵卫还愿意追随尧姑,护卫王宫。
叶戎打着天命旗号,揭竿而起时,慕氏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细究起来,慕昭然前世的每一次暗中使坏,都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断地用自己的阴暗歹毒,衬托着叶离枝的善良高洁,反而一步步助她走得更高。
慕昭然回想前世种种,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紧绷的心弦稍微松懈下来少许。
——只要叶离枝血脉不显,灵尊应当不会这么快收下她。
“不如顶替她的身份,抢先一步拜入灵尊座下算了。”慕昭然恶毒女配的阴暗心理发作,跃跃欲试地暗中筹谋。
可思来想去,这个身份也没有那么好替。
她出身南荣,父母身份明确,体内也没有半脉鲛人血统,就算去找一个半鲛来,必定也糊弄不过灵尊的眼睛。
何况灵尊以后还会和叶离枝有许多不清不楚的深刻纠葛,她若是搅合进去,说不定死得更快。
灵尊这个师父抢不过来,三尊便只剩下剑尊和法尊,剑尊已经有了两名亲传弟子,又长久闭关,显然不会再收第三个徒弟,她在剑道上又毫无天赋,实在不必肖想了。
最后只剩法尊。
法尊掌管天谕,千年来,未收一个弟子,更加遥不可及。
慕昭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躺在床沿,侍女拢着她的长发梳理,她两眼无神地望着床幔顶,只觉前路一片黑暗。
侍女问道:“殿下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心事重重的,需要我们去请榴月大人来,为殿下点一束安神香么?”
慕昭然摇摇头,“不用,我没事。”她摸了摸头发,坐起身来,打发走众人,“你们去休息吧。”
待人退尽,屋内只留下了一小盏烛火,窗外的雨早已经停歇,夜里起了风,清幽的琴音便随风从窗棂外飘进来。
慕昭然透过窗扇雕花,望向墙头上莹白的花蕾,花丝细长,点着碎金,让她想起某个人。
行天剑君,游辜雪。
她也许可以利用一下他对自己的心意。
这样一想,慕昭然便忍不住皱眉,许是因为前世阎罗的教训,让她很不愿意再次去践踏别人的真心,说到底,慕昭然,你还是不够冷血无情,不够狠。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歇下了心头阴暗的心思。
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她还有机会,靠自己去请下承天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