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游辜雪,慕昭然又忍不住摸出双影镜来,点开之前,又蓦地反应过来,心虚地将镜子塞回枕头下。
还看,还看,再看下去,就不止扇两下翅膀了!
慕昭然在一番愁肠百结中睡过去,第二日一早便收到了来自容亭觉的请帖。
他特意在下城的酒楼里开了一桌宴,邀请瑶光殿下赏光,帖子里相邀的理由倒是充分。
一来,当初慕昭然结丹之后,因石相原因,直接便进了无象塔,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庆贺她成功结丹,二来,年末之时,南境同乡本有聚会,慕昭然偏生又因闭关而错过,当该补上。
是以,一听说她从无象塔里出来后,容亭觉便代表众人送了帖子来。
慕昭然看完帖子,蹙着眉尖,很不耐烦去参加这种虚与委蛇的聚会,可在叶离枝这样强势的风头下,她也得想办法笼络住那些世家,维持住稳定的关系,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倒戈向叶氏。
这一场宴,她即便再不想去,也是得去的。
不仅如此,一个月后的宫门弟子段位考核,她还必须要大出风头不可,至少不能被叶离枝完全比下去,也绝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溃败于她之下。
她得让众人的目光,依然聚焦在她这个南荣圣女的身上。
慕昭然最终应下了邀请,梳洗打扮一番,让霜序陪同,去了下城。
再次于宴席上见到叶离枝,在众多人影中,慕昭然几乎是一眼便看见了她。
她穿着一身月白长裙,裙外罩着一重冰蓝色的罗纱,腰间系一条浅绯色的盘长结子长穗丝绦,将那柔软腰肢显得越发盈盈一握。
以往只能躲在阴翳中的人,现今走到了众人围聚的中心,就连叶凌烟也只能退避一旁,不甘心地沦为她的陪衬。
叶凌烟瞧见她进来,眼睛一亮,立即喊道:“殿下,你来了。”
众人的目光随之移来,围聚在叶离枝左右的人自然而然便向她迎上前来,各自行礼,慕昭然环视一圈众人,露出笑意。
容亭觉此人长袖善舞,很善于经营,今日宴席上,除了南境的修士,东境仙岛和北境宗门都有人来,西境那一位禅修乃是一位苦行僧,并不方便出席此等场合,因此没有前来,但还是托人送来了祝语。
慕昭然入座后,随意扫了一眼坐席的安排,叶离枝坐在了她左手最靠近她的位置,在荣亭觉和宁衰之前,叶凌烟则坐去了最后,和祝轻岚那只野狐狸排在了一起。
也难怪她一整个晚上都笑得那么勉强。
大家都是同一时期入天道宫,属于同届弟子,有荣亭觉张罗,气氛很快活跃起来,一轮恭贺完之后,不免聊起下个月即将到来的段位考核。
“天道宫每一年的弟子考核,都在九色通天木上举行,弟子在神木脚下择一根树藤攀爬上去,过层层关卡,能爬到什么颜色的树冠上,摘取下神木之叶,那叶就会化作缎带,成为我们段位实力的象征。”
有人接话道:“赤橙黄绿青蓝紫,再加一个金色,不才八个颜色么?”
三仙岛那位珊瑚族少主闻言皱了下眉,一副你们人族怎么这么蠢的表情,说道:“最顶上为无色,只设立一座问心台,过了问心台,就可登仙师之位了,这你都不知道?”
先前那说话的北境弟子讪讪吐舌,“我这次段位考核,只想拿个黄带即可,哪里还敢妄想什么仙师,当然就没打听那些了。”
容亭觉笑了笑,打圆场道:“确实如此,能有机会登问心台的,也只有行天君那样的金带弟子,对我们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了。”
说起自己追逐的楷模,宁衰精神大振,双眼发亮道:“不知道行天剑君今年会不会登问心台,我相信以他的实力和道心,必然能顺利通过问心。”
慕昭然闻言,动作微一停顿,杯底轻轻磕在桌面上。
她垂眸望着杯中摇晃的酒水,耳边的交谈声忽地如潮水退去,不由出神。
她都快忘了,游辜雪还要过问心台这一关。
前世她进入天道宫时,游辜雪已经入了问心台,她连这位天道宫大师兄的面都未见过,后来,只在某一天,忽然听到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
无数道刺眼的雷柱撕破苍穹,她隐约看见天空中有什么亭台一闪而过,还没看清,就因那比天劫都还恐怖的雷柱,吓得躲回了室内。
她甚至都不记得那是她入天道宫的第几年,也不记得是哪一天,只记得事后听说,那恐怖的雷柱是因为剑尊座下的大弟子,过问心台失败,剑断人亡,剑气暴走所致。
那一天,慕昭然才记住了游辜雪这个名字,只因为他是云霄飏的师兄,他陨落了,云霄飏必定伤心。
她甚至喜滋滋地想,又能有个机会去见云霄飏,去安慰他了。
仅此而已。
她挑了素净的衣衫,精心描了妆容,找遍了整个天道宫,才在绝山北侧一面剑壁下找到他,云霄飏是真的伤心,伤心到就算来的人是她,他也没有拒绝,和她倾诉了许多他和师兄的往事。
他说,他从前懒怠,不爱练剑,师尊也对他宽纵,唯有师兄会严格地管束他。
会在这面剑壁之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导他挥剑的姿势和力道,指点他灵力的掌控。
壁上有无数的剑痕,但能清晰地看出来,每一片区域的剑痕下,都有一道明显区别于其他剑痕的痕迹,那一道剑痕就是游辜雪留下的。
他以这道剑痕为尺,令云霄飏挥剑,直到他能劈出一道相差无几的剑痕,才算合格。
如今师兄陨落了,再没有人能在前指引他了。
慕昭然听着云霄飏颤抖的话音,心里全是对他的心疼,她试着抬手去触摸壁上剑痕,还未触及,便因残留的剑气而吓得缩手。
她在剑壁下陪着云霄飏坐了一整夜,原以为这样就能撬开他的心,获得一点他的爱,结果第二日,他还是跟着叶离枝走了。
慕昭然只能泄愤地踢了一脚剑壁,还被那壁上残留的剑气反扑,重重摔了一跤,无数气恼和委屈涌上心头,让她在剑壁下灰头土脸地大哭了一场。
这之后,游辜雪这个名字便再也没出现在她耳边,也没有在她心中留下过任何痕迹。
慕昭然耳中嗡嗡作响,似乎又响起了当日那恐怖的雷声,隔了好半天才听到有人唤她的声音,她怔怔抬头,看着宁衰的嘴,辨别着他的话语。
他满怀期待地问道:“殿下,你知道今年行天君会登问心台么?”
慕昭然掐着掌心肉,按捺下心底的情绪,平静地笑了笑,“我也想知道呢。”
第67章
行天君登不登问心台这个问题到底和众人关系不大, 大家还是更关心自己的考核。
蓬莱岛少主得意洋洋道:“九色通天木上的考核每年都有变动,但总归万变不离其宗,本少主费了不少工夫, 跟往年参与过考核的师兄姐们,打听出了前五层的考核重点。”
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着稚气未脱, 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故意停顿了许久,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了,才慢悠悠地继续往下说。
“从起点开始便是考核了, 择选起步的树藤非常重要, 考的是运,挑得好了, 一路顺遂, 挑得不好,从一开始便是荆棘满路, 说不准还会是条走不通的死路。”
他捏着筷子轻轻敲一下碗沿, 学着那师兄的口气, “这就如我们踏入修途的第一步, 有的人就是能轻轻松松,得遇机缘, 一气结丹, 有的人苦修三年五载, 还是毫无寸进。”
这句话颇有点不言而喻,让人想到这宴席上幸运的某位。
叶离枝从一个寂寂无名之徒,通过青龙琉璃镜, 入得内门,又一气结丹,不仅羡煞了天道宫之外的人,就连内门弟子也有不少眼红的。
因为叶离枝,倒让人忽略了慕昭然也才入宫不到半年,就已结丹。
加之当日雷劫,两人同时渡劫,一凶一吉,对比惨烈,人人都看得出来,慕昭然虽然侥幸通过了结丹的小天劫,但所走的却是一条逆天的凶途,往后的修行之路只会越走越艰,指不定哪天就会折在半途,自然也没人去眼红她了。
叶离枝这段时间也听到过不少这样或艳羡或暗含嫉妒的话语,所有人都觉得她好命,她也并不辩驳,只是一笑了之。
众人看她一眼,便又重现转开视线,问道:“第一步考的是运,那登上第一层呢?”
蓬莱少主道:“能登上第一层,才算是正式进入了考场,第一层考核大家入宫之后修习术法的成果,不过是一些中规中矩的项目,修剑的考一考你的剑法,修药的考一考你的炼丹术之类。”
席上便有药修,闻言嘀咕道:“那我得把这半年来,夫子们教授的几种丹药炼法再多练习几遍。”
还有人说着要多画些符。
总归第一层看上去并不难过。
蓬莱少主继续道:“第二层开始是五行之力的较量,从这一层开始弟子捉对战斗,所以选择哪一条道,也决定了之后你将遇到什么样的对手,运气好,你克他,运气不好,他克你。”
“橙黄绿这三层都是对战考核,胜者继续往上,到了第五层,便是自我的考核了,考验品行、定力、心性,悟力等等。”
如他们这一批才新入宫不久的弟子,能通过前面的几层擂台赛就已经算不错了,众人关心的重点自然还是术法。
祝轻岚和叶凌烟坐在一起,互相都看不顺眼,也没什么可聊的,只百无聊赖地喝着酒,时不时抬眸看一看叶离枝。
他看得出来,叶离枝待在慕昭然身边很不自在,几次张嘴试图与她搭话,都被那位眼高于顶的圣女殿下忽视,他起初以为慕昭然是故意的,后来发现她对谁都这样。
这位殿下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一轮酒尽,有侍从端上了新的酒水和灵食,祝轻岚从侍从手里取来新酒倒了一杯,闻了闻酒香,动作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酒倒是香醇。”
那侍从笑应,“这是城南胡娘子家新酿制的酒,名唤醉芳枝,新酒开售,她给各大酒楼都送了些,请诸位客官品尝。”
祝轻岚转着酒杯点了点头,挥手让人退下去。
直到酒兴人散,宴席结束后,慕昭然准备离开时,叶离枝才走上前来,唤住了她。
她上前来先郑重地行了一礼,说道:“当初我在青龙琉璃镜中时,险些便要冻结在雪域当中,我听云师兄说,是殿下从外送入的一缕药气唤我苏醒过来,我才能通过考核,入得内门。”
慕昭然静静地看着她,云霄飏啊,倒还真把她的话传达到了。
换做以前,慕昭然要是听到她这张嘴里这么亲密地吐出“云师兄”三个字,她一定又会生气,但是现在心中却毫无波澜。
许是在地煞当中,见到了太多的变幻不测的悲苦,确实将她的心境拓宽了不少,让她不再死心眼地只陷于前世的仇怨中,自怨自艾。
也许是,食爱蛊吞掉了她对云霄飏的爱意,让她不再会因得不到他而迁怒旁人。
总之,她现在面对叶离枝,终于也能泰然处之了,心里也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对她滋生恶意,剥离下曾经恶意的偏见,她发现叶离枝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恨。
她的确是一个话本子里合格的主角,良善,坚韧,有运道,性子又柔软,包容,能抓住一切机会往上走,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从未为了给自己开路而主动去陷害过旁人。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被人陷害,比如她这个恶毒女配。
慕昭然记得系统曾经说过,如果能跟女主成为朋友,她以后的人生必定会顺利很多,话本子里到结局时,主角身边忠诚的朋友,大多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系统给她安排的圆满结局,就是能分得叶离枝身边的一个好男人做配偶。
可惜,慕昭然偏偏不喜欢这样太过“圆满”的结局,她们两人的立场注定相对,她没有叶离枝那么大度,做不到前嫌尽释,只要她还记得前世,就无法真心与她“相亲相爱”,哪怕前世是她自作自受。
慕昭然语气平淡道:“雷劫那日,我也利用你渡过了结丹小天劫,算作两清。”
这是慕昭然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没有暗含讥讽,没有刻意刁难,没有藏着咬牙切齿的不甘心。
叶离枝睫羽轻扇,温润的眸子里透出一点诧异,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圣女殿下。
南荣那一座将军府于叶离枝而言,从来算不上是一个家,她从小寄人篱下,其实很会察言观色。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慕昭然不喜欢她,甚至时不时会对她流露出一种浓重的恨意,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她无法将这种恨意宣泄出来,还不得不对她出手相助。
至于那个她不得不帮助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叶离枝不知道,或许与当初在来天道宫的路途中时,她曾在慕昭然嘴里听到过的“求饶”有关。
是以,即便每次圣女殿下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叶离枝还是曾试图去靠近过她,她知道,有个东西在挟制着圣女殿下,让她不能做出什么真正有损她之事。
但叶离枝确实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从慕昭然那里得来的好处,她有些局促地揉了揉袖口,说道:“我能从南荣一路走到这里,多亏殿下屡次相助,殿下恩德,我一直铭记于心,以前我没有什么能力可以回报殿下,以后殿下若有需要的话……”
她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真的很容易勾起人想要欺负她的欲望。
慕昭然原本都已经歇了为难她的心思,闻言挑了挑纤细的眉梢,促狭道:“好啊,那我要是让你放弃这次考核,不要抢了我风头呢?”
叶离枝话音顿住,一下睁大眼睛,迟疑道:“我……”
慕昭然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甚觉无趣,摆摆手道:“我随口一说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她倾身过去,对她笑了笑,“若是擂台遇见,我们各凭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