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昭然走远了,叶凌烟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奚落道:“热脸贴上冷屁股了吧?”
叶离枝转身看向她,眉宇带着几分失落,“阿姐。”
叶凌烟走上前,帮她理了理肩上披散的黑发,“且不说殿下对你到底有没有恩情,你在这个时候来跟她说这些,岂不是给了她挟恩图报的机会?难道你真的要为了她一句话放弃考核?”
为什么所有的好机缘就给了叶离枝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眼皮子浅薄的东西。
她心里如是想着,却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吩咐,继续开解她道:“我想爹爹应该也给你说过了叶氏在南荣的处境,爹爹一心护卫南荣,换来的却是陛下的忌惮,你我二人若不能在天道宫做出番成就,将来等待叶氏的,说不定就是抄家灭族。”
叶离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去,“陛下贤明,不会如此对待有功之臣。”
“功高盖主,你可听过?”叶凌烟轻叹口气,忍着不耐向她展示自己稀薄的姐妹情谊,“阿枝,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没有了叶家,你一个人又凭何在这世间立足?”
叶离枝垂眸不语,叶凌烟便也点到为止,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叶离枝要是自己没出息,爹爹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她的手顺势滑下去,牵住叶离枝,用力地握了握,“不说这些了,走吧,我带你去好好逛一逛夜市。”
叶离枝抬头看向她,回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不仅是因为叶家,现在多少双眼睛都聚焦在她身上,都觉得她侥幸,叶离枝也很需要这个机会证明自己。
她第一次尝到了受人瞩目的滋味,已经不想再退回到曾经阴暗的角落里去了。
宴席散场后,已经入夜,华灯璀璨,暗夜流光,正是下城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朱红色的酒幡随风飘摇,幡子下一道人影闪过,挤进窄巷,步履匆匆间,手掌贴在墙面的青砖上左右敲打了数次,前方的死路便豁然敞开一个门洞来,将他的身影吞没。
祝轻岚一步踏入门洞,先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酒未入喉,人已有些熏熏然。
他就站在门廊边,摇了摇手中折扇,扫一眼灯影婆娑的庭院,问道:“你们唤我来又有何事?”
一阵风从庭院拂过,庭院草木发出沙沙响动,几道影子从地面淌来,凝聚成一道人影拔地而起,化作了一个窈窕的美妇人,檐下灯笼的光照在她身后,在她身后拖延出几条毛茸茸的黑影。
那毛茸茸的黑影倏忽一闪,便缩进了垂地的裙摆之下。
祝轻岚看向她道:“姨姥姥什么时候又在这下城开了一家酒坊?”
“叫什么姨姥姥,平白把我唤老了几百岁。”妇人嗔怪他一眼,说道,“叫我胡娘子。”
祝轻岚从善如流地改口:“胡娘子,在天道宫的眼皮子底下,你们也不怕被发现了?”
胡娘子便笑了笑,“老娘在这下城了待了多少年了,用得着你操心。”
祝轻岚只得点点头,无奈道:“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胡娘子扭身走进屋子里,朝他勾了勾手指,声音里却透出冷意,说道:“叫你来,自然是要提醒你,当初我们予你燕金令,不是为了让你光顾着拿去讨人欢心的。”
祝轻岚道:“我明白,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是不到时候,还是你根本就舍不得?”胡娘子细长的眼紧紧逼视着他,“祝轻岚,水族兴盛至今,夺的是我九尾狐族的气运,那个老匹夫用我九尾狐族的妖脉换来的尊位,在上面坐了八百年,已经坐得够久了。”
祝轻岚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一刹,又缓缓松开,偏头避开她的目光,解释道:“叶离枝现在才将将入了内门,她根本都还接触不到灵尊。”
胡娘子轻嗤:“灵尊既然已经被叶离枝引出来了,早晚会发现她的不同之处,你又不是随时随地和她在一起,又怎么知道他们接触不到?”
“说不准呀,他们在青龙琉璃镜里面早就见过面了。”
祝轻岚不喜欢她这样平白的揣测,沉着表情,没有说话。
“瞧瞧,还生气了。”胡娘子笑一声,“罢了,我们等了这么久,确实也不急于一时。”
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推到他面前。
祝轻岚坐着没动,警觉道:“是什么?”
胡娘子气笑道:“是什么,你不会自己打开看看?”
祝轻岚伸手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枚白玉发簪,簪头雕琢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小巧花蕾,花蕾里沁着丝缕晕染的红,十分好看。
祝轻岚怔怔地抚摸着簪头花蕾,“焚月花?”
“焚月花是我族定情之物,每一只九尾狐降生于世时,都会诞生一朵伴生花,这一朵便是属于你的。”胡娘子说道,“你何不把它送与那位叶姑娘,看看她心中究竟有没有你。”
祝轻岚蓦地扣上匣子,“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去试探她的心意。”
“随你需不需要,你若觉得不需要,拿出去丢掉也行,我可不想再帮你保管了。”胡娘子说着,打了个呵欠,递给他两壶新酒,把人驱赶了出去。
灯影里,有人担忧地问道:“他会把簪子送出去吗?”
胡娘子笑了笑,“他会的,没有哪个狐族的少年能忍得住,不去期待属于自己的那朵焚月花开在心爱之人的发间。”
“花里的那只蛊,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
夜色下,一道流光划过绝山北面,落入深林之中。
两道身影从流光中走出,望向前方一面平滑的山壁。
“果然和前世是一样的。”慕昭然心想着,毕竟前世只来过那么一回,她随霜序在北山打转许久,才找到这一座剑壁。
剑壁并不是天然形成,看上去倒像是游辜雪当年为了训练自己的师弟,而专程削了这么一块壁出来,平整的壁面映着月光,明晃晃地耀人眼。
偏生位置偏僻,若不是刻意来寻,也很难寻见,前世就连云霄飏自己都说,他当年被押在这里练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也不灵。
霜序亦仰目望向壁上纵横交错的剑痕,刚刚收入腰侧的配剑似感受到了壁上残留的剑气,在鞘中兴奋轻颤。
“这地方这么偏,殿下是怎么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片剑壁?”
慕昭然也不知如何跟她解释,只得端出乌团道:“乌团成日在绝山上下乱跑,是它发现的。”
她拉住霜序走到最近的一片剑痕下,隔空点了点上面那道最平直深刻的剑痕,问道:“霜序,同为剑修,你能不能从这道剑痕中感受出一点什么来?”
霜序明白了她的意思,定了定神,抬手触摸上壁上剑痕。
剑痕当中隐有灵光一闪,尚未触及,便有一缕残留的剑气从壁上幽深沟壑中迸射而出,逼得霜序不由后退一步,袍袖猎猎,腰间配剑发出一阵呜呜鸣响。
慕昭然忙提醒道:“小心点,这剑气有点凶。”
毕竟是诛邪除魔之剑。
她拽过霜序上下查看了一番,“没有受伤吧?”
“没有。”霜序任她摆弄着,发亮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壁上剑痕,眸中闪动着被激起的战意,“这剑痕看上去已经很久了,但剑痕中的锐意依然不减,出剑之人当年应该已经到了化神修为。”
霜序已停留在元婴中期多时,剑境凝滞,迟迟未能突破至后期,高阶剑修的剑意,对后来者亦有指引作用。
慕昭然问道:“我是说,你能不能从这剑痕中感受出来,他的道心如何?”
霜序回过神来,摇头失笑:“殿下,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光凭一道剑痕,如何能窥探别人道心?”
何况还是比她修为更高的剑修。
霜序见她失落,补充道:“不过,这剑痕中残留的剑气,中正,肃然,我想出剑者必定是个持身清正,坚定不移,道心纯粹之人。”
“是么?”慕昭然想着游辜雪样子,他看上去的确如此,可这样的人,前世怎么就没能通过问心台呢?
那问心台上问的到底是什么,能把游辜雪都问倒?
霜序道:“殿下,我能否在此观摩一下这面剑壁?”
慕昭然闻言回头,才发现她现在的样子与平日有些不同,腰间的本命剑亦一直处于兴奋颤鸣的状态,她前世学过剑道,心知她定是这座剑壁下有所感悟。
游辜雪果然是一个很善于指引别人的人。
她颔首道:“去吧,不用管我。”
霜序转身去寻了一处能概览整片剑壁的大石上坐下,将本命剑横放与膝上,结印释放出自己的剑气。
无形的剑风横掠过半空,和壁上残留的剑痕碰撞到一起。
草木飒飒而响。
慕昭然抬手抚了下鬓边被吹乱的青丝,这两道碰撞的剑气到了她身边,都变得柔和,没有伤到她半分。
她感受了片刻,忽然又生出了胆子,慢吞吞地挪到自己身边那一片剑痕,伸出一个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壁上凌厉的沟壑。
前世害得她摔了一跤,凶戾得似要绞断她手臂的剑气,这一回却乖顺地宛如一道春风,缠绵地绕过着她指尖,落入掌心里,噼啪一响,绽放出一朵小小的电花。
慕昭然睁大眼睛,瞳孔被这朵电花点亮一瞬,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从指尖窜进去,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有点麻,又有点舒服。
慕昭然闭上眼,从这缕残留的剑气中看到了一幅零碎的画面,一身白衣的青年丢了一张手帕给旁边哭得满脸鼻涕的半大少年,冷声道:“擦干脸,看清楚。”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便径直走到剑壁旁,捏诀唤剑,一气呵成,雪亮的剑光自他手中迸出,在壁上劈下一道锋芒毕露的剑痕。
慕昭然被那剑光晃了眼,一下回过神来,心海的蝴蝶又雀跃地扑腾了几下翅膀。
慕昭然:“……”他挥剑的样子确实很帅,人之常情,人之常情罢了!
慕昭然拍了拍心口,回头看一眼霜序,她已沉浸在自己剑域中,一时半刻想来是结束不了。
左右没什么事做,慕昭然回想着方才所见,一步一步丈量过去,站在了游辜雪曾经所立的地方,学着他的动作,并指捏诀,朝着壁上剑痕唰地指去,低声喝道:“行天剑,去!”
我做出来,定然也很帅。
慕昭然正孔雀开屏,暗自得意,忽听耳边一声尖锐鸣响,一道流光忽地撕裂虚空,自她身侧一射而过,掀动起臂间披帛,锵然一声插入了前方剑壁上。
飞扬的披帛落下来,慕昭然才看清那钉入壁上的长剑。
剑,是真的剑?
行天剑!
慕昭然双瞳都被那一把剑光映照得雪亮,衣袂翩跹,乌发飞扬,捏诀的手微微颤抖。
等等,她怎么真的把行天剑喊过来了?!
一滴沁凉的水珠落在脖颈,慕昭然后脊一麻,紧接着,便听身后传来剑主人清冷的嗓音,问道:“你在做什么?”
第68章
慕昭然回过头, 连忙想要解释,可看到踏月而来的人,她到嘴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 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太近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看得出来, 游辜雪是追着行天剑仓促而来,他身上的衣袍只来得及裹了一半, 衣带都未系好,深敞的领口下,露出大片赤丨裸的胸膛。
一行湿漉漉的水珠正顺着胸肌中间那条沟壑往下淌着,流入下方清晰的腹部肌理中。
他又在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