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吕道:“如今叶姑娘舍院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每天都有一堆人追在她身边,都是想要与她同修古剑谱的人,还有些人大半夜都蹲守在一个姑娘的庭院外, 真是太不知道分寸了。”
慕昭然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前世见识过这本剑谱的厉害,乾坤两剑,分可各自为战,合则天下无敌。
叶离枝和云霄飏这两人前世的合击一斩,能诛灭阎罗的三千蛊兵,令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躲其锋芒。
慕昭然实在没想到,叶离枝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古剑谱的传承。
这剑法厉害,却也难学,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应当还学不会其中精髓,可单只学点皮毛,也足够应付考核了。
叶离枝的运势强得让慕昭然实在不安,当天夜里她便做了一场惊梦,又重温了一遍被击下擂台时的狼狈不堪。
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四面都是鬼魅似的人影,对着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说着南荣有她这样一位圣女,未来必定国将不国。
那人倒也说得没错,南荣最后也的确因她而国破了。
梦醒之后,慕昭然躺在床榻上,无声地盯着帷帐中浓稠的黑暗,梦里激出的热汗渐渐冷透,沁入骨中,让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以她和叶离枝前世今生纠缠不休的命数,想要在考核中避开她,多半是不可能的,若是遭遇上了,她一个恶毒女配,哪有什么运道去和女主对拼?
慕昭然辗转难眠,焦躁地咬着指甲,一直睁眼到天亮,又将眼睛熬得红肿发青。
榴月帮她浸了药敷眼睛时,慕昭然随口问道:“南吕呢?怎么不见她?”
榴月道:“她应当是帮殿下盯着叶离枝去了。”
慕昭然向来对叶离枝的动向十分关注,随时都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是以便专程给了南吕一个任务,让她随时注意着叶离枝。
霜序她们还曾不解,为何殿下对叶离枝如此在意,榴月却是知道的。
她曾见过殿下和叶离枝同痛同伤的画面,虽然现在殿下不再受这种束缚了,但她们之间必定有着什么联系,时刻了解叶离枝的动向确有必要。
慕昭然倚靠在软榻上,眼上覆着药帕,又道:“夷则呢,把他叫过来。”
不多时,夷则进来屋中,慕昭然免了他的礼,“你帮我占一占,我这次的弟子考核,是否顺利。”
夷则坐到软榻另一边,铺开阵势,开始起卦。
灵力震动得窗棂噼啪轻响,无数的灵光自他那种那一个乌青色的签筒中迸出,夷则道:“殿下,伸手取一支。”
慕昭然隔着帕子,只见到一片雾蒙蒙的灵韵,伸出手去,随手捻了一把。
一道灵光被她夹入指间,化作一条纤长的木笺子,她指腹摩挲过笺头,摸出了“下下签”三个字,她坐直身来,眼上的手帕掉落,蹙眉顺着笺子看下去,又在笺尾看到了“事与愿违”四个大字。
夷则一见她脸色,就知道这支签必定不好,正思索着该如何解说,免得殿下又生气发火。
没等他想出说辞,慕昭然已经将木笺子重新投回了他的签筒里,神情也看不出太大的起伏,面色镇定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没有发火,也没有迁怒。
夷则有些意外地瞧了她一眼,听话地退出了屋去。
慕昭然表面上看着镇定,实则心里早就愁肠百结,辗转难眠数日,终于叫她想出个法子,打算多做一层准备。
一场细雨刚过,天色灰蒙,天道宫中四处都弥漫着薄薄水雾。
慕昭然从仙鹤背上跳下来时,踩中了一个小水坑,水珠溅湿了她裙摆,让她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
这地方果然晦气。
重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来金宫悬岛,悬岛上的各处殿宇和记忆中无差,她前世在金宫进出五年,现在就算闭着眼睛都找得到路。
慕昭然去了金宫中的试剑台,云霄飏正在试剑台上为诸位后辈分解剑法,演示招式,一招一式倒是颇有游辜雪当年教他的架势。
剑尊他老人家想必也是看脸收徒的,座下的两名亲传弟子,长相都十分出挑。云霄飏长得好,脾气也好,比游辜雪还要更受欢迎,那一堆弟子里面,好些女修望向云霄飏的眼神,都难掩倾慕。
慕昭然摇着腰肢,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立即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她今日打扮得委实有些花枝招展,一身艳丽的石榴裙,挽着长长的披帛,鬓边珠玉轻摇,肤色白皙,唇瓣润红,额上的金色花钿隐约漾光,在这雾蒙蒙的天气下,实在惹眼得让人不想看见都难。
有好一些弟子因为她而分心,出了差错。
云霄飏随着那些弟子的视线转头,看到她时,也怔愣了片刻。
慕昭然走上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纤细皓腕上的白玉手串便撞出叮叮碎响,笑盈盈唤道:“云师兄?”
云霄飏一下回过神来,他倒不是因为旁的而走神,只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金宫,一时诧异,“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明显么?当然是来找云师兄的咯。”慕昭然理直气壮道,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已经露出探究眼神的弟子,“我掐算了时间的,现在云师兄应该要结束了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试剑台外有钟磬声响,表示日课结束。
慕昭然高兴地笑弯了眼,说道:“看吧,我来得正好。”
云霄飏蹙了下眉,回头解散弟子,随后才又转向她问道:“瑶光殿下突然来找我,是有何事么?”
慕昭然不高兴地噘唇,“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云霄飏一时无言,拧着眉又多打量了她两眼,慕昭然眨着眼,殷勤地望着他,好似又回到最初见他时那样的满心欢喜,但实际上,她现在望着他的眼睛里早就没了当初那种赤丨裸而炙热的凝视。
她当初的喜欢,原来是真的喜欢。
云霄飏不知怎么,心里竟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后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怅然。
他忙凝神,收敛心情,说道:“殿下若是有什么事要在下帮忙,尽管提来就是,不必如此刻意……”
慕昭然在心里冷哼,当真以为老娘愿意对你笑么?
“云师兄既然这么说,那……”她话说到一半,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试剑台下,慕昭然眼睫轻轻一颤,心中立即转出个主意,张口“哎呀”一声,原地踉跄了一下,扑到他怀里。
云霄飏猝不及防,伸手扶住她,“殿下又怎么了?”
慕昭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可怜道:“我好像扭到脚了。”
云霄飏:“……”你站在这里动都没动,怎么扭到脚?
慕昭然慢慢站直身,视线投向剑台旁的人,像是此刻才发现她的存在,喊道:“叶师妹。”
云霄飏动作一顿,立即拂袖甩开她的手,蓦地转过身去。
他半束的长发飘扬起来,扫过慕昭然的指尖,趁着他此刻心神不定之时,慕昭然夹着一张细小的刀片,割了一缕发丝握进手心里。
云霄飏果然毫无所觉,已经毫不犹豫地朝着叶离枝迎过去,“你何时来的?找我有事?是有人又为难你了么?”
叶离枝摇摇头,因为古剑谱之事,每日找各种理由来围堵她的人很多,偏她性子太软,又做不到对同门疾言厉色地拒绝,害得她最近一段时间外出都颇为头疼。
今日好不容易靠着一张隐匿的高阶符箓才躲开众人,想来找云师兄单独说一说同修古剑谱之事,却没想到圣女殿下竟然也在。
他们方才举止还那么亲近。
慕昭然这会儿脚又突然好了,走过去,上下打量叶离枝一眼,笑着道:“你也来找云师兄啊,是有什么事吗?”
叶离枝今日穿了一身窄袖的劲装,发上不簪珠饰,长发扎作马尾,面容素净,只施了薄薄的胭脂,描画了眉毛,和圣女殿下的明艳照人一比,实在自惭形秽。
她怯生生地朝慕昭然行了一礼,犹豫片刻,终是摇头否认。
“没事,我就是路过这里,希望没有打扰到殿下和云师兄。”
云霄飏正要摆手说没有,就听慕昭然“嗯”了一声,苦恼道:“是有一点打扰了。”
叶离枝脸色一白,垂头道歉,“报、抱歉,那我先告辞了。”
说完,落荒而逃。
“等等,离枝……”云霄飏清楚叶离枝的性子,她肯定是有事专程来找他的,他还想追上去,又听身后传来恼怒的话音,“云师兄,我确实有事想请你帮忙,你方才答应我了,不是说尽管提么?”
云霄飏迈出去的步子,便逐渐停下来。
他看一眼叶离枝走远的背影,转回身来,叹了口气,无奈道:“殿下有何吩咐,直接说吧。”
“我修炼土术,需要寻找一些灵土,但是天道宫这么大,我又入宫不久,很多地方都没去过,担心迷失在山林中了。”慕昭然说着,一双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你带我去找”五个大字。
云霄飏有些疑惑,“我并不识得灵土,殿下为何会找我?”
“因为云师兄是天道宫的活地图呀,比弟子玉令的舆图全面多了,你知道哪里适合听雨,哪里适合赏云,也知道哪里的夏夜萤火虫最是好看。”慕昭然理所当然道,“还因为,我就想找你,不行么?”
云霄飏在她的话语中微微睁大眼睛,当真有些错愕了,“你这么了解我?”
慕昭然看着他,意味深长道:“我比云师兄以为的,还要了解你。”
云霄飏心跳一滞,转头避开了她的目光,闷声道:“走吧,我带你去寻。”
一连三天,慕昭然日日都去找云霄飏,还被二师姐传音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通。
慕昭然依然契而不舍地往金宫跑,把他的闲余时间全部占去了,云霄飏听她说想要什么土,阳土还是阴土,红土还是黑土,日照多长,月照多长,或是对应的星位方向。
再根据她的要求,想出天道宫中可能会有这些灵土存在的地方,然后带她去。
明明是她需要灵土,到最后,却是他在亲自动手帮她挖土。
慕昭然提的这些灵土的要求其实都不重要,她想要的是,每个时辰云霄飏自他的影子里取出来的一捧土。
子时,最后一个时辰了,今晚的月色很亮,将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在了土壤里。
慕昭然打开准备好的匣子,从他手里接过最后一捧土,连指尖都没脏一点,开怀笑道:“谢谢云师兄。”
云霄飏看着她脸上真心的笑,拍拍手上的泥,“看来殿下现在是真的开心了。”
“终于不用在四处奔波了,我当然高兴。”慕昭然过河拆桥的本事一流,用过他后立即就拍拍屁股走人,挥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云师兄自便。”
等云霄飏反应过来时,她那一袭明艳的裙摆已经消失在月色中。
云霄飏在原地站了片刻,唤出奉天剑来,御剑离开。
山林里安静下来,半晌之后,一只梅花鹿顶开树丛一蹦一跳地蹦来此处,埋头用蹄子刨了刨地上的土。
游辜雪抬手赶走梅花鹿,屈膝半蹲下身,从地上捻了一点土壤在指间搓了搓。
一个声音忽然隔空传来他的意识里。
“你想偷云霄飏的气运?”
第70章
“你想偷云霄飏的气运?”
慕昭然都有许久未曾听到过系统的声音了, 它陡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委实将她吓了一跳。
她按住咚咚狂跳的心脏,没好气道:“偷什么偷?说得这样难听, 我就是借一点运而已,又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损伤。”
她当初渡小天劫时, 既然能借女主的运,那这一次就能再借男主的运。
她倒要看看, 若真是上了擂台,叶离枝和云霄飏,到底谁的运道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