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面如死灰的白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村长的反应,这才用手挡住嘴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觉得好玩儿的吗?”
像是怕元宝不信自己的话,他把自己还红着的手掌伸了出来,吸了吸鼻子,颤颤巍巍地说:“先生天天让背书,然后我就天天挨打,我…”
“铁牛。”
村长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不可胡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充满了说不出的无奈。
“你受罚是因为没做好先生布置的功课,犯了错就该当受罚,不许跟元宝瞎说。”
铁牛敢怒不敢言地捂住了手,瘪嘴闷声嘀咕:“可先生布置那么多功课,谁能完得成?”
“我看先生就是存心要打我,否则…”
“咳咳。”
铁牛心里纵是有再大的怨气,面对村长的镇压也不敢再多嘴半句。
他心有戚戚地看了元宝一眼,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愁苦道:“总之你也去了就知道了。”
“有你去跟我一起,下次挨打说不定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元宝…
感情我是去陪着你挨打的吗?
元宝被他三言两语勾起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小眼神飞快地在正在和村长说话的玉青时身上滑过,脚底打滑就准备开溜。
只要他跑了,说不定就不用去村学了。
他刚悄悄咪咪地走了没几步,后衣领上就多了一只大手。
宣于渊单手握着拐,单手拎着他的衣领活像是提了一个小鸡仔,稍一用力就把他提回了原来的位置。
元宝逃跑失败,满脸不满地回头瞪向宣于渊,张嘴就说:“你拎我干嘛?”
宣于渊要笑不笑地呵了一声,讥诮道:“我不把你拎回来,等你撒丫子开跑吗?”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手里的拐杖,没好气道:“小子,别动歪脑筋。”
“我就算是瘸了条腿,抓你回来也是很容易的。”
“你跑不了。”
元宝怒得鼻子都红了,却也不敢跟宣于渊造次。
毕竟这人不是别人。
他是真的会帮着姐姐抓自己,更要命的是他根本就打不过!
元宝泄愤似的抓着宣于渊的衣摆又扯又揉,大有一副恨不得直接把他的衣摆撕碎的架势。
玉青时把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宣于渊一手揪着他的衣领确定他跑不了,把下巴搭在拐杖上方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那咱们是在这里等车吗?”
“坐车去?”
村长对他的印象不错,听到他这么说就笑着点头。
“对。”
“从这里去村学走路得走上两个时辰,我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远,铁牛和元宝又还小,还是坐车方便。”
“坐车也花不了几个钱,一人一个铜板就够了。”
宣于渊面露了然哦了一声,随即想到个问题,皱眉道:“那元宝去了,每日怎么回来?”
单走一趟两个时辰,来回可就是四个时辰,一日耽搁这么些时间在路上,那就也不必再做什么了。
“他不回来。”
“什么?”
沉默了许久的玉青时没理会宣于渊的差异,蹲下身拉住元宝的小手,捏了捏才轻声说:“姐姐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元宝想起玉青时说的话顿时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悲伤抽着鼻子嗷了起来。
他抽抽搭搭地说:“记…记得。”
“元宝是小男子汉,要去好好读书,我在村学住,每月中月尾放假,姐姐就来村学接我回家…”
“姐姐…”
“你可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啊…”
元宝越说越是伤心,抱着玉青时的腰哭得不能自己。
宣于渊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惹得他这个样子,百感交集地啧了一声,眯着眼看着元宝涕泗横流的小脸,悻悻道:“六岁才去村学,你姐姐对你已经很好了。”
“秦元宝,小男子汉不能哭鼻子的好吗?”
元宝揉着眼睛瞪着他不说话,手上却求助似的拉扯着玉青时的衣裳。
玉青时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宣于渊被这姐弟俩眼中的控诉看得好笑,指了指自己说:“你知道我几岁开蒙的么?”
“三岁。”
“我三岁就…”
“那你三岁的时候就没为此哭过吗?”
玉青时话说得很平和,可表情充斥着的却是你再敢说一句,我就要卸了你骨头的警告。
宣于渊被她这表情震得脊背一凉,吞吐一瞬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哭过。”
“而且我哭得比这更惨呢,差点就用眼泪把房子淹了。”
他露出个彻底自暴自弃的表情,摆手说:“哭吧哭吧,趁现在精神头还足好好哭哭,一会儿到了村学,再哭就要挨打了。”
元宝本就伤心,听到他这话抖了下蹿到玉青时怀里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姐姐啊…”
“救我…”
在一旁强忍悲伤的铁牛被耳边的哭声感染得红了眼,攥着肩上的书袋带子,泪汪汪地看着村长,泫然欲泣:“爷爷…”
宣于渊见了,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126章
玉青时定了主意的事儿,谁也改不了。
更何况是送元宝入学的事儿,更是没商量。
元宝求错了人,哭错了门,哭哭啼啼地伤心了一路,最后还是被玉青时强行塞进了村学的大门。
在村学中教书的有两个先生。
一个是年过花甲的老爷子,另一人是个年轻的秀才。
年轻的那位摘取秀才功名时刚过二十,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可因家中老母离世,不得不回乡守孝,这才入了村学教书。
老爷子年岁大了,身子骨时常不利索,也不大管村学的事儿。
负责接元宝的就是年轻些的那位先生。
他听完村长的话,又拉着还在抽抽搭搭的元宝问了几句,见他虽是伤心,可问答都很利落,眼底生出了几分笑意。
他见元宝先前一直都是玉青时拉着的,误以为她是元宝的母亲,恪守礼数低着头没敢多看,出口的话却很温和。
“我姓曾,名曾永清,以后也会是元宝的先生。”
“秦嫂子请放心,元宝入了村学,就是…”
“曾先生,错了错了。”
见他误会了玉青时和元宝的关系,村长赶紧哭笑不得地解释说:“这不是元宝的娘,是他的姐姐。”
“而且迟丫头还没成家呢,叫不得嫂子。”
曾永清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闹这样的笑话,怔愣一瞬白净的脸立马布满了尴尬的红,很是局促地对着玉青时施施一礼,满是歉疚地说:“实在对不住。”
“刚才是我失言冒犯了,还望姑娘恕罪。”
他相貌周正,人也温和。
哪怕是说错了话,致歉时也很是有礼。
玉青时侧身避开了他的礼,颔首道:“曾先生客气了。”
“是我一开始没说清楚让您误会了,不必介怀。”
她说着把元宝拉过来,蹲下身扶住他的小肩膀说:“元宝,这就是曾先生,以后你在村学的时候,要记得听曾先生的话,好不好?”脚都跨入了村学的大门,再说不听话就等同于说我想挨打。
元宝虽是伤心,倒也识趣得很,用力吸了吸鼻子闷声说:“好。”
“我记住了。”
“可是姐姐,我…”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玉青时安抚似的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脑门,笑着说:“等到了月中,还有月底的时候,我就来接你回家。”
“你的大风筝我也给你好好放着,等你回去了就能玩儿了。”
元宝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该叮嘱的都叮嘱到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耽搁时间的废话。
被逼无奈只能是在玉青时的鼓励下,视死如归地走过去拉住了曾永清的手,低着头压着眼泪说:“姐姐,我会听话的。”
“好。”
玉青时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站起来,对着曾永清说:“元宝性子顽劣,往后就多仰仗曾先生教导了。”
曾永清乍然看清玉青时的脸,脸红得比之前更可疑了些。
他仓促低头避开她的目光,紧张地说:“姑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