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迈着不甚轻快的步伐走出去。
宣于渊歪在桌上盯着她的背影呵了一声,默默道:“不让我弄清楚就想赶我走?”
“休想。”
他嘀咕完低头看着碗里的东西沉默半晌,迟疑地伸出手指头扒拉了一个,挣扎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宣于渊在屋子里与自己不认识的食物大眼瞪小眼。
玉青时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饭,不等帮秦老太收拾利索,就被她催促着去收拾屋子。
元宝乐呵呵地抱着块帕子去帮忙。
不会儿侧屋里就哎哟一声喊了起来。
正在收拾桌碗的秦老太闻声着急扭头:“怎么了?”
元宝带着哭腔求救似的喊了声奶奶。
随之响起的就是玉青时的笑声。
“跟你说了会塌,你非不信,这下好了,摔着了吧?”
元宝被塌了的床板压了个七荤八素,扑腾着小胳膊,抓住玉青时伸出来的手从木板堆中爬了出来。
秦老太走过去看到眼前的小灰人儿,撑不住笑出了声。
“元宝这是上哪儿滚的这一身泥?”
结结实实在地上滚了一圈的元宝揉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指着身后的狼藉,奶兮兮地说:“床板塌了,我就滚下去了。”
玉青时拎着他到门口拍泥娃娃似的拍了拍,忍俊道:“那本也不算个床,只是捡了几块板子勉强拼出来了个架子,年头又久了,哪儿禁得起你蹦?”
元宝动作太快,她没来得及阻止,眨眼就看到眼前的娃娃蹦塌了板子到了地上。
元宝自知理亏,搓着小灰手也不哼唧。
玉青时将拍得差不多了的小娃娃放在门口,转头对乐得不行的秦老太说:“奶奶,这板子得重新钉,不然承不住人。”
秦老太连声说是,小跑着去拿了把小锤子过来,看看地上的板子又忍不住开始发愁。
“锤子是有,可钉板子要敲楔子,你哪儿有这么大的力气?要不我去找…”
她话音戛然一止,显然也是没想到能找谁来帮忙。
家里本就没个男人,唯一能算得上血亲的秦大,不久前被玉青时砍得浑身是血的跑了出去。
这会儿去找秦大帮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这…
玉青时像是没察觉到秦老太的为难似的,自顾自地说:“用不着找谁,我自己能行。”
“元宝!”
正把小手摁在水盆里的元宝听见叫声蹬蹬蹬跑了过来,眼巴巴地望着玉青时。
玉青时去屋里找了个布袋子递给他,说:“王叔认识吧?”
“认识。”
元宝傲娇地挺起了小胸脯,嘚瑟道:“我跟王富贵儿是铁哥们儿!”
玉青时好笑地点了点他的眉心,又给了他一个铜板。
“去找王叔要一些钉床板的楔子,装在这个布袋子里给我拿回来,可以吗?”
元宝一脸郑重地点头,抱着布袋子保证:“我可以!”
“那行,去吧。”
元宝蹭上去用脑袋亲热地顶了顶玉青时的腰,抱着布袋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跑了出去。
秦老太乐不可支地说:“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去地里择点儿菜,一会儿洗了做饭。”
玉青时笑着嗯了一声,将她之前扣到自己头上的帽子放在她手里,说:“你去吧,家里有我呢。”
秦老太挎着个小竹篮去了地里。
玉青时刻意忽略,当家里没多出个人的样子,自顾自地进进出出数次,将屋内积灰的板子挨个搬出去放在了院子里。
板子年生久了,虽是没坏,可哪儿哪儿都是灰。
她心不在焉地用刷子刷板子上的灰,盯着手中刷子心底狐疑渐盛。
据她曾经的耳闻,宣于渊理应是个矜贵温和的人。
可眼前这人说话做派跟个市井街上的无赖地痞如出一辙。
除了身上那处彩绘,无一处与自己听说过的传闻相似。
难不成是认错了?
可是…
玉青时正呐呐失神,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道欢喜的喊声。
“这里是玉青时家吧?”
她动作微僵扭头回看,看清门前探头的妇人,眼底狐疑渐起:“你找谁?”
不年不节的,门口的妇人却穿了身喜庆的红衣,头上也簪着一朵红艳艳的红花。
门是开着的,她也不客气,还没回答玉青时的问题,就甩着手里的红帕子径直走了进来。
她左右打量一圈,直接道:“家里条件是差了点儿,不过姑娘家不比娶媳妇儿的小子,倒是也不必在乎这个。”
她说完盯着手里还捏着个刷子的玉青时看了看,脸上如花突绽般瞬间迸出了满意的笑。
“你叫玉青时吧?”
玉青时愣了愣,木着脸点头。
“是,大婶你…”
“哎呦喂!”
大婶用力将手中帕子甩出个弧度,一嗓子打断了玉青时的话,盯着她的脸乐得合不拢嘴。
“生得果真俊俏!”
“瞅瞅这眉眼,看看这小腰,说是天仙都得是王母娘娘座下最水灵的那个!”
她捏着帕子围着玉青时转了一圈,满意得不行地不住点头。
“不错不错,就这腰身这皮相,别说是给地主老爷家的少爷做妾,就算是给地主老爷做妾那也是使得的!”
玉青时被她的话激起了眼底晦色,冷着脸道:“你到底是谁,来干什么的?”
第14章
“我是谁?”
“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她欢喜得不行地甩着手中的红帕子,无视玉青时面上冷色自顾自地上前几步,伸手拍了拍玉青时的脸,龇着两颗大牙就说:“好姑娘呦,你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王家庄的王老爷你知道吧?”
“他家少爷最近想纳个八字旺的妾室,我受了王老爷的嘱托,十里八乡都找遍了,见了无数姑娘,唯独你有这个福气。”
“就你的生辰八字对上了王老爷的要求,你马上就要有大福气了!”
见玉青时站着不动,她着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啊?”
“赶紧进屋刷洗干净,换身像样些的衣裳,赶紧跟着我走吧!”
像是怕玉青时挑礼,她想也不想就说:“王家是何种门楣你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虽说纳妾不兴礼数,只要将你抬进门就算礼成,可你想啊,只要进了王家的大门,入了王少爷的房,你后半辈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尽的精米白面啊!”
“这样的好福分,多少姑娘望穿了眼都没能盼来,如今天大的馅饼都砸到嘴边了,你还不赶紧张嘴接着?”
她说着就要上前来拉。
玉青时手上用力将她一把推开,稍退后了两步盯着她不放。
“我听不懂你说在说什么,也没有嫁人的打算,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可能!”
婆子不满地横了玉青时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指着上边的字迹说:“这生辰八字是你的吧?”
玉青时定睛一看心底微沉,面上也多了几分暗色。
婆子一见她这神情就知不错,难掩得意地咧嘴一笑,说:“名字对得上,家住何处也对得上,生辰八字也是你的,那这事儿就是没弄错。”
“王家的人还在村口等着呢,你赶紧收拾利索了跟我走。”
她嫌弃地看了眼玉青时身上的麻衣,厌恶道:“我知道你娘刚死,可三月属热孝,赶着热孝中嫁了也不算违规矩,只是王家门户大规矩多,今日是喜事儿,你穿这身衣裳可不合适。”
“你赶紧进屋把衣裳换了,收拾好了咱们赶紧走。”
玉青时恍惚了这么一会儿可算是明白了此人来意,不知想到什么,只觉仿佛体内血管瞬息炸开,连头皮根都燃起了怒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翻涌的怒火,挤出几分含羞带怯的笑,羞怯道:“大娘何必如此着急?”
“你说的事儿无人与我提过,我听你说了半天也没太明白怎么回事儿”
“我家里长辈也不在,你光是这么说,我…”
她欲言又止地止住话头,扭捏着坐在小凳子上,抓着块板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闷闷道:“大娘既然是来了,不如就与我详细说说吧,不然我也不敢走啊。”
玉青时从漠然到扭捏态度转变得过分自然,全无半点异样痕迹。
堪称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在屋内听了半晌热闹的宣于渊歪在不大的窗户上,透过缝隙将玉青时微弱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收回了想出去的脚步,唇角上扬起了个微妙的弧度。
小丫头,年岁不大,戏还挺多。
媒婆没察觉到异样,只以为玉青时是为自己说的荣华动了心,脸上变戏法似地重新充满了殷切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