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想为自己的好处辩驳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开始迟疑。
“那我能有几块糖啊?”
“是粽子糖吗?”
“唔。”
玉青时想了想,笑道:“我给你买一包,不过到底有几块那就不好说了,要不等你回来自己再仔细数?”
元宝闻声眼底骤然生亮,眼前好像飞来了一圈吃不完的糖围着自己打转,乐得他后槽牙都险些露了大半。
他乐呵了一路,到村学时还不忘说:“那等我回来了,我就数数有多少块,分一半给春草,剩下的归我!”
“好。”
玉青时牵着他入了村学大门,一眼没看住这小家伙就被另外几个小孩儿叫走了。
她正想说找个小娃娃帮忙问问徐先生在何处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温润的男声。
“玉姑娘。”
回头看清来人,玉青时的唇边泛起一抹浅笑。
“曾先生。”
曾永清在村学门前等了许久,真看到玉青时来的时候,两条腿突然就生出了违背主人的意识,擅自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藏了片刻。
等自认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地走出来。
可一对上玉青时的笑脸,他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表情立马就出现了裂痕,耳后的红开始朝着对男子而言白净得有些过分的脸上蔓延,眼角眉梢充斥着的全都是说不出的局促。
他难掩紧张地咳嗽了一声,用手遮嘴动作遮挡自己的窘迫,轻声说:“秦家村距此处不近,姑娘送元宝前来想必也是累了,屋里备下了茶水,姑娘要不进屋喝点儿水再走?”
玉青时生来一副好容色。
来自男子的献媚讨巧见过无数。
曾永清虽是自认掩饰良好,可种种反应落在她的眼中犹如纸上黑字,随意一扫就可看得一清二楚。
平心而论,曾永清这样的读书人在庄户人家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只可惜,玉青时从未有过多余的念头。
她拒绝的话刚到嘴边,转角处的茅屋中走出一人。
那人看到玉青时,眉眼间泛出笑意的同时说:“玉姑娘来了。”
曾永清也在听到话声的刹那收敛了多余的情绪,对着来人恭恭敬敬地拱手问好。
“先生。”
“好。”
徐先生仿佛是没察觉到空气中残存的微妙,视线落在玉青时手中的牛皮纸包上,笑得一脸慈和。
“你这是来送书的?”
玉青时顺势而下,笑着点头。
“您之前给的已经抄录好了,正巧今日送元宝来,就想着送来给您瞧瞧。”
她把手中的东西双手递给徐先生,等他接过去了才说:“您看看,要是有不妥之处我再拿回去改。”
徐先生接过书随意翻了翻,看清上头俊秀有力的字迹瞳孔无声微缩,笑道:“进屋说吧。”
玉青时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往前走。
曾永清本是想跟上去的,可还没抬脚就听到徐先生说:“永清,我昨日拿了一本千字文放在了南边的屋子里,只是到底放在何处记不清了,你去帮我寻来,另外还要百张宣纸,你一道拿来。”
徐先生是曾永清的授业恩师,曾永清素来敬重。
故而他听到这话虽是愣了下,可还是立马就应着好转身去了。
徐先生神色不变,带着玉青时入了上次的茅屋。
玉青时进屋一看,发现茶案上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
白雾袅袅而起,透过漏入屋中的阳光散出散碎的金光。
这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徐先生没注意玉青时眼中的意外,走到前头坐下,指了指靠近玉青时的那个杯子,说:“这是今年清明后从山里新采来的新茶,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用山泉水冲泡后也有一番滋味,你尝尝?”
茶香清淡,泉水甘甜,余味间似乎还藏着山中陡峭之壁上独有的凛然。
玉青时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小口,笑得自嘲又无奈。
“您说不错的东西自然是好,只可惜我是个俗人,品不出什么滋味,只怕是要浪费您的这一番心意了。”
徐先生闻言低低地笑了几声,摆手道:“生于此世,谁又能说自己不是俗人?”
“都是俗人随流,尝个新鲜罢了,不必细究。”
他说话的同时快速翻了翻手中的书,神色瞧着很是满意。
不等玉青时放下手中茶盏,就说:“这书抄得很是不错,姑娘辛苦了。”
他说完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特地用红纸封了的红封,递给玉青时说:“这是说好的酬银,姑娘收下吧。”
玉青时接过红封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
当初说好的是抄录两本就给一两银子。
可这红封中装着的,竟然是一锭十两的元宝。
她不假思索地把银子放回去,面上闪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措,小声说:“徐先生,这银子给多了。”
“多么?”
徐先生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出了声,慢悠悠地说:“不多。”
“这都是你应得的。”
“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一本书可不是这个价。”
玉青时压下心中古怪,语带迟疑:“您是说?”
“这是二十本的。”
徐先生把手中翻开了大半的书合上,笑吟吟地说:“左右这活儿你是能长久做的,为省了麻烦,一次给你结了也方便。”
玉青时拿着意料之外的十两银子一点儿没觉得欢喜,反倒是有种捧了个烫手山芋的错觉。
她眼中多了些许无奈:“可是这也太多了,只怕是不太合适。”
“为何不合适?”
徐先生笑得发须皆动,口吻中多了一丝打趣。
“难不成你还打算收了银子就赖账,只拿银钱不干活儿?”
玉青时苦笑:“那倒是不至于。”
“这不就结了。”
徐先生大咧咧地打断她的迟疑,摆手道:“你所劳有所得,本就是应当,何必推辞。”
他没给玉青时再开口的机会,漫不经心地说:“对了,我观姑娘笔锋与寻常不大相同,可是寻什么字帖来特意练过?”
玉青时听到这话的瞬间不知为何心里咯噔响了一下。
就像是一脚踩空,心响的同时也总算是察觉到了那种挥之不去的怪异从何而来。
听闻徐先生不喜与人来往,是个性子古怪的人。
可这徐先生,待她会不会过分温和了些?
第182章
玉青时心念微转只在一瞬,谁也没察觉到。
她像是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才不太确定地说:“要说练倒是不曾刻意练过,只是幼时机缘巧合,得了几本古籍照着誊写模仿,若您赞的是笔锋字迹,那大约也是前人撰写典籍的功劳,我倒是高攀不上几分关系。”
徐先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玉青时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等曾永清把宣纸和需要抄录的第二本书拿来,就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曾永清有心想送送,可却被徐先生留下说话,不得已作罢。
玉青时独自走出村学,恍惚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徐先生说赞她实心眼,其实一个字也没说对。
她说话心口不一是本能,刚刚与徐先生看似相谈甚欢,其实一个字都当不得真。
她幼时芸娘虽是有意想教她些多的,可到底是出身限制了全部,能教的实在少得可怜。
前世直到离开秦家村之前,她会的东西其实都不多,只勉强算是识得些字。
空有无双皮相在别处或许能拔得头筹,可在汴京侯府那样的地方,光是靠着一张脸等着她的只能是寸步难行。
只是她这人心思沉,想做什么从来都是牟利而动,从来不肯多费一丝力气。
意识到侯府中对自己生母的看重,为了能更快地让自己在侯府立足,她特意设法去寻了生母在世时留下的东西刻意去模仿其字迹,学其神韵,关上门点灯熬油地足足练了许久,才模仿得几分精髓。
只是她学这个时只想着靠与生母更多的相似之处来换取想要的东西,从未想过别的。
重活一遭至今,因此地离汴京甚远,也没人会就此无端揣测,就没想过遮掩。
可这来历不明的徐先生,为何如此看重这字?
她是不是大意忽略了什么?
只是她察觉到的太少,能想到的也很碎,断断续续的无法连续成篇。
也不能尽数消除心头疑云。
玉青时沉默半晌,心不在焉地离了村学,搭车入了县城。
她先是靠着跟秦大娘走一趟白捡了一匹马换银子,刚才又在徐先生手中得了银钱,兜里不缺银钱,买东西倒也大方。
过些日子就是秦老太的寿辰,虽是五十六岁不是整寿,也不能疏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