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走进布庄,店伙计就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得知她是为老太太贺寿所选,赶紧把颜色合适的料子都搬了出来,说:“姑娘您瞧,这料子虽是比不上丝的贵重,可在棉料中已然算是不错的了。”
“您看这上头的福字,个个圆润饱满,字字寓意的都是福寿绵长,百岁无忧,您要是买了这个回去,家中老太太见了定然欢喜。”
伙计说的是一匹褐色万字织福的料子,颜色沉稳,织技算不得多好,可也不算差。
玉青时仔细对比片刻,捏着那料子说:“行,就要这个。”
“劳烦小哥再额外给我配些颜色合适的丝线,我一道拿回去。”
“好嘞!”
店伙计做成了买卖高兴得不行,迎着她到一边坐下,给她倒了漂浮着茶叶沫子的茶水才脚后生烟地跑着去拿配线。
玉青时刚坐下,抬头看到左手边摆着一匹胭脂粉的布样,莫名觉得这颜色春草穿上或许不错,正想站起来看看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了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来者一看就不是知道讲理的。
玉青时深知人性之恶不可探,索性就顺势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把拿在手里的草帽扣在头上,背过身去看摆在柜子上的布料。
进门的人没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玉青时,坐下后把手里卷成了一卷的纸随意放在茶案上,张嘴就说:“伙计!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鞋拿出来给爷试试!”
布庄里拢共就一个伙计。
他刚去把玉青时要的东西找全,一股脑地抱着走出来,听到这话赶紧赔笑道:“爷您稍等片刻,我把这东西放下马上就给您寻来。”
说话的男子忍着烦躁摆了摆手,说:“赶紧些,别耽误了我们的正事儿。”
店伙计忙笑着点头说好。
见玉青时就在茶案旁边,抱着怀里的东西就跑了过来。
男子摆在茶案上的纸不知是什么东西,哪怕是卷成了卷状,也有成人的胳膊长,延了大概一掌宽的长度悬空在茶案边上。
店伙计着急想把东西给玉青时,走过来时没注意到,一不小心就把那纸扫到了地上。
过长的纸原本就只是胡乱卷了一下,上头也没绑着什么固定的东西,掉到地上的瞬间就摊开成了一片。
纸上画着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就跃然于眼前。
玉青时转头接店伙计手中之物时,余光一扫看清画像上的人,瞳孔骤然无声紧缩成了针尖大小,呼吸彻底被冻住。
拿了画像进屋的男子见状烦躁地横了店伙计一眼,没好气道:“怎么冒冒失失的?”
店伙计怀里抱着的东西还没放下,心惊胆战的不住低头赔不是。
男子低头把画像捡起来,随意团成一团重新放在茶案上。
玉青时的视线从草帽的边缘蔓出一分,侧身对着那几人,望着满脸紧张的店伙计笑了笑,说:“我再看看别的,你先去忙吧。”
店伙计闻言露出个感激的笑,抬手囫囵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跑着去拿了男子要的鞋来,单膝跪在地上一一给那男子试。
男子试鞋的时候嘴上也没闲着,一个劲地跟身边的人说:“你说这玩意儿到底对不对?咱们会不会是找错了地方?”
“不然为何找了这么些时候,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坐在他旁边的人听到这话,呵了一声说:“二爷得的消息,定然不会有错。”
“只是咱们或许还没找到门路,再过些日子或许就能好了。”
试鞋的男子扯着嘴角啧了一声,站起来试了试,像是觉得还行,随手扔了个点儿银子砸到店伙计的身上,拿起茶案上的画像说:“你说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的能耐?怎么就惹得咱家二爷和三小姐如此忌惮?”
“那是主子们的事儿,你打听那么多作甚?”
“害,我这不是同你随口一说嘛,出我嘴入你耳就没人知道了。”
“要我说,这丫头说不定早就死了,咱们何必在这个穷乡僻壤地窝着费劲儿?”
“真要像你说的死了就好了,也省得咱们白费力气。”
“是啊,早些死了不就都省心了么?你说这人也是,丢了十好几年了,隔了这么些时候还能冒出来给人添堵,也不怪咱家二爷心烦,还有…”
男子言谈之余丝毫不顾及周围的人听到什么,大着嗓门与身边的人勾着肩背走远。
全程背对着他们的玉青时捏紧手中布料,呼吸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她都已经决意在此处藏个天荒地老,结果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吗?
第183章
一刻钟后,玉青时的背篓里多了两匹颜色不同的料子。
褐色万字福气的是给秦老太的,胭脂粉的准备用来给春草做衣裳。
她心里的起伏浅得宛如湖中被风吹皱的涟漪,转瞬即逝没留下半点让人察觉的痕迹。
只是心在无形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店伙计做成了买卖欢喜得不成样子,脸上挂着灿烂得耀眼的笑把她送到门口。
玉青时把刚买来的纱帽戴在头上,透过白纱看向那几个男子不久前离去的方向,抬手把纱帽往下摁了摁,不动声色地走入了人群。
她没急着离去,反而是背着背篓去城中最热闹的街市上逛了一圈。
县城不是个很大的地方。
在这里住得久了,或者是附近乡镇上的人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些能看得出来的痕迹。
外来的人哪怕是混在人群中,打眼一看也能看出几分端倪。
街市上人来人往,路边是各色摆摊的小贩,吆喝叫喊声不断。
从街头走到街尾,玉青时总共看到五个穿着打扮极为相似的男子从人群中走过。
而这些人除了打扮相似外,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张看不见内里的纸。
玉青时与之前在布庄中见到的黑衣男子对面而过,神色如常地跟路边的老伯买了两包散发着香味的粽子糖。
等男子走远,她把包好的粽子糖放入背篓中,逆着人群走了出去,面纱下的眼神在逐渐变冷。
能被称为二爷的人不少,可能想到拿着画像来要她命的,玉青时只能想到一人。
定北侯府二房夫人的哥哥。
徐伟。
授意徐伟来此的,也只能是定北侯府的二房夫人,徐雅莲。
想到徐家,相貌岸然的二夫人,玉青时垂在身侧的手不断缩紧,眼底阴沉也在无声翻涌。
上辈子她过得稀里糊涂的,自认聪明绝顶,却没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人当成了棋子,走的每一步,都是别人精心算计好的绝路。
临到死前彻然大悟,却因恶事做尽,不想给自己的无边恶意找理由,只当是罪有应得,认也就认了。
她今生也不想再重蹈覆辙。
可谁能想到,这些居心叵测的人竟能摸到此处?
玉青时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潮,唇边溢出一抹锋锐的冷笑。
不管这些人是如何发现她的踪迹,怎么找到这里的。
想要她的命?
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玉青时到家时已经把多余的情绪都收敛到了心底深处,面上笑色如常,谁也看不出不对。
春草得了一大包意料之外的粽子糖,惊喜得两眼不断发亮。
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都舍不得吃。
玉青时把背篓中的料子拿出来,说:“那是单独给你的,元宝是另外一包,你不必想着给他留。”
秦老太摸着她带回来的布料,笑得合不拢嘴的同时又实在心疼。
“好端端的,在我身上花这银子做什么?这不是浪费吗?”
玉青时好笑地挑起眉,笑道:“这怎么能说是浪费?”
“过些日子就是你的寿辰,虽说咱们不兴摆酒大办,可也当在家里庆祝庆祝,做身新衣裳应个景儿。”
秦老太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个,讶然之余笑声怎么都止不住。
“做一身衣裳也不必买这么多料子啊,你这是打算用一匹料子把接下来三年的寿礼都包圆了?”
“那可不行。”
玉青时正色道:“新寿当新礼,每年都该买新的。”
她怕老太太纠结银子的事儿,赶紧说:“奶奶,你瞧这个。”
“这个颜色春草穿怎么样?”
秦老太小心地摸了摸她手中布料,赞赏道:“肯定好看。”
“不过我觉得,你穿也好看。”
玉青时失笑摇头,说:“这颜色太鲜亮了。”
“鲜亮怎么了?”
老太太不赞同地剜了她一眼,说:“小姑娘就该穿颜色鲜亮些的,看着像朵儿花似的,这样才好看呢!”
她说完不等玉青时反驳,招手把春草叫到跟前,拉着料子稍微比画了一下,说:“这料子有多的,你和春草一人做一身正正好。”
玉青时笑笑没接话,老太太琢磨了琢磨,拍着大腿定了板。
“就这么定了。”
“正巧这几日有空,我就在家给你们姐妹俩一人做一身新衣裳,等回头换上走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姐俩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玉青时被她的话逗得笑出了声,摇摇头没说什么。
老太太却较了真,进屋拿出自己珍藏了半辈子的各种花样子,拉着春草认真地选。
春草性子知足得很,自己有没有新衣裳全然不在意。
可但凡是跟玉青时相关的,就一点儿也不愿意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