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玉青时勾唇敛去眼中微妙,弯腰继续拔秧苗的同时淡声说:“有一次我娘病得厉害,抓不起药,家里也没了能吃的东西。”
“薛强自作主张从家里偷了半袋子小米送到了我家,虽然没隔着多久,我娘就想法子把他送来的东西尽数还了回去,可薛强为这事儿挨了好几日的打。”
那几年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难到玉青时这会儿凝神一想,眉眼间都在不经意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之色。
她状似不觉宣于渊的眼神,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慢条斯理地说:“然后就都过去了。”
“薛强是该死,可我也没兴趣要他的命。”
至于他什么时候会把自己作死,那就是薛强自己的事儿了。
过往的情分已经被诸多琐事消磨殆尽,于她而言,薛强只是个无关的路人罢了。
宣于渊闷着嗓子没言声,玉青时也不在意。
她顺着地陇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的人说:“迟迟,你之前吃了很多苦吧?”
玉青时闻言无声微怔,转而面上浮现出的就是好笑。
“怎么这么说?”
“你…”
“没什么。”
宣于渊意识到这不是个最好的时机,摆了摆手自己断了话头,状似好奇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玩笑道:“你说,人为何生来就有九等不同?”
“要是生而为人,自己能选的话,大概所有人都会希望自己生来无忧,安然富贵吧?”
“是么?”
玉青时不知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微妙,戏谑道:“那可不一定。”
宣于渊不解挑眉:“嗯哼?”
玉青时笑道:“我觉得我现在就过得很不错。”
她转身低头手上动作不停,笑得很是坦然,像是真的没把宣于渊的话当回事儿。
宣于渊不知为何从这话中像是品出了一抹不为人知的深意,喉头无声微紧,下意识道:“那如果给你机会选,你还会觉得现在很不错吗?”
“为何不是?”
玉青时直起身子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黄泥,慢悠悠道:“脚下是泥背上是天,手里攥着的是衣食生计,护着的是一家老小,这有什么不好的?”
“什么富贵安然?”
她的唇边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淡淡道:“不是我的,没什么可值得稀罕的。”
可那本来就是你该有的,只是…
看着玉青时平静的侧脸,宣于渊无声长吸一口气把滚到了嘴边的话强咽回去,生生被无端断了的话哽得嗓子生疼。
他掩饰似的低头蹲在地上把玉青时拔出来的秧苗用干稻草拴好,闷闷道:“那薛强要是还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这次就这么算了,那万一那找死的玩意儿还有下次呢?”
“难不成下次也算了?”他的声音不大,可字里行间却掺杂着无声的暴戾,仿佛是一想到那场景就恨不得直接把薛强撕碎了磨牙。
玉青时听了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漫不经心地说:“他不会再来找麻烦的。”
宣于渊竖着眉梢咬牙:“你怎么知道?”
“万一呢?万一就是有那个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
玉青时甩手把手里的秧苗扔到他的脚边,轻飘飘地说:“再说就算是他不识趣再上门找麻烦,这不是还有你在呢吗?”
这话一出口,宣于渊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刚刚还在炸毛的后背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上往下撸了一遍,那种尖锐的锋利和阴沉瞬间随风而散,嘴角也在不受控制地开始上翘,要是背后长了尾巴的话,这会儿尾巴大概都甩出了风声。
他自下而上挑起眼尾笑吟吟地望着玉青时,轻轻道:“想雇我当打手啊?”
“就算咱俩熟,雇我可也不便宜,你想好给什么当报酬了么?”
“丑话说在前头,报酬不到位我可不干。”
玉青时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呵,皮笑肉不笑地说:“给你晚饭加个鸡蛋算不算?”
宣于渊吸着气咬牙:“加一个鸡蛋?你当我是元宝那糊涂小子好糊弄?”
他抗议完郑重其事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竖起一个手掌,认真道:“起码五个,少了免谈。”
玉青时见状一脸牙疼的表情,敷衍地连连点头。
“行行行,五个就五个。”
“成交。”
宣于渊目的达成,美滋滋地抱着地上的秧苗朝着地埂边上走,瞧着心情像是很不错,嘴里还哼哼着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小调。
玉青时抬手把头顶歪了的草帽扶正,注视着他慢慢走远,眼底泛起点点旁人不知的浅笑。
想了那么久,就值五个鸡蛋么?
第198章
价值五个鸡蛋的宣于渊跟着在地里忙活了一日,连午饭也是匆匆对付过去的。
春草送来了馒头和热水,他蹲在地埂上吭哧吭哧地啃了两个馒头,嘴里的还没咽完就能撸着袖子滚到了泥地里。
等烈日落下暮色缓上,早上出门时还英俊可人的小伙子不负众望变成了一个看不出模样的泥人,就连眉毛上都绺着不知什么时候沾到的黄泥。
有他帮忙,预计要两日的活儿一日就见了底。
秦老太乐得止不住笑,再一仔细看他通身的狼狈,话语间不自觉地带了些心疼。
“瞧你这一身弄的,赶紧回家去烧水洗洗。”
“嗐。”
宣于渊不以为意地搓了搓胳膊上干了的黄泥,含糊道:“回家去洗多麻烦。”
他说完冲着玉青时抬了抬下巴,说:“迟迟,你跟老太太先回去,我去一趟河边!”
玉青时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心打出个不明显的小结。
“河水凉。”
“那有什么的?”
宣于渊大咧咧地扯着衣摆抖了抖,咧嘴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说:“你们先回去,我去收拾利索了就回来。”
他说完三下两下蹦上了地埂,用力跺了跺脚,指了指地上的农具,说:“这些放着我来拿,你们快回家去吧。”
他性子急得很,说完撒腿就走,一点儿也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玉青时眼睁睁看着他走远,无奈轻叹,转而对着不知道为什么笑得一脸慈爱的秦老太说:“奶奶,咱们回去吧。”
宣于渊能直接去河边凑合凑合,她和老太太却受不住河水的凉意,只能是回家去烧水洗。
秦老太扑哧乐了一声,点头说:“行行行,回家。”
玉青时一时没太明白她为何发笑,可也没想着多问。
走过去把收拾好的农具拿上,牵着老太太就朝着家的方向走。
她们到家的时候,春草已经把热水都烧好了。
玉青时进屋洗头洗脸洗刷干净,正要换衣裳时,门外就响起了老太太的喊声。
“迟迟,饭还没好,时辰也还早,我去河边把衣裳洗了。”
“等等。”
玉青时匆匆拴好腰上的腰带,皱眉道:“忙活一日了,你还去折腾什么?”
“收拾出来放在盆里,我端着去。”
换作以往,老太太肯定摇头说不必。
可今日答应得倒是爽快。
她笑眯眯地把脏衣裳全都堆到木盆里,看到玉青时身上半新不旧的青色衣裙,忍不住道:“你怎么穿这身?”
“嗯?”
玉青时一脸茫然。
“这身怎么了?”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说:“给你做的新衣裳怎么不穿呢?”
“去去去,进屋去换了再出来。”
她不由分说地撵着玉青时进屋,人也守在门外没走,念念叨叨地直到看到玉青时换了衣裳才露出个满意的笑。
她用手里的干帕子擦了擦玉青时发梢上不断滴落的水珠,笑着说:“小姑娘家家的,就该是好生打扮打扮。”
“你瞧,换身鲜亮的衣裳,瞧着就跟朵儿花似的,多俏?”
玉青时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还不等开口就被秦老太撵着出门。
“快去快去,一会儿天色就暗了。”
在做饭的春草见玉青时端着脏衣裳要出门,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想说自己去,可话不等出口,就被秦老太摁住了肩膀。
她忍着诧异没动没出声,等玉青时被撵出门了才不解地眨了眨眼,小声说:“奶奶,姐姐她…”
“傻孩子。”
“你懂什么?”
老太太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用力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你于渊哥哥在河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