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来得再多也没用。
宣于渊呼吸平稳睡姿安稳,之前还拧着的眉心不知什么时候就解开了,修长的眉峰舒展出一个极为赏心悦目的弧度,长期抿得紧绷的唇角也弯着个小小的弧度,看起来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然后,怎么都弄不醒。
唐林自诩见多识广,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可面对玉青时下的药,他抓破了头皮也没找到用得上的解药。
他捏着最后一个试了也没用的解药握在手里,满是麻木的脸上隐隐闪现出一丝说不出的崩溃。
“这到底是什么药?”
“怎么都试了还是不行?!”
甲一闻声把脖子彻底缩到了衣领里,恨不得用下巴戳破心脉自尽。
在唐林堪称是不善的注视中,他哼唧得宛如蚊子嗡嗡的声响从衣领下冒了出来,听得唐林的眉心一下接一下的突突直跳。
“玉姑娘手里的药都很古怪…她…她之前还用过入骨香…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属下也不知道…”
唐林面如死灰地瞪大了眼,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缕气若游丝的声音。
“入骨香?”
“这种东西,她是从哪儿弄来的?”
“她给三爷下的到底是什么?!”
玉青时显然不会想要宣于渊的小命,所以这东西只会让他陷入美梦之中安睡。
可眼下的关键是,不能再让宣于渊继续睡了。
他睡着的时候天下太平相安无事,可要是睡得久了把人跟丢了,等他睡醒这些还站着的人大约这辈子就再也别想醒了…
唐林心急如焚险些急得跳脚,正准备去打一盆水来试试能不能泼醒时,甲一强忍着心惊胆战说:“唐首领,主子爷现在虽是没醒,可咱们的人已经尾随着马车暗暗跟了上去,其实…”
“不好了!”
甲一???
唐林!!!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从牙缝中往外蹦字:“什么不好了?”
来人是负责跟着马车去的暗卫,没注意到屋子里堪称窒息一般的气氛,满脸绝望地说:“咱们的人跟丢了。”
死一样的窒息在不大的屋子里缓缓蔓延,化作深海将所有人的脑袋都狠狠摁了进去。
唐林的声音都抖了起来,难以置信道:“跟丢了?”
“为什么会跟丢?”
“不是说了让你们一直跟着吗!”
“那老的老小的小,这都能跟丢了?!”
来人被吼得一脸无辜且委屈,吸了吸鼻子苦哈哈地说:“首领,防不胜防啊…”
马车在路上跑的时候,他们尚能设法藏匿在暗处跟上去。
可人上渔船下水了还怎么跟…
重点是这个时辰,码头边上压根就没有多余的船。
直接带上玉青时她们就走的那艘船,是春草白日里去码头上找好了的。
他们上了船就走,还是顺流而下。
跟着的人打了个幌,慌不择路地去揪来一艘渔船的时候,先前入水的渔船早就没影儿了。
茫茫水岸,两无边际。
放眼望去除了水就是水,两眼惶然无所适从,跟上去的人面对着无边的水面,脑子彻底懵了。
玉青时她们出发的码头不大,可水岸四通八达,无痕无迹地通往四方。
入水后不管是从哪个方向走,随便摸个犄角旮旯悄悄上岸,轻而易举就能消失在人海之中。
想到就此丢了踪迹的玉青时,唐林的脸色一寸一寸地铁青下去。
他恍恍惚惚地看向床上一无所知的宣于渊,用力往干涩的嗓子里咽了一口唾沫,颤着喉咙说:“去打一盆水来。”甲一闻声就开始打哆嗦。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的唐林,颤颤巍巍地说:“唐首领,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这可是犯上…”
犯上是要死人的。
可眼下不犯上,好像也没法活了。
唐林面如死灰地扯着嘴角呵了一声,咬牙道:“不把三爷弄醒,等他醒了咱们谁的脑袋都别想保!”
“快去打水来!”
寻常迷药,就算是运气不好没寻出解药,一盆凉水撒下去大多也就能恢复个七八分。
可唐林忍着胆颤足足往宣于渊的脸上泼了五盆凉水,把侧屋的地都用水淹了,宣于渊还是不见清醒的迹象。
他实在是急得没了去路,索性牙一咬心一横,拽过他手中的玉佩往甲一的怀里一扔,背着宣于渊就直奔河边而去。
哗啦啦!
水声剧响,唐林踩着水揪着宣于渊的双肩,确保他不会被淹死的同时在所有人绝望的注视中狠狠摇晃。
“三爷!”
“三爷你快醒醒!”
“三爷!”
“再不醒玉青时就没影儿了!”
“三爷!三皇子!”
“殿下啊!殿下!”
唐林喊得万念俱灰,两眼发直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被他拎着的宣于渊浮在水面上的头脸毫无征兆地落入水面,无意识地呛了几口水,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唐林闻声眼中生亮,手忙脚乱地把他从水里拎起来,见他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开始无序滚动,嗷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三爷!”
“玉青时跑了!你快醒醒啊!”
急促到让人胆颤的咳嗽声艰难止住,宣于渊托了大半身子在唐林的身上挂着,虚弱至极地强行掀起眼皮往四周看了一眼,恍惚听清唐林的咆哮,沉浸在水下的指尖狠狠穿破掌心皮肉,丝丝暗红血色在泛着月光的水下无言漫开。
他死死地咬着牙关,怒到生颤的嗓音字字倾泻而出,砸入水中泛起点点涟漪。
“玉!青!时!”
第211章
玉青时精心设计了许久的逃跑大计,堪称是无懈可击。
宣于渊还没醒的时候唐林等人抓耳挠腮地没办法。
他醒了,现场也还是面面相觑一片死寂。
还是没办法。
死一样的窒息中,宣于渊抓着手里的帕子用力抹了抹脸上的水,闷声说:“从她们走的水道顺着下去,一共有多少个村县?”
“有多少个上岸的地方?”
唐林把看了数遍的地形图摊在宣于渊的面前,干巴巴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顺流而下一共途径二十六个村县,至于可上岸的地方…”
“三爷,那载人的渔船不大,竹竿一撑轻而易举就能靠岸,若是有心想上岸,随便在哪个地方都是可以的。”
也就是说,失去了那艘渔船的踪迹,就等同于是泥牛入了海,沾水就化了毫无头绪可寻。
毕竟谁也不知道玉青时会选在什么地方靠岸。
二十多个村县,无数个可上岸落脚之处,鬼晓得玉青时会心血来潮在哪儿再次消失于人前?
等他们顺着道儿寻过去的时候,说不定人早就没影儿了…
而且以玉青时的谨慎,大约也不会留下任何可让人寻着的痕迹。
宣于渊的脸一寸一寸地黑下去,眼睁睁看着就黑成了个大锅底,攥着帕子的手背上也爆起一阵一阵跳动的青筋,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他跋扈无矩多年,哪怕是吃亏那也是吃得明明白白的。
头一次被人算计到了这一步,心中又恼又怒,恨不得飞着追上去把玉青时抓回来锁在屋子里狠狠地教训一顿,好以解心中之怒。
可问题是,别说是抓回来,他连玉青时即将会去哪里都不知道。
眼看着宣于渊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唐林自知追踪不力,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低声说:“三爷,我已经设法给咱们的人送了消息,您看…”
“传令下去,顺着水道往下寻,把所有载人的船只和车马全都查一遍!一个一个地查!”
“去找到那个送她们离开的船夫,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撬开那人的嘴,问清楚他到底把人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宣于渊唰的一下站起来,砰的一声把攥得变了形的帕子砸到桌上,咬牙说:“这么好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我就不信她还能消失了!”
“去给我查!”
唐林被吼得打了个哆嗦,后脊一紧连声说:“是!”
天色将明。
村子里的人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打着哈欠的同时跟遇到的相熟之人说着笑,朝着不远处的田地走过去。
村子里的气氛依旧平静如初,谁也没察觉到秦家小院中掀起的波涛暗涌。
也没人敢直视宣于渊青黑的脸。
他把能打发的人都打发走,困兽似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正准备进屋去换身衣裳时,缩在墙角把自己当装饰的甲一忍着胆颤往前走了一小步,双手举起一个东西,小声说:“三爷,这是玉姑娘走之前给您留下的。”
宣于渊此时一听到玉青时的名儿心里就开始拱火,脸色不善地转头看了一眼,看清甲一手中的玉佩,后槽牙切得嘎吱嘎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