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有气无力地眨了眨眼,点头的动作倒是很利索。
“喜欢。”
“于渊哥哥人可好了。”
玉青时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笑道:“他的确是不错。”
“不过缘分到头了就该散了,这次他就不跟我们一起了。”
元宝听不懂这话更深的含义,闻言也只是无措地啊了一声,转而就被更引人注意的呕吐感抓走了仅剩的注意力,再也没了发问的力气。
他会晕船晕得如此厉害,是出乎玉青时预料的。
到了后半夜,她甚至不得不给元宝吃了点儿安睡的药,这才让他的脸色勉强好看了些。
船行水中破浪无痕。
耳边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玉青时用被子把元宝裹好,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船板上平稳之处,望着无边无际的水面,眼底深处泛起了丝丝不为人知的恍惚。
她给那人下的药分量足足的。
足以让他睡到明日一早。
等他睡醒,所见一切都变了模样,以那人的性子大约是要恼的,说不定还会发脾气摔东西。
只可惜不管他怎么恼火,她都看不到了。
玉青时低头望着水面上破碎的倒影暗暗失神,在船头用竹竿撑船的妇人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的发簪真是不错,是在向林镇买的吗?”
玉青时一路上都没摘下过头上的纱帽,可刚刚元宝难受得实在厉害,看不见她的脸就哼哼着不肯睡,这才摘了下来。
可就算是摘了,她也全程背对着身后之人,谨慎到了极致。
但是脸能设法挡,头上的发簪却是挡不住的。
她听到妇人的话眼中恍惚更甚,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木簪,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了起来,轻声说:“不是买的。”
“是有人做了送的。”
她原本是什么都不想带的。
可走之前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人拿出这个发簪时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就找出一枚插入了发间。
夜色甚浓,连人脸都不见得看得清楚。
这种情况下出自那人之手的发簪还能得一句称赞,可见那人的手艺的确是不错的。
妇人不知她心中所想,愣了愣哈哈笑道:“送你发簪的人肯定对你很上心,否则一枚木簪怎能做得如此精巧?”
“姑娘好福气啊!”
玉青时闻声微怔,片刻之后哑然失笑。
“或许吧。”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第213章
三天后,玉青时和单独辗转在路上的春草和秦老太汇合,在不大的向林镇落了脚。
其实两天前她们就从向林镇路过了一次,不过当时玉青时没表现出半点要停留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往前继续走。
等走到了更远的地方,她又弃了水路,改走大道重新折回了向林镇。
她无声无息地潜回了向林镇,也没忘了再折腾上最后一手,把自己一直戴着的纱帽给了一个在路上凑巧遇到的妇人。
那妇人身边也带着一家老小,两个孩子两个老人,据说是要去远处寻自家男人。
她只当是玉青时心善,这才送了自己顶帽子,还送了自己家娃两件衣裳,什么也没多想,得了东西千恩万谢地跟玉青时道了别,乘船继续顺流南下。
玉青时摘了遮脸的纱帽,用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把白皙的脸上抹得黢黑,又捡了碳块把眉毛描得粗浓丑陋,对着水面认真端详确定无误,转头时对上元宝惊悚的目光,心满意足地勾唇轻笑。
如此甚好。
元宝在船上辗转多日,因为晕船晕得实在厉害,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欲睡的,至今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反正他心思简单得很,只要是跟着玉青时,甭说是换个地方住,就算是玉青时转手要把他给卖了,他估计都想不到要皱一下眉头。
可秦老太没那么好糊弄。
她清醒后就意识到了不对,只是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被迫和玉青时分开了,此时好不容易拉住了人,心里的疑惑就再也摁不住了。
她焦急地拉住玉青时的手,忍不住说:“迟迟,这到底是怎么了?”
“咱们为什么要急匆匆地走啊?”
走就罢了,还在路上折腾了这么多圈。
春草知道的也不多,只是牢牢地把玉青时说的路线记牢了,带着秦老太左一圈右一圈地来回打转。
可秦老太冷眼瞧在眼里,心里的不安怎么都压不下去。
玉青时还没开口,她就焦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还是说遇上了什么麻烦?”
玉青时安抚似的握住她无意识发抖的手,示意春草牵着元宝往前走几步,确定前头的两个小家伙都听不到自己的话了,她才轻轻地说:“奶奶,可能有人在找我。”
她说得模棱两可,秦老太愣了下却瞬间打起了激灵。
她脸上风云突变,煞白着脸颤声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难不成还是不肯放过你吗?”
“当年出事儿的时候,你只是个孩子,那些人怎么就这么狠得下心?!”
宣于渊自以为从老太太口中把该套的话都套得差不多了,可实际上这只是他的错觉。
老太太人老成精,虽是憨厚实在,却也不傻。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老人家心里门儿清。
宣于渊其实压根就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
芸娘当年带着一个小娃娃,被人追杀得浑身是伤,若不是说清了原委,老太太也不敢冒着风险把人收留在自己家里。
只是这些年都过得太平静了。
风平浪静得让她以为多年前的旧事儿早就过去了,渐渐地也就把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晦色忘了个干净。
如今听玉青时一提,她的脸色立马就变得格外难看。
她难掩紧张地转头往四周看了看,像个本能把要害藏起来的母兽似的想拉着玉青时往自己的怀里藏。
她的这副神态,是出乎了玉青时所料的。
上辈子芸娘死后,老太太和元宝就相继没了。
事发过于仓促,以至于玉青时囫囵活了两辈子,都不知道老太太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深吸气强压下心头震愕,低声说:“奶奶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秦老太触电似的愣了愣,转而眉眼间浮出一抹挥之不去的颓然,苦笑道:“不能说知道,只是听你娘提起过一些。”
这些过往秘辛老太太原本是打算带到棺材里去的,可如今又出了变故,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住了。
她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你娘当年抱着你逃出来倒在家门口时,浑身都是血口子,到处都是伤,她求我收留她救救你,可庄稼人哪儿见过那般景象?光是瞧着我就吓破了胆儿,也不敢贸然答应。”
许是察觉到了老太太的迟疑,走投无路的芸娘不得不把自己被人追杀的缘由跟老太太说了个清楚。她说她是汴京城中一个大户人家的婢女,怀里抱着的是主家的血脉,被仇家追杀至此,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自己不怕死,却不能让怀里的这个娃娃没了命,否则就算是死了,也无颜去面对待自己恩重如山的主家。
老太太心善,耐不住芸娘声声泣血的哀求,又看不得一个小娃娃为大人的恩怨平白丢了性命,最后硬着头皮把人接到了自己家的屋子里,在有人来查问的时候,也仗着胆子撒了谎,说不曾见过这样的人。
元宝的亲爹还主动带路,把来人引到了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然后那些人就再也没回来。
芸娘就这样带着还是个娃娃的玉青时在秦家暂时留了下来。
她深感老太太的救命之恩,主动留在秦家帮忙做活儿,最后缘分来了,还凑巧入了秦家的大门,生了元宝。
芸娘其实是不想多提过往之事的,可元宝的爹过世后,她的身子骨也愈发地差。
她似是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生怕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了机会,再加上玉青时还小,只能是把一些能说的秘辛告诉了秦老太,希望她能护住玉青时在这小村子里的一方安乐。
老太太愁绪满肠地苦涩一叹,沙哑道:“她说当年追杀你们的那些人,其实不是仇家,而是本家的亲戚,为的就是让你这条唯一的血脉死在外头,好来给那些贪得无厌的恶人博一条飞黄腾达的出路。”
“还说,你娘死之前留下了遗愿,不希望你回那个狼窝似的家,最好是能在外头寻得一生安乐,哪怕是日子过得难些,只要能活着就好。”
她说完像是怕吓着玉青时,顿了顿忍不住道:“迟迟。”
“芸娘说过,你爹娘其实都另有其人,那玉佩就是你爹给你亲手做的信物,但是她又说你家里那些人实在不像样,只怕是容不得你的性命,这才一直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你…”
“奶奶。”
玉青时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秦老太的话,沉沉道:“你是说,我娘很早就开始堤防有人来寻我?她一早就知道会有人对我不利?”
秦老太没注意到玉青时话中的寒意,怔了一瞬苦笑点头。
“她是这么说的。”
“若非如此,她只怕是早就带着你回去认祖归宗了。”
“那她可曾跟你说过,当年追杀之人到底出自本家的哪个亲戚?”
“这…”
老太太眼神不断闪烁,嘴唇反复开合却没能言声。
显然是知道什么,但是又在挣扎能不能说。
玉青时见状心中明悟,极力做出一副轻松的神态,勾唇道:“奶奶,我不是冲动不知轻重的,别人你不放心,难道对我也不能说吗?”
话都说到这儿了,多说少说好像也无关紧要。
老太太默了片刻,低低道:“她说那些人出自汴京城中的大户徐家,还说…”
玉青时听到徐家二字时瞳孔无声狠皱,声调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还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