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渊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突然站起来绕到玉青时的身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拴了红线的东西往玉青时的脖子上挂。
玉青时本能地想躲,可还没等动,就被宣于渊单手摁着肩膀不能动了。
“别乱动。”
他说着把手中编制得极为精细的红绳展开,轻轻地挂在了玉青时的脖子上,还探头越过玉青时的肩膀,看着胸前的高度稍微调整了长度。玉青时低头还没看清胸前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就听到身后的人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的东西,等同于皇子印鉴,不管是汴京,还是地方的大小官员没有不认识的,我要是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遇上麻烦,就可以把这东西拿出来示人,但凡是见了这东西的人,不会敢为难你的。”
他的手指灵动,在玉青时的脖颈后打了个漂亮的死结,满意的一拍手,说:“好了。”
胸前多出来的吊坠,是一个指头大小的金质印章。
这印章是仿照皇子的私印做的,有雕刻的一面甚至可沾上印泥当做印章用,落在纸上印出的章印与皇子私印相比,除了大小其余的地方别无二致。
换句话说,这就等同于是皇子的私印。
甚至可借此调度宣于渊手下的所有人手,知晓他所有不曾说出口的机密。
这样重要的东西,说是尤胜性命都不为过。
可宣于渊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了她。
脖子上多出来的东西分明不重,可在这一刹那,玉青时却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不堪忍受这样的分量,脖子都要断了。
她抖着手要去解开,可宣于渊却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眼尾带弯地笑着握住她发抖的手,轻轻说:“我知道你心中有顾虑,也知道你没跟我说太多实话,但是不要紧。”
“哪怕是被你选,我也很开心。”
“我给你这个,不是想束缚你,也不想让你有负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明明那么高,可蹲在地上看向玉青时的双眼时,却是一个仰望的角度,仿佛是在看自己此生最为珍视的宝物。
他笑吟吟地望着玉青时泛红的眼眶,笑得满目缠眷。
“我把手中目前最有分量的东西给你,只是想让你懂,我属于你。”
第235章
跟玉青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谨小慎微相比,宣于渊正视自己的心意之后,直白灼热得像是天上耀目的太阳。
他无所谓玉青时不曾说出口的顾虑,不在乎玉青时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冷淡,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剖开自己的心口直接把一颗心捧到了玉青时的面前,也不管玉青时到底是不是想要。
他说出的话,露出的笑,以及所有的眼神都化作丝丝缕缕的线,一点一点地缠在了玉青时的手脚之上,坠得她寸步难行。
玉青时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逼入了绝巷的野兽,身前身后所有可去的退路都被这人一一堵满,眼前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他。
这种难以控制的失控让玉青时短暂地陷入到一种诡异的无措当中,万幸是这种无措并未能持续很久。
因为秦老太病了。
老太太的身子骨一直都很好,虽是上了年纪,可若是干起力气活儿,比玉青时都强出不少。
平时吃喝作息都很不错,也看不出有什么旧疾的样子。
连着两日夜里都下了雨,夜间微寒,老太太大约是没注意就得了风寒。
一开始只是气得不太好,有些咳嗽,如果不是玉青时和宣于渊坚持要请大夫开药,老太太估计都不愿意多说。
所有人都想着一剂药喝下去睡一觉就能大好,可谁知这一场风寒竟是迟迟不见好转。
周围能请的大夫宣于渊都设法请来瞧过了,可不管是谁来了,都只说老太太这是风寒入体,问题不大,只要好生喝药就能好。
可连着近十日,一天三顿的药汁灌下去,老太太的病情非但没见好,甚至还一日更比一日严重了起来。
夜里撕心裂肺地咳嗽,白日里也起不来床,眼睁睁地看着消瘦了下去,眼珠深深地凹入了眼眶,莫名让人的心底深处迸出一种诡异的不详。
老太太一病倒,玉青时心里顿时什么想法也没了,脸上好不容易缓和些的神色也再度覆上了冰霜。
宣于渊知道她的心情不可能好,倒是也识趣得很,每日除了询问老太太的病情外,难得地缄默少话,没敢凑在玉青时的耳边叨咕叨,只能是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太太的病赶紧好转。
老天大概不喜欢一个不太虔诚的临时教徒的祷告,宣于渊和玉青时无声的祈祷并未奏效。
老太太的病更加严重了。
她今日甚至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
元宝趴在床边被吓得不住地哭,春草强忍着眼泪用帕子不断擦拭老太太胸前的脏污,玉青时手脚发麻地站在旁边,脑中一片空白甚至难以开口。
老太太的病实在是太蹊跷了,前后来了数十个大夫都看不出病症何在,每日抓来的药也形同虚设,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她就像一个四处破损漏风的风箱,从喉咙里爆出一声又一声惊心的干咳,呼哧喘气时带起胸腔剧烈起伏出一个可怕的弧度,每每起伏一次,都有一种仿佛后继无力的错觉,面上也逐渐笼罩上了一层可怕的灰白,往日总是含着慈笑的眼珠也变得浑浊不堪。
她前几日还能勉强被人扶着下床走动,可今日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玉青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上辈子的事儿。
上辈子老太太去得早,没能见到今年的春光。
她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已经把前世的阴霾都尽数驱散了,可还是不行吗?
那她再活一世的意义是什么?
她为什么要活?
玉青时脸上一片惨白,浑身僵硬得似腐朽多年的木头,瞳孔涣散之下呼吸逐渐加重变得尖锐,身躯也开始剧烈颤抖。
那是在倒气!
宣于渊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双手攥住她抖如筛子的肩膀,厉声呵道:“迟迟!”
呵声如雷轰然炸响,玉青时恍如惊梦初醒,难掩茫然地朝着宣于渊看了过去。
老太太病了多久,她就熬了多少日。
曾经清洌如汪泉的眸中如今遍布血丝,一片腥红刺入宣于渊的眼底,刺得他几乎难以呼吸。
宣于渊不知玉青时突然的异样是为何,可还是本能地加重了捏着玉青时肩膀的手,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老太太会好的。”
“但是在她病好之前,你不能慌。”
元宝和春草都不顶事儿,玉青时是他们的主心骨。
一旦玉青时乱了阵脚,这两个小娃娃当真就走到了绝路。
宣于渊的声音的不大,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安抚和镇定。
玉青时很是牵强的扯着嘴角努力往上提了提,声音沙哑到刺耳。
“还能请别的大夫吗?”
“我想请别的大夫给奶奶看看。”
“我总觉得,她的病不严重的…”
宣于渊缓缓呼出一口滚烫的气,大手一伸摁住玉青时的后脑勺把人摁在自己的胸口揉了揉,沉沉道:“我已经让人去附近能去的地方找人了,只要是有些名头的,但凡是能抓药治病的,不管是谁全都弄来。”
“一个不行咱们就找第二个,第二个不行就再找第三个,只要花了心思,肯定没问题。”
他大手在玉青时的脑后用力搓了搓,手指顺着滑下来捏着玉青时小巧的耳坠摩挲片刻,低声说:“别怕。”
“万事有我呢。”
宣于渊在玉青时的面前说得笃定,可实际上对于老太太这诡异的病,他心里也着实没底。
一场风寒何至于如此严重?
为什么那么多大夫来看过,开了那么多药喝下去却始终不见好转?
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宣于渊强压下心头沉沉,安抚好心弦紧绷到极致的玉青时,对着元宝和春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照看好玉青时,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院子里,林清正盘腿坐在石桌上嗑瓜子。
见宣于渊出来了,意识到他脸色不好,林清忙不迭把手里剩下的瓜子往怀里一揣,张嘴就说:“这附近百八十里能请的大夫都让人去抓来了,所有能派的人也都派了出去,暂时能想到的法子,咱们都想了。”
也就是说,目前除了尽人事听天命,林清并不认为还能有别的办法。
老太太看着已有天人五衰之相,哪怕是宣于渊有再大的本事,他也不可能有能耐在阎王爷的手底下抢人。
第236章
眼看着宣于渊的脸色变得跟锅底没什么差别,林清咳嗽一声,拽着他的手腕往边上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其实我觉得,老太太这病症瞧着不像是寻常的风寒。”
宣于渊唇线拉紧,不悦道:“这个还用你说?”
林清暴躁地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我是说,这风寒来得如此厉害,可能跟那个玉姑娘前段时间用的毒有关。”
宣于渊闻声瞳孔缓缓缩成了一枚锐利的针尖,眸色沉沉地看着林清不说话。
林清被他不善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可想到病得愈发厉害的老太太,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玉姑娘之前给老太太吃了解药,那两个孩子也吃了解药而且没事儿,但是老太太什么年纪?那两个娃娃和你又是什么身子骨?这是能放在一起比的吗?”
“那解药或许能让老太太不中毒,但是那毒如此厉害,就连你吸入后都险些折在这儿,谁能保证那解药真的能让老太太一点儿都不受影响?不说多的,但凡有一丝影响,再加上这场风寒一催,为何病得如此蹊跷厉害,不就说得通了吗?”
林清说完满脸悻悻,呸一声把嘴里残余的瓜子壳碎屑吐出来,闷声说:“我虽是医术不精,可多少懂得些,昨日给老太太把脉瞧了瞧,我觉得这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
事先服下去的解药可确保老太太不会中毒,可老太太的身子骨比不得年轻人,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会造成不敢想的后果。
原本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过些时日说不定就好了。
可问题是又赶在这时候受了一场风寒,两相催发,病情立马就变得棘手了起来。
这不是单纯的风寒,光是吃治风寒的药,当然不会起效。
宣于渊闭上眼敛去眼中翻涌的复杂,没认可也没反驳林清的话,只是说:“你可有法子?”
林清一脸坦然地摇头。
“没有。”
“我那点儿三脚猫的医术治点儿头疼脑热的或许还能行,但这情况太复杂了,我可不敢试试,不过…”
他迟疑一瞬,轻轻说:“如果我的猜测不错,倒是可以试着加一些解毒缓和的药进去一起熬,说不定误打误撞地能行。”
“但是想加解毒的药,就必须先问过你的玉姑娘,否则谁知道那毒雾到底是什么古怪东西。”
只有玉青时知道那毒雾是什么,也只有她知道什么东西可解毒。
要想调配出合适的药方,只能是从玉青时那里知道具体的细节,否则谁也不敢轻易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