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将这个猜测说出口,精神已经极度紧绷的玉青时一定会把老太太病倒的事儿归责到自己的身上。
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甚至可能会崩溃。
宣于渊不太想承担这样的风险,强忍焦躁皱眉说:“除此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林清木着脸耸肩摇头,表示真的没有。
杀伐果断的宣于渊难得陷入挣扎,过了很久才说:“这到底只是你毫无根据的猜测,除了我以外不可告诉任何人。”
“另外设法把寻大夫的范围扩大,只要是可能用得上的全都寻来。”
他说完掏出一个令牌扔到林清的手中,沉声说:“让人拿着这个去一趟神医谷,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把舒明给我找来,一定要快。”
林清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令牌,脑袋莫名大了一圈。
他凑巧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正因为知道来之不易,开口时语气中也添了许多说不出的烦躁。
“宣于渊,你是不是疯了?”
“这东西只可用一次,是留给你保命用的!你就这么拿出来,你…”
宣于渊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冷声说:“既然是保命用的,保谁的命不是命?”
秦老太一定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
否则等玉青时从紧张中回神,万一联想到前因,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玉青时的心头多上这样一道拴着人命的枷锁。
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得把秦老太的命保住。
林清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困兽似的叉着腰转了一圈,从牙缝中往外蹦字:“行。”
“我这就安排人去!”
“连神医谷的令牌你都舍得拿出来用,我看你真的是疯魔了!”
“以后万一出什么岔子,你且等死吧你!”
林清气急败坏地吼完拔腿就往外冲,仿佛是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就会忍不住想抽宣于渊一顿似的,顷刻间就没了人影。
宣于渊站在原地深深吸气,把表情调整到一个自己认可的程度,才转身准备进屋。
可刚走两步,他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站在横梁后的玉青时。
玉青时的脸色很差,白得近乎透明。
这样的脸上镶着一双通红的眼,撞入眼帘的瞬间就让宣于渊的心头涌出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他不知道玉青时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和林清的话她听到了多少。
可在玉青时抬眸看向自己的刹那,他莫名地察觉到了紧张。
他绷紧了声线,轻轻地说:“迟迟。”
“你怎么出来了?”
玉青时仿佛是没听到他的话,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
她说:“奶奶是我害的?”
话带疑问,可语气却笃定得让人心慌,就像是已经认定了什么。
宣于渊心头蓦然一紧,大步走过去抓住玉青时冰冷的手,怒道:“胡说八道!”
“老太太只是一场风寒罢了,怎么就说得上是你害的?”
“你恨不得把命都掏给老太太,你怎么可能会害她?!”
为了不让屋子里的人听到,宣于渊字字含怒,声音却压得极低,一字一句落在玉青时的耳边,宛如惊雷暴怒,金铁轰鸣,字字都砸得让人心神生聩。
可玉青时的视线却是散的。
没有焦距,没有目标,甚至分不清她在看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没在看。
她呆呆地看向前方空地,任由宣于渊攥住自己的手,满脸木然地喃喃:“都说我不得好死,生死不可得善终,原来诅咒可以是真的吗…”
她最该杀死的是自己。
为何牵累的总是对她好的人…
第237章
连日来玉青时一边恍惚怀疑是不是怎么都无法避开前世的结局,一边忧心老太太的病情,精神一直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猛地再一听闻老太太的古怪病症或许与自己有关,耳中嗡鸣一声剧响,立马就不太撑得住了。
宣于渊眼睁睁地看着她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失声喊了一嗓子:“迟迟!”
他冲过去单手把人扶住,二指并拢在玉青时的几处大穴上飞快点了几下,顾不得地上脏,小心翼翼地扶着人慢慢地坐了下去。
看着玉青时苍白如纸的脸,宣于渊心里着急,头上不住地往外冒汗。
正想张嘴叫人,就被玉青时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她说:“我没事儿。”
“可是…”
“我真的没事儿。”
玉青时抬手用袖口把嘴上的嫣红血渍擦去,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涌的阴沉和复杂,沙哑道:“我把配方给你,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合适的人调配合适的药?”
“不管是什么,只要有用就行。”
“只要…”
只要能让老太太活着就行。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玉青时流露在外的慌乱不过一瞬,眨眼间她就强行将所有可能的脆弱全都深深藏入眼底深处,若非袖口上还带着一抹刺目的嫣红,谁也看不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宣于渊看着这样的她格外无力,难掩挫败地咬了咬牙,说:“这只是林清的猜测,并不意味着就是事实,你别太往心里去。”
“我已经让人去寻神医谷的舒明了,舒明医术号绝天下,别说只是一场风寒,就算是只剩下半口气他都能设法把人拉回来,老太太不会有事儿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请神医谷后人只是举手之劳。
可玉青时并非无知之辈,怎会不知其中艰难?
她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低着头哑声说:“谢谢。”
宣于渊闻言微微一怔,无奈苦笑。
“得了,我是为了听你说这个?”
他说完不由分说地将玉青时从地上拉了起来,推着她的后背往卧房的方向走,嘴里只说:“能请来的大夫我都会设法去请,能找来用的药我也会去找,总而言之,你不用担心什么。”
“现在已经很忙乱了,你好生照顾好自己,别在这时候给我添乱就是帮我忙了,我跟你说谢谢都行。”
说话间走到门前,宣于渊长腿一伸把门踹开,拽着玉青时就往里走,强行把人摁到了床边坐下。
“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帮你看着老太太,有事儿我叫你。”
玉青时掀起眼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暗光。
对视的那一刹那,空气都仿佛在两人的眼中无声凝滞。
宣于渊看到玉青时的嘴唇动了动,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她靠在床柱上缓缓闭上了眼,眼下的一片黑青无声泄露出所有不曾宣之于口的疲惫。
她是自责的,甚至在恼怒自己。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宣于渊的双肩近乎无奈地往下耷了下去,转身出了卧房,顺手还把门带了回去。
当日夜半,林清不知从哪儿揪来了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儿。
老头儿显然不是心甘情愿跟着来的,只可惜跟林清这样的惯于用拳头说话的人实在是找不到讲道理的地方,怒得满脸青紫,嘴里嗷嗷嗷地吼问候着林清的祖宗八代,小鸡仔似的被林清拎着冲进了院子。
林清杵萝卜似的把人往地上一放,看着闻声走出来的宣于渊,对着勉强站稳的老头儿抬了抬下巴,说:“这是欧阳华。”
宣于渊闻言眸中微亮。
欧阳华这三个字说出去或许旁人不知道来历,宣于渊却是知道的。
曾经的太医院院首,大名鼎鼎的圣医。
这人原本在汴京皇城很受重用,因其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哪怕是鼎盛的世家大族见了也不得不以礼相待。
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辞官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多年不曾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林清单手杵在石桌上喘着粗气,苦着脸龇牙说:“前几日我的人听说有他的踪迹,我就试着让人请了,可他不愿意来。”
换作平时林清或许还会想跟老头儿好好讲讲道理,以理服人。
可眼下这情况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林清也顾不得什么老少尊卑了,直接命人将人毫无防备的老头儿绑了过来。
欧阳华心高气傲了一辈子,还从未被人这般粗鲁待过。
这会儿听林清说起了原委,被气得抖着胡子冷笑。
“我说了不治!”
“你就算是把我绑来了,我也不治!”
“你要是敢再对老夫无礼,你信不信我一把药给病患灌下去,没死的人马上就得死!”
老头儿很倔得很有个性,且还有一股子宁死不屈的傲气。
话一出口不光是林清的脸色看起来像生吞了三个苦瓜,就连宣于渊的眼底都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宣于渊掩下怒火对着怒火中烧的欧阳华拱手致歉,轻声说:“事态紧急没顾得上其他,底下人失礼是在下的不是,还望欧阳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将此事压下不提,等给病患看过,不管您提出什么条件,我都可满足您。”
以宣于渊的性子,能低头弯腰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确是给足了欧阳华的面子。
可欧阳华就不是个知道见了台阶就下的识趣人。
他面带不屑地呵了一声,斜眼瞥着宣于渊,讥诮道:“什么条件你都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