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梅青院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是府上使唤惯了的老人儿,姑娘先暂时使唤着,要是觉得哪里不妥当,也可另从别处拨了合乎心意的人去伺候…”
侯夫人自觉是续弦夫人,比原配夫人矮了一头儿。
尽管自己什么都不曾做过,却也不可避免地受了老夫人和定北侯的影响,觉得玉青时尚在襁褓之中就丧了生母着实让人心疼,满腔的紧张的都变成了嘴里的絮絮叨叨。
玉青时原本是最烦人念叨。
可此时的唠叨入了耳,却半点不显刺耳。
她静静地听着侯夫人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儿,跟着她入了梅青院的大门,看到曾经无比熟悉的各种装饰,眼里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恍惚。
她到底还是回来了…
连秋和惜春一早就得了老夫人的授意,进了府后直接就来了梅青院。
她俩这段时间跟着玉青时照顾熟了,见了面也没那么拘谨。
得知玉青时是乏了想休息,一人利索地去铺床,另外一人就在外间伺候玉青时换衣裳。
玉青时起先顺水推舟说自己累了,只不过是懒得理会聚在老夫人院子里的那些人,顺便给有口无心的侯夫人递一个台阶,省得她陷入难堪境地。
可谁知躺在松软的床铺中竟真的生出了几分困倦,闭上眼没多久就没了意识。
见她睡熟了,连秋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出去,谁知在门前就撞上了本该离去的侯夫人。
侯夫人难掩紧张地探头往屋内看了一眼,小声说:“姑娘睡下了?”
连秋含笑点头。
“是呢。”
侯夫人又问:“姑娘可说别的了?”
连秋摇头。
“这倒是不曾。”
许是见侯夫人的不安太过明显,连秋顿了下轻声说:“大小姐性子冷清,不喜与人过分亲近,素日来话也少,一贯都是这样的,夫人不必忧心。”
正常来讲,小姑娘总是好奇而活泼的。
就像玉青霜,尽管在外人面前端得住自己的端庄架子,可背地里就是个爱笑爱闹的小丫头,十几岁的姑娘大多也都是如此。
可连秋和惜春照顾了玉青时小一个月,同进同出几乎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待在一起,除了在跟秦老太说话,或者是跟春草和元宝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却鲜少见到玉青时主动开口说起什么。
她甚至对未知的侯府也没半点问询的好奇。
好像浑然不在意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可能会见到什么人。
淡然得活像是老僧入定。
在赶路途中,玉青时捧着一本杂书就能静坐上一日,要是她们不主动说话,玉青时几乎能一整日都不出声。
待人温和有礼,无可挑剔,但是性子真的似数九寒天里的冰雪一般,太过冷清。
连秋说完,惜春在一旁满脸赞同地跟着点头。
她们两人都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说出的话还是可信的。
确定玉青时不是因为厌恶自己才话少,侯夫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小声说:“那你们跟了姑娘一路了,可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
连秋和惜春对视一眼,两人的面上都浮现出几分为难。
少顷,性子更为稳重的惜春悻悻道:“夫人,不是奴婢存心隐瞒,主要是奴婢也属实是弄不清姑娘的喜好,不过姑娘病愈不久,饮食上稍微清淡些总是好的。”
玉青时胃口小,吃什么都吃不了多少。
可好像也没什么明显的喜好,桌上有什么就吃什么,不挑食。
侯夫人闻言哭笑不得地笑了一声,说:“罢了罢了。”
“我去吩咐厨房什么都做点儿,姑娘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侯夫人说完一刻也闲不住,急匆匆地朝着大厨房的方向奔了过去。
连秋留下照看玉青时。
惜春则是背过陆陆续续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众人,悄无声息地入了松柏院。
松柏院中,老夫人和定北侯正在说话。
惜春含笑给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还没等开口,老夫人就急切道:“姑娘歇下了?”
惜春笑着应了一声,低着头说:“姑娘赶了许久的路,的确是乏了,进屋没多久就睡下了。”
老夫人又细细地问了几句别的,确定玉青时什么都适应得很好后,这才把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
定北侯眉眼间也多了一抹轻松之色,缓缓吸了一口气说:“娘,我刚刚跟您说的事儿,还得劳烦您设法打听打听。”
老夫人想起他说的话,面上刚浮起的笑意就无声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心疼。
定北侯先前说玉青时身子不好时,她只以为是定北侯的托词,可谁知这竟然是真的?
好好的姑娘,头十几年什么福都没能享就罢了,还摊上个体弱的身子,这如何能让老夫人不揪心?
第298章
老夫人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说:“神医谷的人自来神出鬼没,想打听其下落只怕是不容易,也不知道什么猴年马月能把人找到,虽说陈大夫看不出迟迟的病到底是为何缘故,但是也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神医谷的身上。”
“这样,等迟迟安顿好了,就让人暗中去搜寻能找得到的名医来先给迟迟看看,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把情况先稳住,就算是一时不能祛根,也绝不可再让病情加重。”
定北侯神色沉沉地嗯了一声,看向惜春时,眉梢扬起了一个不大的弧度。
他说:“我记得母亲院子里有个丫鬟,是自小就跟着家里长辈习医的,听说不光是医术习得绝佳,还有一手熬补汤的好手艺,是不是这个?”
老夫人院子里有些什么人,定北侯心里门儿清。
故作不知问出这话,就等同于是在变相地替玉青时跟老夫人讨人。
老夫人被气得笑出了声,瞥了他一眼说:“你说的那个是冬蝉!”
“这事儿还用得着你说?”
玉青霜单独开院独住时,老夫人就赏了一个冬黛。
玉青时的情况稍特殊些,刚回府诸多事情都需提点照顾,老夫人也一早就想好了给她的人,所以才早早地就把连秋和惜春派了出去,想的是先让玉青时跟她们熟悉熟悉,等回来了就把人送到梅青院去。可玉青时既然是身体不好,把其中一个换成冬蝉或许就更合适些了。
把想要的人要到了,定北侯外头还有许多事儿也没多耽搁,凑在老夫人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略微提了一下二房,就着急忙慌地赶了出去。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默了半天,看向惜春说:“你们这段时间跟着伺候大小姐,路上的情形如何,你都跟我详细说说。”
玉青时睡下时只想小憩。
可谁知道一觉睡得还挺踏实。
等她睁眼时,外头的天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黑,床边的软塌上还坐着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老夫人和侯夫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见她醒了两人都笑了起来。
老夫人难掩怜爱地说:“睡足了?”
玉青时眼里还有几分没太清醒的惺忪,揉着眼睛坐起来唔了一声,面上带着罕见的茫然。
侯夫人怕她突然起身受凉,赶紧转头说:“把屏风都拉过来挡一挡,别让风吹进来。”
在屏风外候着的冬蝉和连秋轻轻拉动屏风,把围着床的那一方小天地围得严严实实。
屏风内,侯夫人拿起一件粉色的锦裙,笑眯眯地说:“这是赶着制出来的衣裳,大姑娘换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说着更是要亲自帮玉青时换衣裳的意思。
玉青时从睡意中回神,怔了一瞬就明白了侯夫人和老夫人的来意。
徐家敢直接弄出来一个假的混淆视听,只怕那个假的跟她也长得有几分相似。
光是看面容,这二位只怕是被糊弄怕了,这才想借着帮自己换衣裳的名头一试真假。
毕竟有个秘密是少有人知的。
玉青时的腰间有一个花瓣样的粉色胎记。
隐约猜到了二人来意,玉青时也不扭捏。
她大大方方地在侯夫人和老夫人的指点下起身换衣,看清她腰间的粉色胎记后,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拿起被玉青时放在一旁的玉佩给她佩在了腰上。
她摸着玉佩上龙飞凤舞的迟字,看着内里的那一点灵动的鲜红,沙哑道:“这是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爹爹亲自给你做的,原本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这东西不一定还能在你的身上,没想到你在那个家的家里人给你保管得这么好。”
秦家的家境不富裕,玉青时又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知小儿。
稚子身怀巨宝,毫无抵抗之力。
但凡秦家人有半点旁的心思,设法将这玉佩拿出去典当或者是卖了,都能让秦家轻而易举地过上好日子。
可秦家人自己苦苦熬着,丝毫没动过这东西的心思,也把玉青时养得很好。
老夫人想着越发感念秦家的恩德,玉青时听完却有些好笑。
她低头用素白的指尖拨了拨散发着暖意的玉佩,玩味道:“其实这玉佩被我拿出去卖过,只是后来机缘巧合,又被寻了回来。”
老夫人听连秋说了半日玉青时话少,深知她难得主动开口说什么,闻声立马露出个好奇的神色,笑道:“为何想去卖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玉青时眉眼淡淡地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我娘因病过世,元宝又病得一脚跨到了鬼门关里,办丧事治病都需要银子,索性就拿出去卖了。”
她说得平淡,好似半点不在意。
可这话落入老夫人和侯夫人耳中,却无异于是扎心。
芸娘走的时候,玉青时比现在还小一岁呢。
府上似玉青时这般大的姑娘还在想什么样式的首饰好看,玉青时小小年纪就被迫担起了一家的生死,那时候的玉青时得过得多艰难?
侯夫人眼泪窝子浅,稍微一想就禁不住红了眼。
就连老夫人的眼里都闪出了泪光。
玉青时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在她看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而且她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极致,元宝和秦老太现在都很好,比以前她想得到的更好。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