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强求多的。
猝不及防对上两双泛着红的眼,玉青时罕见的有些无措。
她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侯夫人掩饰什么似的抬手摁了摁眼角,哑着嗓子说:“怎么会?”
“只是风大眼睛进了沙子。”
她张嘴就找了个堪称拙劣的借口,完全没意识到这话说出来,在这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的屋子里带着多少不合适的好笑。
老夫人反应快些,愣了下再一看玉青时茫然的脸,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握住玉青时怎么捂都带着一股凉意的手,轻声说:“好了好了。”
“既然是过去的事儿咱们就不提了,既然是回家了,往后什么都会好的。”
她知道玉青时跟秦老太一家感情好,怕她惦记或是误会府上怠慢了恩人,又补充道:“我和你爹原本是想把你秦家奶奶和一双弟妹都安排到家里住的,可你爹说按你的意思是不必,就暂时在距离咱们府上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处合适的宅子住下了,那里的大小事务也有人照料,你大可放心。”
“还有就是今日请来的太医你没用上,索性就请到了那边给秦家老太太瞧了瞧,我让人去看了眼,说是全都安排妥当了,等过了今晚,明日一早咱们一家人一起过去看看,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咱们再慢慢地添置,总能都弄好的。”
让秦家老小住在外边儿是玉青时的主意。
也是她始终都没变过的想法。
定北侯府人多嘴杂,看似光鲜实则内里掺杂了无数不可看的阴私,秦家是玉青时的恩人,入了府后定然会引起暗怀各种心思的人去试探,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幺蛾子,如此不堪的一幕,玉青时打私心里不想让秦老太看到,也不想让元宝和春草受影响。
安置在跟定北侯府全然无关的地方,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第299章
定北侯府家大业大,自然不缺一处可妥善安置的宅子。
知道玉青时的意思后,定北侯也没过多干涉她的选择,直接选了一处最合适的宅子把秦家老小接了过去,也没在今日直接把人请到府上。
用定北侯和老夫人的话来说,对待贵客,当以郑重的礼数相待,方方面面都不可怠慢。
今日迎玉青时归家是家事儿,聚集在一处都是玉氏一族,秦家人来了难免会感觉不自在。
等玉青时安顿好后,再另选吉日摆席扫榻相迎方为礼数周全之道。
玉青时对此没什么意见,甚至还觉得这样的安排很不错。
注意到老夫人似乎是怕她不高兴的眼神,她弯着唇轻轻地笑了笑,淡淡地说:“这样挺好的。”
“他们来了这里只怕也没法自在,自己在外头单住就很合适,我时常过去看看就好了。”
侯府规矩重,未出嫁的年轻姑娘出门多有不便,有了去探视秦老太的由头,她往后出门的话也能更顺理成章。
老夫人闻言露出个欢喜的神色,握着玉青时的手说:“不光是你要时常去走动,两边家里也应当时常来往才好。”
“你放心,以后秦家老小的事儿就是咱们府上的事儿,不论大小都会一一安排好的。”
玉青时没多说,只是低头笑了。
她本就眉眼出众,只是脸上一直淡淡的,生生在惊艳人眼的眉目上染上了一层让人望而却步的冰雪冷意,也让人心中生距,不大好贸然亲近。
如今弯唇一笑,冷清清的眸子里闪烁起不明显的微光,如冬日掩雪的春池绽花,陡一瞥见就让人禁不住生出艳羡之感,仿佛是见了春日最好的春色,不由自主地屏息相凝,生怕错过了这一秒的化暖之时。
恍惚间,老夫人甚至有种看到了当年那个名动汴京城的美人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玉青时跟她娘长得太像了。
可两人给人的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跟她娘流露于外的温婉优雅相比,玉青时的美更添了一抹传自定北侯的大气和锋芒,让人见之就觉得眼前一亮。
眼前的姑娘正是年岁最好风华最盛的时候,一颦一笑皆是不自知的风情,仿若是开在冰山雪岭上的一朵摄人心魂却散发着寒气的娇花。
老夫人眼中动容一闪而过,拉着玉青时在梳妆镜前坐下,温声说:“来来来,快坐下收拾收拾,等你收拾好了,外头的饭也该是摆好了,今晚上是咱们一家头一次聚齐了吃饭,可不能大意了。”
“冬蝉,来给姑娘梳头。”
在屏风外候着的冬蝉垂首而入,紧跟在她身后的是连秋。
老夫人指着她们二人说:“这是我院子里头的人,这个叫冬蝉,擅梳妆还会一点儿医术,连秋你是之前就熟了的,她擅长打理内院的账目和处理琐事,还会一点儿拳脚功夫,这两个丫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给了你倒是正好合适,往后就让她们跟着伺候你吧。”
老夫人说得云淡风轻,听起来冬蝉和连秋好像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丫鬟。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是老夫人一手培养起来的得力心腹。
在很多时候,这几人就代表了老夫人的脸面,哪怕是侯夫人也必须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对这两个看似不起眼的丫鬟留几分薄面。
老夫人在这种时候把人给她,是在用实际行动给她撑场面,也是在向各怀心思的众人露出自己对玉青时的宠爱和重视。
就算有人想对玉青时做什么,最好也先提前思量清楚再行事。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遭。
只不过那时玉青时被二夫人掌控得彻底,打心眼里不觉得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人会对自己忠心。
她先是口不对心地把人收下,可没过多久就找了由头把老夫人赏的两个丫鬟打发了出去,渐渐让老夫人对自己失望彻底,不多久就离了心。
可如今不同了。
玉青时看似不太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笑道:“奶奶身边得重用的人,就这么给我了,那您怎么办?”
老夫人被她这一声奶奶叫得心口发暖,失笑道:“松柏院中伺候的人多的是,给你两个也亏不了我。”
玉青时垂首轻笑,说:“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奶奶。”
玉青时毫不扭捏的反应显然很让老夫人满意,她乐得笑眯了眼,对着冬蝉和连秋招招手,说:“往后就是跟着姑娘的人了,快来给姑娘磕头。”
冬蝉和连秋大大方方地跪下去,脆生生地说:“给姑娘请安。”
玉青时笑笑一手托住一人手腕示意她们站起来,神色如常地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说:“我要梳妆吗?”
在一旁含笑看了半晌的侯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今晚虽是家宴,可府上人多,为表重视还是应打扮打扮的。”
说着她亲自拿来一个小巧的首饰匣子摆在梳妆台面上,说:“不过姑娘本就天生丽质,也用不着过多打扮,随意收拾收拾遮一遮病色就好了。”
话说完她就退后半步把距离玉青时最近的位置让了出来,冬蝉净手后熟练地挽起玉青时的长发,半梳起的发髻大致成型,连秋端着两支簪子走上前,轻笑道:“这两支是夫人和老夫人选出来的,一时抉择不定到底戴哪一支好,姑娘要不自己看看喜欢哪个?”
托盘上摆着的是两支风格迥异的簪子。
一支的金丝累织缀了琉璃猫眼的芙蓉步摇,另一支是樱花式样的白玉簪。
芙蓉步摇华丽大气,白玉簪精致素雅,二者都不是凡物。
玉青时匆匆看了一眼,随意指了指那支白玉簪,说:“素点儿吧,我身上还带着孝呢。”
她话音一落,侯夫人和老夫人就不约而同地顿了顿。
之前太高兴了,以至于她们都忘了,玉青时叫了十几年的娘去年刚刚过世。
芸娘虽是为自己的主子尽忠把玉青时养大,可不管怎么说,生恩不如养恩大,玉青时有此心意也是人之常情。
侯夫人面色微变,转头看了看梅青院中颜色鲜亮的摆件,一时有些懊恼自己的而大意。
老夫人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看着玉青时在铜镜中的倒影无声叹气。
这孩子看似冷清。
可骨子里到底是延续了她生母的血脉,只怕也是个情深的。
第300章
因为玉青时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屋内的人就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芸娘新丧未满三年,玉青时只怕是不喜打扮得过分鲜亮。
否则是对亡者的不敬。
冬蝉思忖片刻,最后给她稍微改了改发髻的样式,头上只插了一支白玉簪,耳朵上是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除此外再无别的装饰。
脸上扫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唇上也只是点了一抹比唇色稍深的浅色胭脂。
素是素了些,可玉青时生生把这身素净的打扮撑起了无人能比的大气清贵,也很是不错。
侯夫人正为自己的疏忽内疚得不行,见她这一身穿戴素雅得很,想了想索性拉住她的手,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个青玉桌子退下戴在了她的手上。
不等玉青时开口,她就说:“这青玉镯本是一对,是我出嫁时的嫁妆,有一个给了清霜,另一个就应当给你才是。”
她本就是个柔性子的,对上玉青时淡淡的眸子不免有些语塞,不太自在地红着脸说:“你与清霜是姐妹,共有一对儿也是好兆头。”
“再者说你刚到家时就本该给见面礼的,是我糊涂拖到了现在,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姑娘收下吧。”
侯夫人说不太好,可实际上这青玉镯子水色清透,触感温润,显然不是什么常见之物。
玉青时垂下眼帘转了转手腕上多出来的镯子,默了片刻对着侯夫人轻轻一礼。
“多谢夫人。”
“好好好。”
侯夫人赶紧给她扶起来,连声说:“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姑娘跟我客气作甚?”
老夫人见她们相处还算和睦,心里挂着的巨石缓缓落下。
侯夫人性子过分绵柔,说起来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侯府当家主母。
但是她这样的性子,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合格的嫡母。
玉青时若能跟她和睦相处,在老夫人看来就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老夫人笑着说:“都好都好。”
“迟迟回来还没正经吃上饭,你也忙活了一日没顾得上,正好时辰也差不多了,先赶着去用膳才是正理儿。”
她说着对玉青时伸出了手,说:“迟迟,来扶着奶奶,跟奶奶一起过去。”
玉青时从善如流的走过去扶住老夫人的胳膊,稍稍落后侯夫人半步,跟着众人朝着摆家宴的花厅走。
去的路上,老夫人跟她说起了家中大致的情形。
跟她前世所知的差不多,定北侯府不曾分家,三房人合住在一起。
定北侯是朝中栋梁,玉二爷在朝中的建树虽不如定北侯,可本人也身居高位,正在户部为官,二夫人亦是出自汴京大户的徐家嫡女,是个有名有德还有本事的精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