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内唯一一个异类就是玉三爷。
她那个三叔是个混不吝的风流人物,虽然在朝中礼部挂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可最大的爱好是寻花问柳,烟花柳巷中的红颜知己无数。
三房院子里养着的大大小小的庶出子女也是最多的,三夫人出身言官之家,跟二夫人相比出身算不得显赫,可跟侯夫人相比却已经足够了。
因为侯夫人的娘家往上再数三代,也只是个商户。
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儿飞上枝头成了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这事儿哪怕是过去了多年,在汴京城中都仍然是个笑谈。
三夫人在府上的地位比不得侯夫人尊贵,可自己眼高于顶,始终都不太把软绵绵的侯夫人当回事儿,连带着三房的子女跟大房的孩子也多有纷争。
只不过这些小打小闹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老夫人怕玉青时会拘束,故而没多说,随意一句带过后,就只说:“府上是大房在当家,对外以你爹爹为尊,对内以侯夫人为大。”
“往后你有什么事儿,跟夫人说也行,来找我也可,但是你记住,你是大房的嫡长女,代表的是侯府大房的体面和尊贵,不管什么时候,都切记不可让人随意欺辱了你,可知道了?”
玉青时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见她模样乖巧,老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放心,有奶奶和你爹爹在呢。”
只要有这两人在,他们就绝不会让玉青时受委屈。
老夫人说的内容跟玉青时记得的相差不大。
唯一与她记忆里不同的是,如今府上的中馈之权竟全都在侯夫人的手上。
侯夫人仁心有余手腕不足,掌一个寻常之家或许足够,但是掌管定北府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确保不出岔子,老夫人哪怕是扼腕叹息,也不得不把侯夫人手上的管家之权分割出去。
前世她回来时,府上权柄三分。
以二夫人手上把控的比例最大。
堂堂侯夫人手中捏着的权柄,甚至都不如三夫人来得威风。
两厢对比出入不小,想来是出了些变故的缘由,只是不知道,二夫人三夫人被夺管家之权,跟她之前埋下的伏笔有多大的关系。
但是眼前的情形显然已经比记忆中的好了很多。
起码定北侯和老夫人都已经意识到了平静的表面之下的暗潮汹涌,也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想摧毁这虚假的平静,揭露那些用良善和无害来遮掩狼子野心的人,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玉青时若有所思地慢慢往前,人还没入花厅的门,就隐隐听到了里头传出的说笑之声。
因是家宴,故而不曾严格按男女分席,只是在花厅的正中摆了几道延绵的大屏风,勉强在中间分出了一条界限。
老夫人和侯夫人没到之前,男子都聚在屏风的左侧说笑,女子则是坐在右侧的席位。
定北侯和玉家的二爷三爷坐在上首的桌面上,依次往下坐着二夫人和三夫人,见玉青时扶着老夫人来了,花厅内的人同时起身相迎。
不少隐晦的目光落在玉青时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几分无声的惊艳。
跟花厅里的姑娘们相比,玉青时真的是打扮得太素了。
可就是这么素净的打扮,却生生多出一种旁人有不起的贵气和冷清的淡雅,让人怎么都挪不开眼睛。
有些人,生来就不是靠华服来托衬的。
生来就该耀眼夺目。
第301章
花厅内安静不过一瞬,还没等定北侯出声,老夫人就笑着摆手:“都说了是家宴,一家人吃饭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言毕她把扶着自己刚刚对着定北侯叫了一声爹的玉青时往前拉了拉,说:“迟迟,这是你二伯,二伯母。”
玉青时微微抬起眼角看了看眼前笑得满脸和善的二房夫妇,唇角无声而动,按晚辈的规矩双手交叠在腹部,微微屈膝问礼。
“见过二伯,二伯母。”
二夫人早在之前见到玉青时的时候,心里就经历了一番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此时再见内心亦是不平静。
眼前的人的确是定北侯的女儿,但是她却不是徐家精心安排的棋子。
二夫人不知道定北侯是怎么发现庄子上的那个人有蹊跷,又是从何处把人找回来的,她甚至不敢想玉青时是不是知道什么。
但是眼前的变故早已超脱了她的掌控。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故作平静。
否则一旦让人察觉确定这是二房和徐家联手制造的一场阴谋,就什么都完了。
二夫人望着玉青时笑得一脸慈爱,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没说话。
玉二爷满脸欣慰地看着玉青时点了点头,感慨道:“好孩子。”
玉青时唇角微动笑而不语。
老夫人笑吟吟的,又指向旁边的一对夫妇,说:“这是你三伯和三伯母。”
玉青时如法炮制行礼问安。
玉三爷像是已经喝了不少酒,眯着眼看了玉青时半晌,张嘴就说:“不愧是大哥大嫂的血脉,这模样跟大嫂如出一辙,一看就是咱们玉家的人。”
他此时说的大嫂,自然不是现在的侯夫人。三夫人没见过原配侯夫人,可她自来是个无风就起浪的,听到这话立即就捂着嘴笑道:“三爷都这么说,那自然是像的。”
“早就耳闻先大嫂是个天仙般的人物,之前只当是外界传闻,如今见了迟丫头,才知道果真传言不虚,当真是个难得的。”
现在的侯夫人出身低,容色也只是寻常。
三夫人和玉三爷看似无心的话一出口,花厅内的知情人脸色纷纷微变,侯夫人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无所适从。
就在侯夫人不安地想开口时,距离她最近的玉青时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的袖口。
侯夫人难掩诧异地看向她,只见玉青时神色如常地说:“奶奶,您不是早就说饿了吗?”
“咱们还不进去吃饭吗?”
被她这么一打岔,侯夫人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紧接着就听到老夫人说:“皮丫头。”
“到底是我饿了还是你馋了?”
玉青时挨了一句嗔怪似的呵斥也不在意,轻轻一笑说:“总之口腹为大,不管是为了谁,咱们也都该坐下开席了。”
“哈哈哈。”
老夫人笑得不行地点了点她的眉心,说:“说是个当姐姐的,实际上跟你妹妹一个性子,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
“清霜。”
玉青霜被叫到往前走了几步,脆生生地应道:“奶奶。”
老夫人牵起她的手,把玉青时的手搭上去,说:“带着你姐姐去坐下吃饭,省得她馋了还拿我做筏子。”
玉青霜被迫跟玉青时牵起了手,嘴角不明显地抽了一下,可到底还是没直接甩开。
她说:“好好好,奶奶放心就是,我一定不让她饿着。”
老夫人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被侯夫人亲自扶着去上首落了座。
玉青霜则是僵着手脚把玉青时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她像是憋着气,坐下就把手里的酒杯磕得叮当作响。
侯夫人刚才被人挤兑的场景她是亲眼看到的,玉青时拉侯夫人没让她开口,又及时解围的事儿玉青霜也看到了。
她这人记恩也记仇。
要不是玉青时刚刚帮忙解围,她才不会让玉青时坐在自己的旁边。
府上看似规矩散漫,实际上嫡庶分明,该有的规矩从来就不曾乱过。
玉青时坐的这一桌,全都是府上的嫡出姑娘。
按年龄行次算,诸位姑娘相差不大,可玉青时是当之无愧的大姑娘。
不远处就座着各房的长辈,这些姑娘们心里再是这么想的,面上也不可能会在此刻流露半分。
玉青霜自顾自地生着闷气,等看到有人往玉青时面前的酒杯里倒酒时,她板着脸把摊开手掌挡在了酒杯上。
为表姐妹亲近亲自把盏倒酒的玉雅兰见状眉梢微扬,要笑不笑地说:“清霜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呢?”
玉青霜吊起眼角扫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什么。”
“只是我家大姐姐身子不好,大夫说了不能喝酒。”
没等玉雅兰反击,她转头就对着身后的丫鬟说:“去换一壶热茶来。”
丫鬟动作很快,玉青霜的话音刚落,一壶热茶就摆在了玉青时的手边。
跟在玉青时身后的冬蝉垂首上前,给玉青时空着的酒杯里满了飘香的茶水。
玉青霜臭着脸把杯子往玉青时的手边推了推,硬邦邦地说:“你喝这个。”
玉青时的确是不能饮酒,这话不止一个大夫说过。
玉青霜会有此反应,大概也是从老夫人或者是侯夫人的口中听说了什么。
她大约是出自好意,可无奈脸实在是太臭了,话也说得不像是什么好话,故而这场面一看,倒有几分她刻意为难玉青时的意思在里头。
玉青时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杯子抿抿唇没说话,不等她抬头,玉青霜就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脑袋。
玉雅兰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装了茶水的酒杯一眼,视线从玉青时和玉青霜二人面上一闪而过,笑得一脸微妙。
“清霜妹妹,只是一杯果子酒,想来也是不碍事的,大姐姐头一次跟咱们一起吃饭,你怎么好搅大姐姐的兴致?”
说完看向玉青时,笑道:“大姐姐,这果子酒是特酿的,算得上是汴京一绝,在外头轻易尝不到,大姐姐想来也不曾饮过,自然不知道这果子酒的好处。”
她转着手指动了动手中装满了淡香酒液的杯子,说:“这果子酒里还加了养身养颜的药材,女子饮用自有驱寒保身之效,姐姐尝尝?”
玉青霜听到这话的瞬间脸上就多了一抹暴躁。
都说了不能喝酒,这人还一直劝是怎么回事儿?
彻底听不懂人话了?
玉青霜捏着酒杯想站起来反驳,可还没动就被玉青时拽着袖子摁了回去。
她无视玉青霜不满的眼神,抬起纤细得过分的手指挡在玉雅兰刚让人新拿来的空酒杯上,掀起眼角眼神淡淡地看了玉雅兰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大夫说过,我不可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