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这一刻展露出的愚蠢再度让皇后心头一凉,重新坐下时眉眼间甚至都弥漫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颓然之气。
她虽说是子女双全,庆阳公主是个无用的,太子又不堪大用。
空有一子一女有什么用?她老了,已经再不能有孕了,也生不出养不大第二个儿子,可太子这样,如何能让她放心?
太子又怎么跟宣于渊斗?
注意到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太子心中的慌乱再度被放大到极致,话出口时甚至还添了许多说不出的瑟瑟。
“母后,他就算是封王了也不能怎么样的,我才是太子,我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宣于渊不管是皇子还是王爷,他都不可能跟我作对的,更何况他还有那样的疯病,父皇怎么可能让重用他?母后您…”
“你以为,他要是不疯的话,这太子之位轮得到你吗?”
皇后面无表情地打断太子的话,看着满脸惊诧的太子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本宫为了把你扶上太子的位置,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儿吗?”
“你知道你如今的位置来得有多艰难吗?如此境地,你怎么还敢擅自妄为?”
“你知不知道今日那些人为何会都被打死?你以为那是你父皇在追究过错吗?不,不是。”
“皇上是在借此警告我们母子,也是在借着打咱们母子脸的同时给宣于渊造势!”
今日落水的并非玉青时,何至于就非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把所有的人全部打死?
落在别人身上的是棍子,可无形中却化作了巴掌一下接连一下狠狠地抽在了皇后的脸上。
要求凤仪宫中所有的宫人全部在场看着,就在皇后的眼前把那些犯了错的奴才活活打死,这是皇上在打皇后的脸,也是皇上对宣于渊的抬举!
皇后思及前事气得心烦意乱,再看着眼前的太子不由得生出了无可奈何的颓废之感。
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捏住了太子的下巴,红着眼咬牙说:“你记住,咱们母子能有今日步步走来都是不易,无论如何都不可在此刻功败垂成,不管是谁都不能挡了咱们的路。”
“定北侯的嫡长女嫁了宣于渊,至此往后就不可能再与东宫相干了,你往后把自己多余的心思全部收敛干净,不可热切也不必疏远,照寻常的模式相处即可,记住,不可再多生事端了。”
“一定不可以再生事儿了,记住了吗?”
太子自小性子就不稳,易得意忘形,易大意疏忽。
也喜欢自作主张。
可一旦遇上事儿,不管过去了多少年,第一反应一定是慌。
他在心神大乱之下甚至都听不清皇后到底说了什么,只顾着一味地点头说好。
皇后见他这样儿实在心烦,索性把人撵了出去,可等到四下无人时,强撑出的体面和气势顿时一散,手脚发软地靠在了椅背上。
送走了太子的嬷嬷走进来见状无声一叹,走过去轻轻地说:“娘娘,殿下被您吓坏了。”
“呵。”
“就这么点儿事儿就把他吓着了,你说,这往后若是起了大风大浪,本宫能指望他什么?”
“娘娘其实也不必灰心,您…”
“本宫在想,皇上当年立下这么个太子到底是真心想立太子,还是只是想立在堂前一个靶子,好把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全部都转移到我们母子的身上,好借此护着那躲在幕后的人。”
本朝素有早立太子的规矩,可就算如此,太子被封的时候也太小了。
宣于渊是十二岁时离宫的,他离宫不到半年,皇上就下旨立当时年仅十三的大皇子为太子。
自太子上位,皇后为保住他的尊荣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好不容易把可能跟自己争的人都弹压下去,如今眼看着形势大好了,皇上却把宣于渊弄回来了。
太子当年记不住事儿,也不知道这些年为了这个太子的位置掀起了多少不见血影的风浪。
可皇后记得。
她清楚地记得皇上有多重视宣于渊,一寸不敢忘的记得当年皇上对那人的盛宠,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为了保住太子,自己经受了多少。
太子竖在人前挡了无数的明枪暗箭,宣于渊躲在北将营中安享多年,如今一回来就想摘了这现成的果子,世上哪儿有如此轻巧的事儿?
她死死地掐住掌心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濒临破碎的字音,狠狠地说:“本宫一定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绝对不能!”
第440章
玉青时原本以为自己在这里的话,宣于渊是不能明目张胆地跟着回万春宫的。
毕竟脸色阴沉的定北侯还眼巴巴地看着呢,宣于渊这时候跟着过来,未免也实在是太大胆了一些。
可她大约还是低估了宣于渊的胆量,也小瞧了皇上昭然若揭的偏心,以至于被宣于渊亲自护送进偏殿的时候,她都还没能怎么回神。
宣于渊本来把人送到门口就可以了,但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直接就一声不吭地跟着玉青时进了屋。
自上次争执过后,这还是玉青时头一次和他在无人之处站得如此之近,无意识间甚至都多了几分难言的局促。
玉青时自知自己不占道理,原本想得好好的,如果宣于渊主动开了口,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绝对不反驳,只要能借此机会把这个闹别扭的人哄好,那就比什么都强。
可谁知道宣于渊进了屋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半晌,然后他就一言不发地直接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眼看着人马上就要走出大门了,玉青时忍无可忍地快步走上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咬牙说:“宣于渊,你打算就这么走了?”
宣于渊木头似的板着脸不说话,也不去挣自己被拉住的手。
只是在玉青时试图把他往后拉时,这人的脚底下就跟长了钉子似的,怎么都拽不动。
玉青时再三尝试实在无法,无比头疼的同时忍不住说:“你就这样一直都不想跟我说话了?”
“难不成以后再见,你就这么一直当个哑巴?”
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的宣于渊终于缓缓回头,嘴唇微动就蹦出了一个字。
“不。”
他好不容易费尽了力气才求来了赐婚的圣旨,三个月后就是名正言顺的至亲夫妻,他凭什么当哑巴?
哪怕是把舌头扯了,他也不可能当哑巴。
玉青时生生是被这一个字气笑的。
她怒极反笑地松开自己的手,抬手一指大门,说:“你走吧。”
宣于渊眼角微勾睨了她一眼,作势要往前。
可他还没走,玉青时就自己走了。
她是真的不拦了。
有人拦着的时候,宣于渊是怎么都想走。
可眼下没人拦了,眼前一片宽敞大路,他却不想走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抬起的脚又收回来,转身看着坐下自顾自倒茶的玉青时,暗暗捏紧了拳头,说:“你就这么放我走了?”
玉青时把冒着热气的茶杯凑在鼻尖闻了闻,感慨地说了一句好茶才慢慢抬头,不紧不慢地说:“八个字。”
“加上你刚才说的那一个字,二十一天了,你总共就跟我说了九个字。”
早些时候,这人的一张嘴就跟上了什么奇怪的阀门似的,一旦得闲就吧嗒吧嗒地叨咕个不停,一朵花都能被他颠来倒去地说出一片花园的架势,玉青时是见一次头疼一次,实在气得恼了,更是恨不得找来针线把他的嘴给缝上。
可这段时间这人突然就开始惜字如金了。
两片嘴唇仿佛是上了什么锁扣,能用眼神示意的绝不开口。
他自己憋不憋得难受玉青时不知道,不过玉青时自己倒是被折腾得彻底没了脾气。
也懒得再跟他僵着了。
似是捕捉到宣于渊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玉青时难掩烦躁地摁住了眉心,说:“贵妃娘娘的病如今已见大好,余下的事儿都交给太医来做即可,我也不必再在宫中逗留了,左右今日我爹也来了,听皇上的意思也是希望我出宫回家,我一会儿收拾了东西就直接走,你明日也不必再来我的跟前当哑巴了。”
“你要走?”
“我不走留在这里看你来气?”
“到底是谁在给对方招惹气?”
要不是玉青时自己做的事儿过分不着调,他至于气闷这么久都无法说服自己?
对上眸中隐隐含怒的宣于渊,玉青时心虚一瞬转念一想又鼓起了声势,不甘示弱地瞥向面有不虞的他,冷笑说:“殿下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明白了。”
“这些日子我前后总共也没见着你几次,如何就能招得殿下来气了?”
“再者说,殿下若是见我不喜,那大可不见避开,何必来此两看相厌?殿下要是在意我的寿数,怕自己多个克妻的凶名,也大可…”
宣于渊听到寿数二字脸色骤然一沉,出口的话也字字裹夹上了化不开的冰霜。
他猝然出声打断玉青时的气话,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玉青时,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
玉青时面带怒气反唇相讥:“殿下想怎么着?”
“难不成也把我拉出去乱棍打死?”
“我…”
“你怎么着?”
宣于渊紧紧地掐着掌心深深吸气,反复闭眼逼着自己把胸腔中咆哮而起的怒意和难以言状的惊恐压制下去,冲着玉青时用力磨牙:“我就把你关起来,再也不许你出门,再也不许你去我看不到的地方,日日装哑巴气你,你休想得一日半日的松快!”
这谈不上威胁的威胁出口的瞬间,玉青时猛地怔愣片刻,随之而来自心底翻腾而起的就是不可言不可说的深深无奈。
她都刻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人怎么还是软乎乎的?
哪怕是盛怒之下出口的话也透着一股磨灭不去的柔,甚至还能从中听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明明让场面陷入僵持的人是他,可他这么大个人,话还没说明白几句,自己就先委屈上了。
这算什么道理?
隔空目光相对,看着宣于渊遍布血丝的双眼,玉青时心头一痛呼吸都轻了许多。
自己日夜难眠,这人又怎会睡得着觉?
她只觉得心底软成了一片,实在无奈之下,只能站起来对着宣于渊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说:“不吵架了好不好?”
宣于渊眼角莫名泛着红,梗着脖子说:“没跟你吵。”这是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他如何舍得?
轻不得重不得,舍不得骂不得。
可实在是气得狠了,就只能百般忍着拿自己撒气。
这二十一日玉青时数着他出口的每一个字,他又何尝不是在无人之处翻来覆去地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