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皇后艰难咽下去的气在太子怒斥出声的刹那瞬间翻腾而起,带着怒不可遏的火气指着跪在地上的许公公咬牙:“还愣着做什么?!”
“赶紧去叫太子起身,让他穿戴收拾好了出来认罪!”
“太子要是脑子还不清醒胡言乱语,直接给本宫抽他的嘴巴把人打醒!不必顾惜什么!”
许公公像是被吓得破了胆儿,听到皇后的话愣了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地眨了眨眼。
他不知道疼似的脑门砸地咣咣磕了几个头,而后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说:“奴才…奴才遵旨…”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神志不太清醒的太子在屋内又爆出了几声吼声,不是在喊打,就是在喊杀。
在外头听了个清楚的众人心口一紧纷纷低头不敢言,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看皇上的脸色究竟如何。
许公公心惊胆战地带着几个腿软的宫女快步入了内殿,紧接着殿内响起的就是一阵惊乱的呼声。
有太子的惊呼,有女子无措的惨叫,甚至还有瓷器落地的脆响。
混成一片,声声刺耳。
皇上隔着门听了个大概,在察觉到太子的声调甚至都在发抖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地呵了一声。
“还真是朕的好儿子。”
皇子大大小小数个,像太子这般不成器扶不上墙的,真是头一个。
捕捉到皇上字里行间掺杂的冷意,皇后涂抹了口脂的唇色也在瞬间透出了一抹无力的苍白。
可还不等她开口,皇上就意味不明地说:“不是说太子为祷告朕的康健,特意设立了佛堂亲自抄写了不少经书吗?”
“皇后,你与朕一起去看看太子的孝心吧。”
太子自小就怕皇上,哪怕是没犯错的时候,见了皇上时话都说不利落。
今日被皇上在门前堵了这么一场,就算是勉强收拾好了出来,那也是绝对见不了人的。
皇后正发愁如何让人避开太子最是不堪的一幕,听到皇上这话立马就求之不得地点头说:“皇上既然是有此意,那臣妾就随您一起去看看吧。”
她说着忍不住带着愁色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太子实在是被臣妾骄纵得太过了,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子,最是经受不住他人的诱惑,心智属实是不坚,一旦有人动了邪念起了诱引之心,他就会被人带得偏离了本意,实在是有负您的厚望。”
“不过太子虽是不成器,可待皇上的心却是极为纯孝,虽然眼下还不是个好的储君,却也勉强能算一个孝顺的儿子,皇上您可千万别被这孽障做出的混账事儿气坏了身子,太子纵有千般不是,那也是臣妾教导不善的罪过,不管怎么说,万事都当以您的龙体为重。”
“不过话说回来,行宫中的管控比起皇宫内虽是松了不少,可这样不干净的东西,到了哪儿都是大忌讳,太子自小长在东宫,受教于储君之礼,不可能不知道忌讳,也不知道是哪个猪油糊了心,只想着一味讨太子欢心的人从何处弄来了这样的脏东西入了行宫大门,玷污了行宫的地。”
“皇上先去看看佛堂那边,等一会儿太子出来了,定要好生将这行宫中上上下下的宫人都问上一遍才好,否则今日是在太子的跟前多了脏东西,谁知来日这样的东西会落在何处?”
“臣妾想想,只觉细思极恐,实在是无法安心呐。”
皇后看似在劝皇上宽心,可实际上话中又何尝没有在为太子开脱的意思?
承认了太子的心智不坚,却也在暗示太子会有今日失礼之举,大约是受人引诱陷害之故,并非太子本意。
皇上听完后没什么反应,全程也没说任何评价。
皇后见状暗暗攥紧了手中被冷汗浸湿的手帕,只能在心里反复祈祷看过佛堂后心里对太子的怒气能稍微减下几分。
否则今日这困局,当真是无法可破了。
第525章
佛堂是太子命人特地收拾出来的,与刚才在殿门前闻到的刺鼻香味相比,这里没了那么浓厚的脂粉气,更多的则是散在空气中的淡淡檀香味。
守在佛堂前的宫人匆忙跪下去。
皇上眯起眼看着打开的大门,视线落在随风晃动的经幡之上,听不出喜怒地说:“这里是太子吩咐的?”
“回皇上的话,正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像是怕皇上会体会不到太子的孝心,跪着的人还鼓起勇气说:“自殿下入了行宫之后,哪怕是身上的伤还没好,也日夜在此虔心祝祷,以求皇上和娘娘万年康健,求得神佛庇佑,殿下还亲手抄录了所有经文,里头挂着供奉的都是…”
“你是说,这些经幡和经书,都是太子亲手抄录的?”
“是…还有…”
“殿下还为皇上抄录了一幅万字祝祷图,就供奉在神像之前日夜受香火熏染,为的就是…”
“好了,下去吧。”
皇上眉眼间泛起一丝不耐,摆手制止了宫人的话,背着手走在了前头,最先入了佛堂。
佛堂之上,面带悲悯的神像眼帘下垂仿佛是在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人。
佛堂四周挂满了抄录满了墨色或是金色字迹的经幡,清风入门而动,无声吹动经幡露出沧海一角,桌面上抄录了一小半的经书也在风中微微晃动。
皇后目光飞快地在佛堂内转了一圈,确定没看到什么可能会触怒皇上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从喉咙松到肚子里,跟在后头的礼部尚书就发出了颤抖的惊诧之声。
“这…这…”
“这什么?”
礼亲王皱眉看着明显大惊失色的礼部尚书,正想斥他在皇上面前不可失仪之时,稍微落后了一步的一个大臣面色沉凝地抓起一块正巧飞到自己眼前的经幡定睛一看,脸色瞬然大变。
“皇上,这经幡不对劲!”
这话一出,在场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说话的这位大臣身上,好不容易缓和些许的气氛也为之顿时一凝。
皇后刚刚才勉强向上牵起的嘴角无声一僵,忍不住掐着掌心说:“吴大人,这经幡乃是太子亲手所制,不知是何处不对?”
被叫做吴大人的老者头发胡子都早已花白,是个早已年过六十的老人。
他虽说不如内阁,不是重臣,可修了一辈子的书,当了一辈子的老先生,不光是精通无数史书,更是通晓各家供奉和大小规矩。
他尽管还没说是哪儿不对,可众人一听他这么说,心里都不由得泛起了几分迟疑。
吴大人可不是无事生非的闲人。
这样的老学究开口就这么说,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只是在听到皇后的话,吴大人皱巴巴的五官立马就拧在了一起,甩开了抓住的经幡又去抓起了边上的,看了又看之后满脸都写满了欲言又止。
察觉到他的迟疑,皇上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看向他,说:“爱卿直言即可,不必避讳什么。”
吴大人哆嗦着手松开手中被捏到发皱的经幡,郑重其事地掀开袍子跪了下去。
他深深吸气说:“皇上,若是微臣没看错的话,这经幡上写画的经文并非是起祝祷之效,而是犯上忤逆的诅咒之言啊!”
“你说什么?!”
“这不可能!”
皇后第一个反驳了他的话,想也不想地说:“太子一心为祝祷皇上安健,他怎么可能会抄录这样的经文!”
“绝对不可能!”
吴大人本来开口的时候心里还在不停地打鼓,可一听皇后这充满了质疑的口吻,骨子里那股文人的倔劲儿泛上来,顿时也不想再去美化遮掩了。
他板着脸说:“娘娘当然可以质疑下官所说,只是下官钻研各色典籍一辈子,虽说不敢自认是大家,却也熟读了无数经书,通晓了各家门道。”
“究竟是祝祷之词,还是诅咒之言,想分辨起来并不难,毕竟这种梵文尽管精通的人不多,可在朝的大人认识的还是不少,娘娘要是怀疑下官的用心,不如就当场找几个认识梵文的人来认。”
“如果前来辨认之人说的话与下官所言有半点出入,那也不必娘娘追究下官的罪责,下官当即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以此来向娘娘和太子殿下赔罪。”
吴大人说得信誓旦旦,一字一句皆落地有声,全然不见言在诋毁太子的让步。
皇后在这样的压迫下不由自主地开始慌了神,可紧接着礼部尚书也在反复吸气后小声说:“皇上,微臣略识得梵文经书,大致看了一眼,这佛堂内摆放的东西确实有些不妥。”
“皇上,太子他…”
“吴大人,你说。”
皇上冷冷地看了皇后彻底把她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目光冷冷地看着眼前不断随风而动的经幡,唇边溢出了一抹浅到几乎捕捉不到的冷笑。
吴大人得了皇上的首肯,再开口时没了一开始的顾忌,直接伸手把头顶的一块经幡扯下来摊开摆在地上,指着上头的第一个字顺着往下开始解释。
随着他说出的话以及被扯下来摆在地上的经幡数越多,原本该可让人凝神静气的佛堂内的气氛就愈发压抑。
在无数的抽气声和不同大臣的附和声中,皇后再也控制不住额头上浸出的冷汗。
而吴大人解说完了地上摆着的几张经幡后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叹了口气,说:“这些经幡上的梵文多是写的阿鼻地狱,九层阎罗,借阴间话来咒在世人,按古籍所记,这些经文多是用在恶人之身,想借经文之效以达制恶的目的,也可借信徒之力,来让被诅咒之人世代不安,病痛缠身,只是…”他很是为难地扯下了几根胡子,苦着脸说:“太子殿下想来是不会糊涂到能做出这种事儿的,虽说经文不妥,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怕还是要等殿下来了之后皇上亲自问过才好下定论。”
常人抄录这样的经文日夜诅咒,为的或许是害死自己的仇人。
可行宫内的人都说这里的经幡都是太子亲自为皇上所制的,两者相比,含义可是生与死一样的大为不同。
诅咒旁人,行有罪,却不见得必定要诛。
可诅咒皇上,那就是九死无生的大罪。
第526章
太子匆匆赶到佛堂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儿了。
这短暂到难以让人察觉的一刻钟里,佛堂内淡淡的檀香气都仿佛被人们口中呼出的压抑所凝滞,萦绕在众人心口的始终都是一股死一样的死寂。
太子明显是匆匆收拾了一番才赶过来的,只是有些东西并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完全去除掉痕迹的。
他跪下行礼的时候,尽管衣衫整齐须发皆整,可身上却依旧残留着一股浓到刺鼻的香味儿,眼下带着一片厚重的黑青,眼中遍布骇人的血丝,尽管不是很热的天儿,可他的额角还是浸出了明显的冷汗,在迟迟没有得到皇上的回应后,甚至连脊背都开始无声的颤抖。
看到太子这个样子,在场的不少大人都在心里暗暗叹气。
扶不起来的阿斗就是阿斗,不管到底在东宫里住了多少年,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皇上目光淡淡地看着太子久久没有言声,在太子险些因为紧张和惊恐直接瘫软在地的时候,皇上突然说:“听说这里的东西都是你自己亲自抄的?为的是帮朕祈福祝祷?”
太子抬起手匆匆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想也不想地用力点头说:“回父皇的话,的确是儿臣亲手所抄。”
“儿臣远在行宫不能日日去向您问安,又担心父皇的康健,只能是借以这种方式来求父皇龙体安泰。”
“是么?”
皇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截经幡淡淡地说:“那你可知道你抄录的都是些什么内容?”
太子自己只抄了一卷,而且他不识梵文,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