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记得自己对许公公等人说的要求,完全忽略了皇后不断闪烁的目光和紧张的神色,自顾自地说:“儿臣特意命人找来的都是求康健泰然的经书,除了自己在夜间亲手抄录外,白日里还会让人给儿臣讲经,所以儿臣抄的都是自己知道的。”
“好。”
皇上缓缓放开手中的经幡,抬头看着在佛堂正中接受香火供奉的神像,说:“陈大人。”
“微臣在。”
“你是太子之师,想来对太子的笔迹是极为熟悉的,你上前来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太子的手笔?”
被叫到的陈大人迈步上前,一眼也不去看太子的脸色,只是抓起最近的一块经幡仔细辨认。
陈大人为人仔细,做事儿也格外的留心。
佛堂能找得到的经幡基本上都被他找出来仔细辨认,可看完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掀起袍子跪下去,在太子惊恐的眼神中低声说:“回皇上的话,依微臣所看,这殿内唯有那幅被供奉起来的绢布上是太子亲手所书,其余的…”
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带着为难之色轻轻摇头,苦笑着说:“不好说。”
话说得欠了几分,这是陈大人给太子留的颜面。
可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谁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死寂在佛堂内无声蔓延,太子脚下的地几乎要被自己脸上滴落的汗打湿。
皇上摆手示意陈大人起来退到边上,目光淡淡地看着面无人色的太子,一字一顿打湿:“你再说一遍,这些都是谁写的?”
太子紧张到不能自已的情况下舌头反复打结,多次张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利索话。
皇后见状心急想上前为他辩解,可谁知这时候被留在门外的一个宫人却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奴才不是有意要犯欺君之罪的,这…这些其实都是殿下找了人代写的,只是殿下吩咐了奴才,要是有人问起务必要说这是殿下亲手所写,否则就要奴才的小命,奴才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斗胆欺君…”
“皇上饶命!奴才真的知错了!皇上饶了奴才吧!”
小太监像是惊恐极了,说完这一番话就不住地在门外磕头叩首,就跟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痛似的,脑门咣咣咣地往地上不停地砸。
在小太监以头砸地的同时,早就心神大乱的太子也撑不住了。
他用力把头触到了地上,颤抖着嗓门说:“父皇息怒。”
“儿臣只是想让您欢心,并不是刻意欺瞒,儿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儿臣…”
“如此说来,这些经幡确实都是由他人代笔,再假以你的名儿了?”太子听到这听不出喜怒的话再度狠狠一抖,强咬着牙忍住心颤说:“是…”
“可是父皇,儿臣…”
“既然是找了人代写的,那你岂不是连经幡上到底写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不不。”
“儿臣知道!”
太子自知今日讨巧算是彻底败了,生怕自己说不知道的话皇上会更生气,马上就斩钉截铁地说:“儿臣虽然因为伤重的缘故未能亲手抄录完所有,可是这些经书都是儿臣自己亲手挑选出来的,绝对不会有错,父皇,儿臣…”
“混账东西!”
再也听不下去的皇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太子引火烧身的辩解,直接大步上前啪的一下就狠狠地抽了太子一个响亮亮的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被打的太子懵了。
皇后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如雨狂下的冷汗浸湿了。
皇后直接板板正正地跪了下去,沙哑道:“皇上,太子年少糊涂,难免一时受了底下人的诱哄欺瞒,这才做出如此忤逆之事,只是太子他…”
“年少糊涂?”
皇上面带讥诮打断了皇后的话,淡声说:“皇后。”
“你爱子心切朕可以理解,只是你别忘了,太子今年年二十五,他早已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对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或者是更小的幼年稚子,用年少糊涂这几个字都不过分。
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再被冠上这几个字,属实可笑。
皇后闻声面色狠狠一僵不知该如何接话。
皇上要笑不笑地看了地上跪着的母子一眼,轻嗤道:“朕当年初上沙场时,才十五岁。”
“十五入行伍,十八立下战功,十九大胜归朝,二十继承大统,先帝在的时候曾说过,男子十岁有五,当建功立业,否则妄为皇家血脉,可太子二十五了,他做过什么?”
残害兄弟,陷害不附于自己的朝臣,纵情声色,草芥人命。
样样能做的该做的,他一件不曾去做。
每一件不该做的不能做的,他样样都做了个遍。
面对皇上的质问,皇后满头冷汗说不出话,太子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
皇上冷冷地看着太子,轻轻地说:“太子,朕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朕。”
“父…父皇您问,儿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
“定北侯府的三姑娘玉雅莉,你认不认识?”
听到玉雅莉这三个字的时候,太子就开始慌得更厉害了。
但凡是长了眼的人稍微看上一眼,就能毫不费力地看出太子此刻脸上的心虚。
可太子在深深吸气咽了咽口水后却极其笃定地摇头说:“儿臣不认识。”
“你当真不认识?”
“儿臣当真不识,她…”
“那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皇上随手把自礼亲王手里得来还沾满了鲜血的玉佩扔到太子的脚边,轻轻地说:“你睁大眼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第527章
把玉雅莉留在行宫里的日子,太子处处都很小心谨慎。
因为哪怕是没人提醒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是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也不可走漏风声。
在玉雅莉还没被送出行宫的时候,他为表示对玉雅莉的宠爱,赏了不少珍贵的东西,只是赏到玉雅莉手里的,多是一些无法辨认来历的吃食点心,或者是不打徽记的布料衣裳。
他原以为玉雅莉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自己耍一耍玩儿够了,就可以随手把人扔到一个没人知道的角落里。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玉雅莉会是一个如此有心计且不甘心的人。
玉雅莉在伺候他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的贴身玉佩给偷走了。
这样私密的东西不见了踪影,按理说伺候他的人该早就发觉了。
可在许公公的授意下,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无视了这枚丢失的玉佩,太子沉迷于享受和美色,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还丢了这么个要紧的物件。
这枚玉佩看似不起眼,可上头却落了东宫的徽记,甚至还写了太子的名讳。
这样的东西是造不了假的。
皇上也不可能拿出一个假的玉佩来诈他。
看到玉佩的瞬间,太子的瞳孔无声紧缩嘴也在失控地张大,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却都发不出任何一点儿能让人听清的声音。
这是铁证。
他不管说什么都辩解不清楚的。
皇上见此无声一嗤,也不去看太子和皇后此刻都是什么表情,直接背着手就往外走。
心惊胆战站着的朝臣默默地跟着往外,皇后心里狠狠一沉当即拔脚追了上去,可她还没来得及扯着太子跪下去,就听到皇上说:“把这行宫里的人都找来,朕要问话。”
“另外让人去把行宫内外所有能搜的地方全部都搜一遍,但凡是找到了不合规制或是不干净的污秽之物,不管找到的是什么,全部都拿来这里摆上。”
礼亲王的目光不轻不重地从皇后的太子的身上扫过,带着不确定的忐忑低声说:“皇上,就在这里审吗?”
皇上在随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点头。
“就在这里审,另外…”
“即刻派人出去,把在外头找到的尸首全都搬进来,在这里一一摆开,让太子好生辨认一下,到底有没有他眼熟的。”
礼亲王一听这话就知道太子今日算是彻底完了,再不敢多问,忙不迭带着人去办了。
四周皆是一片死寂,太子和皇后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皇上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插话。
可奉了旨意前去办事儿的人却不敢有丝毫的延误。
在外头被找到的尸首全都搬了进来,按皇上的吩咐一字排开摆在了院子最宽敞的位置。
除了尸体以外,四周还摆了不少从宫殿各处搜出来的不该出现的东西。
负责去搜东西的龙骑卫副首领躬身跪下把手里的一个盒子呈递到皇上的面前,低声说:“皇上,这是在书房中找出来的。”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本诗集,上头的诗没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唯一值得让人留意的,就是诗集上还有不少娟秀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女子所书。
在诗集的最后一页,甚至还能清楚地看到一个小巧的印章。
是女子的私印。
上头就写了两个字,雅莉。
看到了这个,再一看把玉佩捡起来却如同抓了个烫手山芋死活说不出话的太子,皇上眼中嘲色渐浓,随手把诗集扔到太子的脚边,说:“你说你不认识玉雅莉,那你告诉朕,这印了私印还写了注释的诗集是从何处而来?”
太子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是忘了让人把这个东西收出去烧了,有心想辩解可在他辩解出声之前,还有人捧着其他的东西来了。
太子一见那人捧着的各色瓶瓶罐罐当即吓得软烂在地,皇上掀起眼尾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就算是还没仔细看,可见了太子这副神色,又有谁真的会完全猜不到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皇上懒得去听太子强词夺理,单手撑着额角闭上眼说:“把尸首上的布揭开。”
“皇上,这…”
礼部尚书为难地抿抿唇,小声说:“这些人死去的时间长短不一,有些已经开始腐了,实在不雅,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