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再有两日,就能撒种下地。
万幸这两日有宣于渊帮忙,地里的活儿赶了个七七八八。
等到撒种的时候也不至于过分慌乱,否则…
玉青时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扭头看向身后的针线篓子。
找出来的料子不算少,做了件宽大的衣裳也还剩了些。
她拿起料子在手里丈了一下长度,唇线缓缓拉紧。
想了想,还是坐下重新拿起了针线。
宣于渊赌气进屋时,原本想着扒拉着门缝看看玉青时到底在忙什么。
可他生来就没吃过什么苦,也不曾下力气做过什么活儿。
在地里连着折腾了一日,往床上一倒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意识。
等他一觉转醒,已经是天色微明的时候了。
他脑子还迷糊着,听到门外一声轻响眸光霎时一锐,垂在身侧的手也瞬间化掌静待。
制造出响动的人停了一下,敲了敲门说:“是我。”
宣于渊眼中锐利尽散,忍着困倦把到了嘴边的哈欠咽回去,揉着眼睛说:“你怎么又来了?”
虽说知道张堰办事谨慎,敢直接进门定是让步玉青时和元宝都睡熟了的缘故。
可这人自到了这里后闲着没事儿就往这屋里蹿。
玉青时警惕性强疑心也深,万一被她察觉到了,岂不是要糟?
对上宣于渊毫不掩饰不满的眼神,张堰心累叹气。
“祖宗,你以为我想来么?”
他说着把手里的一个小盒子朝着宣于渊扔了过去,冷声说:“要不是为了等着给你送药,我早就走了。”
宣于渊拿着盒子左右看了一眼,鼻尖微动眉梢扬起。
“断骨丹?”
“这东西你都弄得到?”
张堰朝着房梁上的蜘蛛网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好气道:“如此宝贝,单凭着我怎么可能弄得到?”
“贵妃娘娘知道你断了腿着急得不行,见你在此赖着又不肯回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去磨来的药,托了人不远千里给你送来的。”
老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
伤及骨头用些寻常的药,不光是好得慢,也说不准日后会留下什么症候。
可断骨丹不同。
这药出自世间独一的丹绝谷。
别说宣于渊只是断了一条腿,就算是双腿齐断,再加上两条胳膊,在断骨的两个月内服下这药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如初。
张堰见宣于渊捏着盒子没动,忍不住道:“三爷,把药给你送到我就要回去了。”
“你确定不跟我一起走?”
“不走。”
宣于渊把药扔进嘴里空口咽下,呼出一口气才说:“对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的好二哥是不是到了该回汴京的时候了?”
张堰闻声唇边添了一丝冷意,冷声说:“太子殿下此去南边公干很是顺利,盐引一案的相关文牒已呈递到了陛下跟前,陛下对其赞赏有佳,朝臣风向也朝着太子的脚边倒。”
“旁人说起太子殿下,都是在夸赞太子英明神武,心思缜密,办事也很周到,不光是顺利查清盐引一案,甚至还顺便肃清了当地的贪官,破了当地的奢靡之风,太子殿下如今的风头可不小,此番回朝声势定能更胜从前。”
他一边说一边看宣于渊的反应,结果发现这人什么反应也没有时,头疼道:“三爷,你此次同太子一道出巡核查盐引案,本应是你出力最多,甚至还遇袭落水,险些丢了性命。”
“可事到如今,功劳全被太子一众捞走,你还摊上了个办事不力险些误事儿的名头,你…”
“着急有什么用?”
宣于渊要笑不笑地瞥了张堰一眼,讥诮道:“着急难不成就能改变局势了么?”
他随手把手里的盒子扔回张堰怀中,闭上眼漫不经心地说:“二哥为造就今日之局,从怂恿老爷子让我同他一起出巡时就下了第一枚棋,随后我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寸寸不离。”
“你真以为那些被查的盐商敢派人刺杀我?”
第84章
若非与他同行的太子手指头溜缝,有意对外泄露他的行踪。
再加上暗中不知得了太子殿下的什么保证,那些人哪怕是有了包天的胆儿,也绝对不敢如此行事。
他的好二哥苦心积虑,就是想趁着在外的时候要了他的性命。
彻底绝了后患。
可谁能想到,在那种绝境之下,他竟能有逃脱生天侥幸捡回小命的运气呢?
张堰想及不久前发生的事儿眼中多了些许暗色,咬牙说:“此事蹊跷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皇上肯定也察觉到了什么,只要三爷平安回到汴京,咱们再设法向皇上进言,请求皇上严查此事,那…”
“不可能的。”
宣于渊自嘲轻笑,慢悠悠道:“这事儿不用咱们说,老爷子的心里也门儿清,老爷子至今不见有所动作,你以为是为什么?”
不是不知道,不是不能动。
只是为了所谓的大局,不能动。
宣于渊不知想到什么,眉眼间嘲色愈浓。
“如今二哥声势正旺,我还背了个拖后腿的恶名,两厢对比差距过大,父皇根本就不可能清查。”
“而我若是赶在这时候回去,就成了给二哥衬托的绿叶,我的无能正好能用来渲染他的能干,这样的蠢事儿我可不做。”
“你且自己回去就是,等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的。”
宣于渊的话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张堰咬唇迟疑半晌,只能是垂首道:“那三爷自己多保重。”
宣于渊摆了摆手,淡淡说:“去吧。”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张堰,有气无力地啧了一声又说:“姨母虽是暗中遣你来此寻我,可父皇定然也知道。”
“你回去后他若是问起,你就说我差点死了一回,又怕又怨,折了心气想在荒野山村荒废余生。”
张堰脊背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回头:“这么说的话,那皇上岂不是…”
“他大约是要怒的,可那又如何?”
“世间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呢,好处名声都让一人包揽了,其余人只能要生要死?”
“总该让老爷子也知道,有人生来就是受不得委屈的,有些功过也不是轻易就能折去的。”
“而我就是这样的人。”
时辰还早,把张堰打发走宣于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在床上扑腾了几下,索性扒拉着手里的拐走了出去。
不大的院子里拉了根绳,上边昨日都还是空的。
可今日上头就多了件黑漆漆的衣裳。
这衣裳虽是晾在绳上的,可一看就知道大得很。
根本就不是这家里的人能穿得下的。
宣于渊眯着眼盯着看了半晌,确定这是一件男人的衣裳,眉心慢慢地就拧出了一座小山。
这家里老小幼三人,哪儿有可穿男子衣裳的人?
而且一看到这满眼的黑,他的脑海里立马就浮现出了一张黑黢黢的脸。
这难不成是薛强的?
可薛强的衣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把这玩意儿扔出去会被发现吗?
宣于渊杵在原地天人交战的时候,玉青时也揉着酸疼的腰走了出来。她看到宣于渊仿佛隐隐透着黑气的背影,眼里闪过一缕茫然。
“大清早的你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宣于渊扯着嘴角挤出个笑,指了指绳子上挂着的衣裳,微笑道:“这衣裳是你的?”
玉青时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
“元宝的?”
宣于渊问得一本正经,玉青时看他的眼神却瞬间变了个味儿,仿若是看一个傻子。
“元宝过十年或许能穿得上。”
宣于渊狠狠咬牙,呵了一声杵着拐气势汹汹地要往回走。
玉青时奇怪地嘿了一声,抓着衣裳试了试感觉都干了,不等多想就说:“你不看看合适么?”
“有什么可看的?”
“黑压压的跟个老乌鸦脱了毛似的,知道的是衣裳,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是扒了乌骨老母鸡的皮披身上了,还有…”
“于渊。”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两句相同的话自不同的人口中而出。
空气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