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原本…她这一世没想着再与什么人成婚,可命运让她偏偏遇见了裴峥。
裴峥似心里被针尖扎了一下,又痒又疼,他这人恣意随性,从没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唯独此次心里萌生出害怕的感觉。
人一旦有了牵挂,便有了软肋,便会害怕。
其实裴峥心里没底,燕王其人虽说他这一世没怎么领教过,可他知道其人狡诈阴险,上一世他带兵勤王,眼见着就要成功,却被设计中了埋伏,被射成一只刺猬。
这次是否能成功把陛下转移至安全之地,他并无十足的把握。
好一会,裴峥握住林襄的手,拿至唇边轻吻了一下:“别哭,天明之前我一定回来。”
以二人之力面对几万禁军,林襄不敢想下去,心似被狠狠揪住,寂静的夜里,不知从哪飞过的猫头鹰凄厉地叫了几声,又拖着尾音远远离去。
一霎那,担心与恐惧汇成一股澎湃汹涌的暗流,横冲直撞袭卷过境,林襄忽然浑身发起抖来。
裴峥轻轻按住林襄肩头,抱着她不轻不重地在她后背轻抚着,像在哄一个孩子,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
温暖的怀抱让林襄渐渐镇定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无理取闹,不可乱上添乱,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比如打仗之人,哪个不是一身病骨,边疆上的儿郎,能全须全尾功成身退的又有几人?顾氏一门四个儿子皆马革裹尸,难道平西侯能撂挑子不管吗?
如今,京城危难,如此困境中谁又能独善其身?
她咬牙忍住,再抬头时,给了裴峥一个笑容,而后重重一点头,与他拉了一个“说话要算数”的勾。
“我等你。”
虽然极力忍着,可她声音还是有一点点变调。
裴峥胸口一阵发疼,若事败,他不知道与林襄还有没有再来一世的缘分。
事实上,当他在铁矿下醒来的一瞬间,他隐隐明白,也许上一世目睹林襄在狱中死得太过悲凉,他心中的执念一直萦绕不散,这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有了这难能可贵的第三世。
…既然如此珍贵,他又怎么会辜负?
裴峥手指轻轻刮蹭了一下刀柄,嘴角一翘,转瞬间又恢复往常一脸风光霁月的模样,露出一个桀骜不驯且志在必得的笑容。
“来。”他没事人一般拉着林襄的手,在一棵树前坐下,“时辰不早了,陪我睡会。”
此话有歧意,林襄长呼了口气翻了个白眼。
身家性命都悬在刀尖上了,还这么没正形。
离三更天还有一个时辰,连日奔波,就是铁打的也遭不住,“没正形”的裴峥已经两日未阖眼了,他刚一靠在树前,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120章 夜闯皇宫
金碧辉煌的寝宫里,庆隆帝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他整个人更加的浮肿,身上的皮肤一按下去一个坑,迟迟弹不回来。
他坐在椅子上,失神地看着面前案几上已写好的禅位诏书。
寝殿里,没了阿珩的身影,慧妃一夜白头,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
小皇孙阿珩被燕王带走了,李景临放下狠话,太阳升起之后,他要拿到能让他顺理成章继位的诏书,否则庆隆帝只能见到小皇孙的尸体。
庆隆帝考虑过禅位皇位,只要李景临继位后能善待阿珩善待他的兄弟姐妹,可是,就在昨日,他的二皇子庆王被一盏毒酒赐死,七窍流血而死。
“最是帝王无情家。”庆隆帝仰头笑了起来。
只要他交出玉玺,明日的大齐就改朝换代了。
可是那逆子能放过他的阿珩吗?
寝殿内外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庆隆帝的笑声在夜间比猫头鹰的叫笑还让人不寒而栗。
寝殿门口值守的兵不知何由打了个寒战,宫墙里起风了,夜空飘起了雨滴,他探头看了眼即将陨落的一代帝王,回身之时,抹了把后脖颈,嘴里嘀咕:“他大爷的,上茅房上这么久,死哪去了。”
天际响了几声闷雷,闪电猝不及防地撕裂夜空,那兵被闪电晃了下眼,一低头顿住了,后脊背“唰”一下竖起一排寒毛。
——血。
他摸了一手血。
又一声闷雷过后,空气中似有一阵风晃过,他脖颈间划过一条细长伤口,轰然倒地之前,他被一双手轻轻拖住,睁大的瞳孔中凝固着迷茫的死不瞑目。
面似寒霜的裴峥提刀在死者身上擦掉血迹,一转身闪身进了寝殿。
短短不过三几日,庆隆帝与慧妃已经大变样,裴峥百感交集地掠至庆隆帝身前扯下蒙面帷巾,半跪在地:
“陛下,臣裴峥救驾来臣。”
庆隆帝与慧妃迟钝地抬头,这才注意到寝殿里多了一个人。
庆隆帝愣怔了片刻,跌跌撞撞站起来:“…我的儿?景晟,我的儿,你还活着…”
裴峥周身狠狠一怔。
庆隆帝不可置信地抬手摸向裴峥的脸,颤抖的手指如风中落叶,他的手冰得像死人,从裴峥的脸一路哆嗦着摸到胳膊腿,见他全须全尾,苍白了十岁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
慧妃亦是喜极而泣。
“陛下什么都知道了。当年,陛下第一时间得知瑶悦有身孕之后,便给你起了名,如若是男孩就叫景晟,取意光明兴盛之意。”
“咳——”庆隆帝悲喜交加突然一口气呛住,呕出一大口血。
慧妃手忙脚乱给庆隆帝顺着气,一边回头对裴峥说:“叫你父皇一声吧,你父皇这几日一直念叨你呢。”
裴峥与庆隆帝的目光对上,舌根似乎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好一会,他低下头飞快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燕王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踪迹,快跟我走!”
庆隆帝枯死的眼眸中微微亮点了一簇欣慰的火苗,在他死之前能与裴峥父子相认,也算是又少了一件憾事。
他浮肿到铁青的手爱怜地拍拍裴峥,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喃喃道:“朕不能走,珩儿还在那逆子手里,朕若走了,珩儿必死无疑。”
裴峥顿了一下,不动声色撒谎道:“阿珩,我已经把他救出来了,我们快走。”
庆隆帝好似没回过神:“阿珩救出来了?”
裴峥轻声“嗯”了一声不由分说扶起庆隆帝,一只胳膊夹着庆隆帝,另一只夹着慧妃,像只展翅的老母鸡,身形一闪,掠出宫殿。
暗处,放哨的弗玄影,看见救出了人,接过裴峥手中的庆隆帝,两人一人带一个,飞快地消失于夜色中。
又一阵隆隆雷声过后,暴雨急下。
裴峥把庆隆帝和慧妃带到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瑶悦宫。
在杂乱衰败的瑶悦宫裴峥找了片可挡雨的地方,“委屈陛下和慧妃娘娘暂时屈尊于此。”
尊贵的天下之主沦落到躲于残垣断壁之处,着实令人唏嘘,弗玄影见了庆隆帝,心中那份恨也就释然了。
他能恨他什么呢?恨他夺走了瑶悦?还是恨他没把瑶悦保护好被人陷害?
人世如浮萍,就算普天之下皆为王土的帝王,也有他身不由己不能主宰之事。
庆隆帝身处这瑶悦宫里,悲从中来,当年姬氏把持朝中大权,他为了与姬氏抗衡,暗中起用了昭阳皇后母族,纵容昭阳皇后无法无法,他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当中,若他当初没那么纵容昭阳皇后,是不是瑶悦就不会死,而裴峥亦能在他身边无忧长大。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声响雷把庆隆帝炸醒,他激灵一下回过神,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阿珩他…”
话音未落,裴峥突然点了他的昏睡穴,昏过去的庆隆帝就算人事不醒,额间两道竖纹依然紧蹙着,裴峥接住他把他轻轻放置墙角。
回身对慧妃轻声说道:“陛下忧思过度,需要休息,我点了他的昏睡穴。”
说罢他与弗玄影目光轻轻一碰,弗玄影心有灵犀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这里有我。”
裴峥转身离去。
踏入雨中之时,脚步一顿,转过身对慧妃说:“我会把阿珩安然无恙找回来。”
第121章 谋定而后动
半夜,京城的屁民们从炮火声中惊醒。
哭累的阿珩正在打盹,忽然被人一拎后脖领给揪了起来。
他吓了一大跳,揉了揉眼睛,看到揪他的是那个禁军统领,扑腾着用脚踢着他,哭喊:“我要皇爷爷,我要祖母,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小殿下,别嚎了,没用。”
禁军统领像拎只小鸡崽一样一路拎着小皇孙来到李景临跟前,大雨中,宫殿前被一刀封喉的禁卫军还在立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燕王李景临盛怒之下一脚踹翻门口早已死透的禁卫军,禁军直挺挺倒地,面色铁青,睁着的眼睛正好与阿珩对上。
阿珩捂住眼睛尖叫了一声。
李景临背着手转了几圈,拿起桌上那封没有加盖玉玺印章的诏书扔在地上:“饭桶!一群饭桶,眼皮子底下都能让人溜走。”
禁军统领低头没敢吭声。
宫外,锣鼓喧天在攻城,宫里,陛下不见了。
内侍们瑟瑟发抖地在殿内四下查找,一个公公扯着公鸭嗓子说:“搜!玉玺一定就在这宫殿里,搜不出玉玺,你们都甭想活了。”
阿珩兴冲冲向榻上跑过去,榻上帷帐垂下被夜风吹起层层飘动,小皇孙还以为皇爷爷和祖母在睡觉,跑到一半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福总管胸前中了一刀,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倒在血泊中。
“啊——”
阿珩又是一阵尖叫。
他扑了一手的血,颠颠撞撞跑向床榻,拉开帷帐没看到皇爷爷,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李景临蹲在他身前,伸手掐着他的下巴,轻声说:“大侄子,你皇爷爷不要你了。我还以为他有多疼你,说到底,他不过也是一介偷生怕死的凡人罢了。”
阿珩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猝不及防,他朝李景临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李景临起身后退一步,对禁军统领摆了摆手:“把他吊起来,吊在金銮殿前,我倒要看看父皇究竟会不会现身,我倒要看看是谁劫走了父皇。”
噩梦在这无尽的夜色中降临,瓢泼大雨中,金尊玉贵的小皇孙被吊在金銮殿前。
他的鞋子被拖来之时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光着脚底板,衣裳也撕破了,乱糟糟的头发垂在肩上,灯笼的光忽明忽暗打在他脸上,照着他那张惨白的小脸。
金銮殿外布下重围,乌压压的人头在暗夜中等待,水洗过的铠甲发出冰冷的光泽,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