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突然冲出一个胡须发白的老臣。
悲愤之色溢于言表,他怒不可遏指着禁军统领的鼻子破口大骂:“奸党逆贼,你不得好死!抬头看看吧,吊在这房梁上的人他不是旁人,他是皇孙,是皇长孙呐!”
禁军统领脸上跑马灯一般由红转黑,他冷笑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古成大业者,哪一个不是踩着鲜血过来的,大人不必如此。”
“放屁!你个阴沟里的老鼠,你背信弃义,忘恩负义!陛下皇恩浩荡,一手提拔你至禁军统领,陛下待你不薄啊,你为了蝇头小利,跟着燕王造反,你会有报应的,你不配为人…”
“住口!”禁军统领变了脸,被挤兑的脸红脖子粗,他“唰”地一下拔出刀,威胁道,“脑子有坑的老东西,你上有老下有小,再口出狂言,就不怕家破人亡吗。”
“呸!”老臣喷出一口粗气,“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燕王他就一定能上位吗?别高兴得太早了。”
禁军统领冷笑起来:“你指着谁来救驾?羽林营?顾大帅还是安国公?”
“羽林营要到早到了,至于顾大帅,只怕是眼下连床都起不来,安国公?北渝南下,安国公自顾不暇,就算他千里奔袭而来,一切都晚啦!”
老臣忽然像散了架,悲恸地跪在地上。
禁军反叛,已经意味着燕王成功了一半,羽林营不出手,就相当于燕王已经登上了宝座…
他浑身被雨浇湿,泪流满面看着被五花大绑吊起来的小皇孙,而后仰天大呼:“苍天啊,这世道烂透了,外患不停,内乱又起,李景临,你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你不配登上帝王之位——”
他说罢,一转头,向禁军统领的刀上撞过去。
噗呲——
老臣以死明志,血溅雨中。
不知是这几日见多了尸体麻木了,还是怎么回事,雨中吊着的阿珩就那么呆呆看着死去的老臣,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曹端要冲出雨中救人,被他爹曹思仪拦下。
“爹,你放手!”
曹思仪死死拉住曹端:“端儿,你出去能做什么,除了白白送条人命,于事无补啊。”
那位老臣一死,大臣中又冲出几拨忠良之辈,被夜色下的暗箭无情射死,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一时没人再敢出来为陛下摇旗呐喊,没人敢为小皇孙求情。
裴峥蛰伏在夜色中,攥紧拳头。
被高高吊起的阿珩脸色苍白如死人,在雨中抖如筛糠,雨水无情地浇在他身上,他连眼睛都睁不开,看着为他而死倒在血泊中的大臣们,死死咬着牙关。
血顺着嘴角流出,他高高地朝禁军统领啐了一口,精确命中,啐在禁军统领脸上。
上一世,燕王就是用阿珩的命设下埋伏,这一世,故伎重施。
禁军统领叫嚣着,欲“引蛇出洞”。
四月的雨夜冷得让人心凉,这般大雨之下若浇上几个时辰,别说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就是大人也会没了命。
在第一世,阿珩亦是裴峥一手教出来的,小家伙是个天赋极佳的将才,那一世,阿珩战功赫赫,是大齐史上最骁勇无匹的王爷。
在第二世,阿珩死于燕王箭下。
“阿珩坚持住,挺到黎明将至时分,日后这天下皇位,你来坐!”
裴峥目光落在阿珩脸上,而后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李景临下令将皇宫各门死死封锁,他就不信行将就木的庆隆帝能长出翅膀飞出这宫墙,与此同时,他将庆隆帝的寝宫翻了个底朝天,可玉玺仍然没能翻出来。
没有玉玺加盖的诏书就是废纸一张,他李景临就无法登上皇位。
伺候庆隆帝的一干宫人,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杀了一茬接一茬,意图套出玉玺藏身之处。
李景临闭目端坐高椅之上,听着一颗又一颗脑袋滚落。
雨水洗净地面,却洗不掉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天似豁了个洞,雨越下越大,暴雨倾盆而至。
裴峥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伺机而动,他融于夜色之中一动不动,像一个死物一般静静等待机会来临。
禁卫军虽不是草包,可对于将自己呼吸能压到一线的高手,他们察觉不到,无知无觉地在裴峥眼皮底下巡逻。
在天际将要破晓之际,终于等来机会,裴峥撩起薄薄的眼皮,隔着数层人头,悄然将袖中箭对准了推门而出的李景临。
箭破雨而出。
第122章 转机
城墙外。
林襄头戴斗笠一路小跑至王值身旁:“王大人,不打了吗?”
王值灰头土脸地抹了一把脸,一回头吓一跳:“不是让你好好呆着别动,你怎么跑这了?多危险。”
负责“看守”林襄的两个小兵一脸无辜:“我们拦不住。”
林襄眨巴着眼睛,迟疑地问道:“是要撤退吗?往哪退?”
王值脸色不太好看,他身上负了几处伤,额角那道刀疤对衬的另一侧也被箭擦伤了一大片,约摸着等伤口好得差不多,真的就成了“头角峥嵘”之辈了,一左一右。
他皱着眉头无奈说道:“我们武器打完了,弹尽粮绝,必须撤退,至于往哪退…不知道。”
“可是…”林襄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可是裴峥还在皇宫里生死未卜。
陛下与小皇子被救了吗?他们如今是什么局面?
说话间,突然城门打开,轰——
黑压压的兵将涌了出来。
王值一把把林襄扔上马,大喊一声:“不好!快撤!”
两千兵马被追得屁滚尿流。
林襄一袭红衣特别显眼,就听城墙上李凡突然喝道:“把安国公之女林襄拿下!擒住者立功封赏,封千户,赏黄金千两!”
王值一边逃一边下腰从地上捞起一具敌方尸体,快速把尸体上的铠甲扒下扔给林襄:“穿上!”
林襄被血呼赤啦的铠甲砸中,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血腥味冲的她胃里一阵反胃。
王值还以为这位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嫌弃铠甲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嫌脏,“哎呀”了一声:“不想死就穿上!”
林襄呕了一声,哭丧着脸:“我…晕血。”
王值简直没脾气了,只好骑马跟在她身后,给她当人形肉盾。
一阵没命的奔逃,眼见追兵就要追上来,王值忽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林襄,对亲卫说道:“林姑娘绝不能有事,你们护着林姑娘从小道逃走。”
亲卫惊呼:“那你呢?”
王值掂了掂手中的刀,不容置疑道:“我断后!”
亲卫领悟到王值的意思,鼻尖一酸哽咽道:“大人——”
“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待我死了,你小子记得给我上坟。”王值说罢,一鞭子抽在林襄的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噌”一下蹿了出去。
林襄惊慌中紧紧揪住缰绳,明暗交替的天地间,雨渐渐小了,也不知马奔袭了多久,陡然前方一阵马蹄声传来,林襄抬眼望去,顿时愣住了。
接着,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爹——”
***
在李景临中箭的一瞬间,裴峥身形一闪,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已轻轻巧巧地飞掠至他身后,刀尖向上抵着他脖子。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燕王殿下,好久不见。”
李景临身子倏地一震:“是你?你竟然没死?”
裴峥薄唇微抿:“托燕王殿下的福,侥幸还活着。”
也不知是伤口疼,还是气的,李景临不自抑地打了个激灵,他算计来算计去,没算到裴峥居然还能从爆炸坍塌的铁矿下活着回来。
他捂着胸口的箭,无情地说道:“运气不会时时都有,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这皇宫吗?”
重重包围下,裴峥拉着李景临往一侧后退,他轻提嘴角:“还没死到临头呢,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
密密麻麻的弓箭对着裴峥,裴峥背靠墙,把李景临揪至身前,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凛然之色。
李景临深吸口气,狞声问道:“陛下是你救走的?”
“没错。”
李景临恨得牙痒,恨不能把他头砍下来当酒蛊。
“…你坏我好事。”李景临冷哼一声,寒声道,“皇宫大内,也就你有这神乎其神的身手。”
“过奖。”
重重禁军黑旋风一般围上来,两相对峙。
静了须臾,李景临勉收拾好心绪,试图游说裴峥:“陛下身中剧毒,活不了几日了,纵使你有陛下在手,你从中也捞不到好处,阿珩在我手上,他的生死全凭我做主,你这么做徒劳无功,大齐终究是我们李氏的江山,你一介外人何必呢。”
李景临在拐着弯试探裴峥是否知道自己的皇子身份,他言外之意便是:皇位是我们李氏江山,至于你裴峥,就算你流着帝王的血,可你姓裴,你只能是一个外室子,你又何必蹚这趟浑水,皇位可轮不到你。
裴峥侧眸看他一眼,二人目光于空中一碰,裴峥倏地笑了。
他淡淡说道:“未必吧。”
房檐下,裴峥躲着雨,李景临可就惨了,他一半在雨中一半在房檐下,他被雨浇得呛咳了几声。
裴峥故意把他按在水流之下,让他尝尝被雨浇的滋味。
伤口流着血,地上很快汇了一瘫血迹,矜贵的燕王殿下还从未如此这么狼狈过。
他忍着伤口之痛,磨牙道:“就算你杀了我,你也逃不了,你这又是何苦,你若归降于我,我必不会亏待于你。”
“拉个垫背的,那也不亏本。”裴峥锋利的目光扫向虎视眈眈的禁卫军,很坦然地说道。
“裴峥!”李景临恼羞成怒,英俊的脸蛋上青筋四起。
裴峥懒得与他打口舌之争,抬头望向有一丝亮色的雨天,雨渐渐要停了。
他大致估摸了下时辰,而后用刀背拍了拍李景临的脸,说道:“燕王殿下,不妨我们做个交易,一命换一命,你放了阿珩,我放了你,如何?”
李景临悠悠吐出一口闷气,眯了眯眼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