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春之慢吞吞地说:“对不起,我研究一下怎么关。”
她把手机摆在一个拍鼻孔的角度,打开侧面的各个按钮,终于找到了美颜的关闭键,小脸、大眼、美白……她把所有数值拉到零,弹幕消停了一会儿,裴春之一直没看具体内容,然而弹幕已经出现了不少左右脑互搏的声音,部分颜控的网友小声发言:
“这是素颜吧?”
“抛开人品不谈,裴春之真的长得可以直接进娱乐圈了。”
“卧槽,美我一大跳。”
颜控的不和谐声音立即被骂声刷了下去。调整好方向和美颜,裴春之把手机靠在旁边的杯子上,当作简易的手机支架,就这么在饭桌上开始了直播。
裴春之翻看了一下弹幕,发现居然也没有什么太难听的骂声,她略微疑惑,弹幕刷屏速度也明显下降,部分弹幕一闪而过:“我去,弹幕也在被控评吗?”
吴悠游也在看直播,他敏锐地发现了直播弹幕的迅速减少,不禁心中一声卧槽,差点掀翻了电脑。
他感到自己心在流血:裴春之手上一定有一个极其专业的水军团队!连直播弹幕都有人脉……此团队威力不容小觑!
等直播结束了,他不管说什么,也要找裴春之要到水军头子的联系方式。
八点,直播正式开始,裴春之的直播间达到了惊人的七万人,且人数还在不断上涨,有望突破十万。
裴春之采用的是连线制,由她发出邀请,受到邀请的账号可以加入一起连线,这也是常见的直播联动方式。
裴春之第一个拉进来的人是李明铭。
自李明铭26日晚发布含糊其辞的暗示性视频后,他也立刻抓住了这次东风,就势开起了账号,他很谨慎,没有实质性发表虚假言论,只是不断旁敲侧击,网友一好奇,他就像说到什么危险话题一样神秘莫测地摇头,配以:“不敢说了,不能说了。”等经典台词。
受到邀请,李明铭戴着大口罩和墨镜出现在了屏幕另一侧,裴春之冲他微笑。
“老师好,”她很放松地说,“好久不见,被开除编制后过得还好吗?”
一时间,弹幕激增,“开除编制”四个字让所有吃瓜群众嗅到了开战的味道。
李明铭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闷闷的,有些模糊:“我可不敢当你的老师,我不能多说,感兴趣的人可以去查查裴春之和她小学老师做过什么。”
“还在进行这种诱导吗?”裴春之歪歪脑袋,“干嘛不敢说明白?不就是说我师生恋,和老师上
.床,夜不归宿上网吧当小混混之类的事情吗?”
一片哗然,弹幕宛如白色的海洋压境,裴春之并不给人反应时间,发送第一条早已编辑好的微博,同时把手上准备好的文件对着镜头,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道:“‘我作为在职教师,不仅未能及时制止学生造谣生事,反而为了维护儿子参与其中,致使如今的严重后果……’李老师,你当初写好的道歉信,这么快就忘了吗?听说你当时在全校面前读了一遍才被辞退的呀?我虽然没去现场听,新安镇也都有所耳闻,怎么?记忆只有前半截,没有后半截吗?”
李明铭不慌不忙,忽然哈哈笑道:“威武不能屈,这是我的人生信条——裴春之,当天你闹跳楼的时候,市教育局来人了,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呢?”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裴春之恍然大悟,她无视再次飙升的弹幕数量,只说了一句话:
“你儿子背的‘造谣霸凌’处分消掉了吗?”
李明铭的脸色被口罩挡得严实,不过想来也不会太好看。裴春之摇摇头,继续道:“你在这里煽动情绪,无非仰仗两件事:一,我要处理的人和事太多,赌我顾不上你;二,四年过去,你赌我证据链缺失,无法自证清白,落入自证陷阱。”
“是不是太天真了?”裴春之轻笑,她说话内容刻薄,语气却仍然柔和。她低下头看看刚刚发布的微博,短短几分钟,已经点赞转发过万。
她举起手机,晃了晃,“证据链很完整,你要失望了。我的小学同学有存你当初道歉的视频,警察喊你过去做过笔录,当时你可对造谣一事供认不讳——怎么现在又改口了?今天我要扇的人有点多,麻烦你先让一让。”
说完,裴春之把李明铭的连线掐断,裴永明和陆林花的脸一起冒出来,他们也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裴春之敢同时与两个人对线。
裴春之往后靠去,她看着这对父母的脸,不知怎么,她隐约有种预感。
这也许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裴永明张开嘴,他戴着之前那个N95口罩,说话声音闷闷的,和李明铭如出一辙,裴春之感到厌烦,她皱了皱眉,这让他的声音显得失真,飘渺,难以听清——而她现在连好好分辨他们讲话内容的耐心都没有。
裴永明还在说那老一套的观点。极端、精神病、不孝、他的痛心疾首、他的一片好心被辜负。观众爱看这个戏码,裴春之厌倦地等他讲到喝水,把脸转向陆林花,果然又是一套熟悉的说辞。
陆林花甚至不如裴永明善于演戏,因为她偶尔流露出的尖锐与狰狞,弹幕也觉得这个母亲看起来有点太过强势,裴永明的完美受害者形象看起来更加可信。
裴春之则在发呆。
弹幕跳动着,白色的字,黑色的屏幕,隐约倒映着的她自己的脸。十万加的人数攀升着,裴春之坐直身子,她一直觉得,家事是需要观众的——从新安那个出租屋的邻居们,到新安小学的大半学生与老师,再到十万、百万的网民……就是这个时刻。
一切迎来它尘埃落定的结局。
裴永明露出微笑,舆论站在他这里,弹幕如鼓,跳而渐急,屏幕散发的热气使他头脑昏沉,他仔细打量着裴春之的脸,一瞬间他同时在那张脸上看见陆林花的唇形、他的年轻时白皙的皮肤、遗传自他母亲的开扇和梨涡、陆林花父母那纤细的身子……还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旁边,陆林花老去的脸紧紧贴着屏幕,她紧绷着,裴永明感到她在忍耐着不当着几万人面骂人,裴春之已经很久没说话了——那些东西是无法辩驳的。孝顺,感受,父母的厌恶……从出生起,她的全部都被否定了。
裴春之似乎在点戳着屏幕,即使觉得希望渺茫,裴永明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也许那是他期待已久的一百万,也许那是道歉声明,也许她准备破防下播……
【裴春之】邀请【江海省慈善总会】加入连线。
【裴春之】邀请【中央大学唐宁先】加入连线。
【裴春之】邀请【中国物理学会】加入连线。
【裴春之】邀请【中国网警宣传部】加入连线。
…………
连线界面,人山人海。
裴永明瞪大了眼睛。
吴悠游站了起来,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袋里飞快地划走了——他努力抓住那个念头——然后他知道了。
他完全知道了。
裴春之的“水军”确实好用,确实牛逼,确实不接单。
确实有人能最后扭转一切局势,确实有人能保住她。
——因为国家站在了天才这边。
第6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7 营养液3w1……
直播界面, 一溜的官方账号和裴永明、陆林花大眼瞪小眼,唐宁先教授一边冲镜头打招呼,一边往后找助理, 问他这样有没有打开声音。
“教授好。”裴春之道。
“小裴,晚上好。”教授笑眯眯的, 其他几个官号都没开声音, 唐教授坐在轮椅上, 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好, 很少出席活动, 更别提上什么直播——他都快九十几岁了,出现在教科书上, 都是会被学生发问“他还活着吗”的年纪。
弹幕一泻千里。
应忍冬也在看直播, 中央大学不少人都在吃瓜,物理系的学生们大多不爱凑热闹,唐宁先一露面,最先炸锅的是物理系水群。唐宁先是整个中央大学物理系核物理方面的元老级别人物, 00后的学生们好好算起来,都是他第三四代的学生。顿时,水群里人仰马翻,一大堆原本对新闻毫无兴趣, 冷漠无情的理科人, 以快马加鞭的速度赶到了现场。
直播人数窜到了史无前例的十五万。裴春之不禁为之咂舌, 唐教授的助理在旁边为他调整摄像头角度,其他连线的人员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一时间,场面居然分外和谐。
陆林花还开着声音,她的耐心大约耗尽了, 急躁地问:“这是谁?裴春之,这也是你的老师吗?”
裴春之道:“唐教授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核物理、理论物理的老师。”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陆林花尖声道,“你成绩好,学习好,考上中央大学,就可以不讲孝道了?”
她眼睛斜斜地一扫,瞟到唐宁先教授身上,冷笑道:“你是找上好靠山了?这是我们的家事,你闹得这么难看,全国人民看你胡闹——”
“哎,胡闹什么?”唐宁先动了动,对着镜头很认真地说,“小裴是要好好的、认真的来给大家解释家庭的问题,这位女同志,你不要一个大帽子先扣上来,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陆林花急色道:“我怎么不负责任?是谁要断绝亲子关系?我生你养你,你不但不感恩,还在全国面前得瑟,炫耀,你这是表演型人格!”
裴春之瞄了一眼屏幕上各个官号,果不其然,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精彩,就连裴永明也感到陆林花话说得不对,坐立难安。
弹幕横飞,不少人察觉陆林花的咄咄逼人,网友们一向有啥说啥,弹幕直言不讳:
“这个妈妈说话真难听。”
“有母亲会对女儿这么说话吗?”
“客观的说,当时跑出来闹事的不是这对父母本人吗?也不是pcz要闹大事情的吧?”
裴永明赶紧开麦,客客气气,唯唯诺诺:“唐教授,裴春之妈妈这话说得不对,我们前不久也已经离婚了,她的个人行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唐宁先道:“客气了。女同志,我们慢慢来,你们逼得这么急,不让人说话,这不太公平。”
唐宁先身上的老辈文人气质非常浓厚,说话中气十足,裴春之第一次见到崔成光的时候,有与之类似的感受。
唐宁先道:“我觉得,我们得先让小裴自己来说说,到底为什么要断亲。我们特意和小裴商量,要进行这样一次官方性质的报告,目的就是互相理解,大家不要带着成见来看问题,对吧!”
说话有水平就是不一样,弹幕里几乎全是唐宁先的小粉丝,整个直播环境荡然清新。
陆林花不说话了,裴春之还以为她转了性,定睛一看,哭笑不得地发现原来是被房管闭麦了。
唐宁先道:“我看到有人质疑中央大学的此次特殊招生,认为我校招收裴同学是唯分数论之举,我不赞同这个观点。”他伸伸手,助理给他递上水杯,他润润嗓子,和颜悦色地继续说:“孝有孝道,但也有愚孝,二十世纪鲁迅就批判了二十四孝,只要有理有据,合乎情理,那也应该被大众理解。”
裴永明点头如捣蒜,裴春之看出他的心虚,不禁笑了一下。
“小裴,你讲吧。”
裴春之点头,打开麦克风,她准备好了很长的稿子,原本以为开口会很难,唐宁先为她铺垫好后,似乎变得简单了。她展开纸张,清亮地朗读道: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在开始之前,我愿意向你们承诺,这里没有任何谎言和夸大,我极力保持客观和克制,抽离地、以第三方视角来简述我十六年以来的人生。”
“在我四岁时,我的父母把我和孪生哥哥送去了乡下的外婆家,然而,我的哥哥并不适应乡下的环境,外婆也似乎更愿意抚养我一个孩子,于是他们把哥哥接回了身边……”
“……在转学后,作为转折点的、也被陆女士、裴先生隐瞒的一件事情是,陆女士当时冲进我的小学,先在教室办公室宣称,‘一定有人包养我’等语句,并砸、摔桌椅,险些殴打老师;随后进入我的教室,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按着我的脑袋往墙上砸,并脱下高跟鞋殴打,我被送往急救后,诊断为脑震荡,伤口缝了十七针。”
她翻到下一页。
“……在我宣称跳楼之时,我的母亲说出了这样的话:‘你爱死不死’……”
“从我出生起,一直到十六岁,我的父母总计为我花费约七千元,其中不少费用已无收据,仅作估计,我也已尽可能地把各项费用往大里估计,表格也会在后续上传微博。”裴春之念得口干舌燥,她放下纸张,把之前编辑好的稿子内容加上一系列文字、声音、采访证据同步上传了微博。
“最后,请容许我对陆女士、裴先生的指控作一次全面的总结:”
“两位指责我的最大罪名:生我养我,何无供养——从钱财上量化来看,客观上有,但及其微少;从主观唯心的养恩来看,我的外婆才是实际上养大我的人;
罪名其二:抑郁跳楼,性情极端——我很好奇,是得抑郁症的孩子极端,还是会跑去学校造孩子黄谣的母亲极端?陆女士从出面试图锤死我不孝至今,从未提及把我打进医院一事,也不提在天台上您当时的说辞,请问是否算作一种粉饰太平?
罪名其三:孤僻难处,私生混乱——无论是刚刚的李老师,还是现在的处分记录、证人证词、各项视频、录音、档案,都可证明此项系污蔑造谣,中伤生事;
罪名其四:公开指责,败坏风气——我并不认为我在鼓励全国人民当不孝子,家家有家家事,记者采访我,问询亲子关系,我简单回答已经断亲,是记者及好奇群众自己挖掘因果,又有您二位主动指责我,并非是我发难。败坏风气这一罪名,我非但不认,还要反问:真正败坏风气,把家事闹开的,不正是您二位吗?又何必推卸责任,甩锅责难?”
裴春之站起身来,向着镜头深深鞠躬。
“唐教授愿意帮我,是我没想到的。”裴春之低着头,向镜头谦卑地感谢,“不过,即使唐教授下场,也只是让各位能够冷静下来,听一听、看一看我说的话,暂时遏制过于疯狂的围剿情绪。孝有愚孝,我不愿做愚人,至于观戏的诸位,平心而论,处于我的位置上,是否愿意继续做这种二十四孝的把戏……也请各位自己问问自己的真心了。”
她再次鞠躬。
唐教授为她鼓起掌,稀稀拉拉的,渐渐整齐起来,和唐教授一起拉进来的几个官号,纷纷鼓掌。
江海省慈善总会的工作人员是一个面目慈祥、短发利索的阿姨,她声音是标准的播音腔,一开口就把目光都拿了过去:“感谢裴同学的发言,能够有幸和几位中央大学学者、网警宣传部主持人、物理学会主持一起参加这次连线,我非常自豪,非常乐意。早在两天前,我们就注意到了关于‘裴春之断亲状元’的相关新闻报道,当时,这一新闻引起我们部门同事的密切关注,因为裴春之是一个我们熟悉的名字。”
这位阿姨是脱稿演讲的,说话铿锵有力,循序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