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吓了一跳,忙去扶她,抓到她的手时只觉一片冰凉。
“娘娘,娘娘你别吓老奴啊!”
她急得险些哭出声。
嘉贵妃泥塑般僵坐半晌,缓缓转过头看向她:“嬷嬷,那是他的亲妹妹啊,那是他的亲妹妹!”
常嬷嬷明白她在说什么,眼中含泪,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今年正月,也是宫宴后不久,宁王送了三公主一块帕子。上面绣的正是蝶穿花,两只蝴蝶飞舞在几朵芍药间,那蝴蝶一红一绿,与内侍方才所说一模一样。
她虽不知宫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这帕子十分重要,或许就是能让平郡王指证宁王殿下的证据。而宁王为了撇清自己,将这帕子……送给了自己的亲妹妹。
嘉贵妃眼中落下两行泪来,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他素来宠爱云英,云英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云英闯了祸他总是站在他身前护着他,宁可自己认下来也不让云英受罚。我以为……我以为他们兄妹的感情是极好的。”
她说着攥紧了常嬷嬷的手:“我知道他对外人的亲善素来是装的,可难道……难道对自己的亲妹妹也是如此吗若对云英如此,那对洵儿呢对我呢他……都是装的吗”
常嬷嬷忙摇头:“不会的,娘娘,不会的。王爷他……他兴许只是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便可以将自己的亲妹妹推出去吗那将来再遇到这种事,是不是还会把洵儿推出去,把我推出去”
常嬷嬷无言以对,只能拉着她的手跟她一起掉眼泪。
嘉贵妃虽伤心难过,但到底入宫多年,经历过许多,她哭了一会便停了下来,擦去脸上泪痕,对常嬷嬷道:“我或许该为他感到高兴,他这……也算有乃父之风吧。”
这话似夸赞又似嘲讽,常嬷嬷听得有些心惊。
嘉贵妃道:“嬷嬷,你让人去把云英的那块帕子收走毁掉。她若问起,就说我近日听闻京中时兴这样的花色,拿过来瞧了瞧,不小心弄脏了,回头赔一条新的给她。”
“另外……让人去谢家走一趟,告诉他们,灏儿是四皇子没错,但他先是我的儿子!他们今后若再敢越过我行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们这些妃嫔的娘家几乎都有一个毛病,就是只将他们当做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却不将他们的话当回事。
他们觉得入了宫的女儿有用时,便做出一副百般依从的样子,觉得他们没用时,便将其置之一旁不予理会。
谢家有心推举宁王争夺储君之位,这点嘉贵妃早就知道,也是支持的。她的儿子无论才情品貌都不输给太子,作为母亲,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坐上那个位置。
但她也跟谢家说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等,要有耐心。
皇帝如今正值壮年,又因早些年险些被人架空当做傀儡的经历,对于储君之争很是敏感。若非当年齐景轩因此受到牵连险些丧命,他只怕现在都不会立储。
但即使立了太子又怎么样呢朝堂之事,朝夕之间便可能翻天覆地。与其在没把握的时候冒险,不如先韬光养晦,等机会来到时一招制敌。
谢家如今虽有铁矿兵马在手,但还远不到能一击必杀的地步。真跟皇帝手中兵马比起来,胜算最多在三七之间。但有了这三,待来日皇帝老去,权利交替朝局不稳之时,便是极大的优势。
可谢家却听不进她的劝告,总是暗地里撺掇宁王与太子较劲,想要尽快将太子拉下马,让宁王坐稳储君的位置。
真是可笑!
当初何家一门心思想让惠嫔生下皇长子,以为如此便能占据优势,将来让自家外孙顺理成章夺得太子之位。为了让惠嫔比当时另一名怀孕的妃嫔更早生下孩子,他们甚至不惜用药让她早产!
结果那妃嫔生的是个女儿,惠嫔倒确实生下了儿子,却因早产而先天不足,活了没几年便病死了。
好好的皇长子,硬是被何家自己作死了。
所以,立储这种事赶早有什么用只有最后胜利的那一方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再三劝告谢家不要着急,他们却以为她是妇人之见,不肯听他劝告。若非这些年她一直对宁王看管甚严,他怕是早已被谢家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如今看来,出宫建府后这几年,宁王还是受了谢家的影响。如今闯了祸竟都不跟她这个母妃说,直接让谢家去给他善后。
谢家那群蠢货,怕还在为宁王跟他们越发亲近感到高兴呢。
嘉贵妃攥了攥拳,又道:“顺便问问他们,正月宫宴那日,灏儿究竟与谁在一起若只是谁家未出阁的女儿也就罢了,若是官宦之妻,或是……”
她将“后宫妃嫔”这几个字咽了下去,道:“他们最好是真的将首尾处理干净了,否则……陛下一怒,谁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常嬷嬷想到这种可能,只觉心惊胆战。
穆大人虽然并未查明宁王和平郡王结怨的具体缘由,但那帕子显然是女子之物,此物若能威胁到宁王殿下……只能说明他当时离席是去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且还是个女子。
孤男寡女,暗中相会,做了些什么可想而知。
常嬷嬷应诺,忙去传话了,心中只盼千万不要是最坏的可能。
第79章 天灾 人祸
嘉贵妃派出的人急匆匆往谢家去时, 另有一人正身形狼狈地赶往平郡王府。
这人风尘仆仆,一身衣裳破破烂烂已看不出本来模样,是扮做乞丐一路行乞到王府门口的。
王府门房本要将人打发走, 那人作势讨饭时却用力抓住了门房的手:“我是陆公子的贴身小厮石安,快带我去见王爷!”
成安侯府那件事之后, 平郡王府的下人被皇帝换了个七七八八。这门房不认得石安, 见他一身落魄, 没敢第一时间带人进去, 而是问道:“哪个陆公子”
“陆家六公子陆衡,双陆, 陆子游!快去传话, 再晚就来不及了!”
双陆是朋友间对陆衡的戏称, 一般人是不会这么叫他的。门房见这人将家门报得清清楚楚, 连陆衡的表字和诨号都知晓, 心中信了八分, 先将人带进门房安置, 自己则飞快地去报信了。
齐景轩听说石安来了,很是诧异:“他怎么回来了陆子游呢没跟他一起”
陆衡当初受他所托去营州探查十月可能发生的地动之事,昨日他才收到他的来信, 说是遍查营州方志, 此地自有记载以来,从未发生过地动之事。而他也亲自去四处探查过, 当地地貌确实不像是容易地动的地方。根据他多年学习的经验, 这种地方发生地动的概率很小。
陆衡在信中问他究竟是为何笃定这里会地动的,还说这种从不地动的地方一旦震起来,只怕会有大灾,受难的恐非甘宁一城而已, 想要让这些城池的人都因为一个预测就提前搬到空旷处只怕不易。何况他在史书和方志上也未曾找到有关附近地动的记载,想说服当地官府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总不能说是平郡王梦到的吧
陆衡让他尽快想个办法,或是让朝廷那边提前准备救灾。反正就他观察,营州那边要么不震,要么就震个大的。
齐景轩跟沈嫣一起看了信,正头疼应该想什么理由说服朝廷,今日石安竟然就回来了,还如此狼狈
石安急着见他们,被带到两人面前时还穿着方才那身衣裳,脸都没顾得上擦一把。
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王爷,您快救救我家公子吧!”
齐景轩吓了一跳,忙问:“双陆怎么了”
石安声泪俱下地说道:“我家公子受您所托去营州甘宁城附近勘察地形,观察当地是否有地动之象。他查阅了许多当地的史籍和方志,都没有关于地动的记载,自己去实际探查也未有发现,便给您写了封书信告知此事。”
“虽已大致确定了当地情形,但在那之后公子仍坚持四处探访,想再确定一番。”
“甘宁城外有座无名山,公子曾去探访过,但被拦住了。附近的人说那山是有主的,不得随意出入,便是周遭村民冬日砍柴也是不许去的。”
“山林被富户买下做自己的庄园是常事,公子起初并未当回事。但因附近其他地方他都看过了,唯独那座山不曾去过,为了以防万一就还是想进去看一看。可那买了山地的人却不肯通融,任凭公子怎么说,给他多少银子,也不肯让公子进山。”
“地动乃不祥之兆,公子怕当地官府曾有过瞒而不报的情况,为防他们欺瞒,始终没有道明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游历至此,对当地风貌感兴趣罢了。”
“对方不知他的身份,见他身边又只有三五随从,便真当他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不将他放在眼里,险些动手。”
“我们公子那性子您是知道的,若是好好说话也就罢了,但若是这么蛮不讲理,他就非要进去看看不可。然后……然后我们半夜就趁人不备,偷偷潜入了那座山里。”
“进去后我们发现,那山里非常奇怪,里面驻扎着许多人,各个身强体健,有些甚至还穿戴着甲胄,像是……官兵。”
齐景轩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此处神色一紧:“官兵”
“是,也不是。”石安的声音有些发颤,想起当时的情形,连哭都忘了,“那些人看着像兵,但那里并非当地驻军之地,而且他们穿的也并非当地兵卒的衣裳,只是行事作风非常像兵。”
陆衡他爹虽是文官,但京城世家,便是没跟军营兵马打过交道,却也是见过的,京城内就总有兵马四处巡逻。
陆衡一行人钻进山时,就见那些人四处巡防,还有岗哨交替,十分警觉。
“我们当时便觉得不好,劝公子不要再往里走了,等天亮直接去衙门报官,告诉他们这里疑似有匪盗驻扎,让官府带兵来剿。但公子说……”
石安说到这又哽咽起来,眼泪与脸上泥污混在一起,花成一片:“公子说这么多人驻扎在这里,当地百姓可能不知道,但官府不可能不知,就算去报官也是没用的,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抓起来默不作声地杀了埋了。”
“当地官府不保险,附近州府的官府也不一定保险,唯有将消息传回京城才行。”
“可消息若要传回京城,总得站得住脚,让京城知道这些兵马是哪里来的,在做什么,大概有多少人。不然京城这边要如何信他,又要如何安排处置”
“所以他不顾我们的劝阻,坚持继续往里走。然后……我们就看到了许多许多的人,听到了许多许多的声响。”
“是铁矿!”石安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声音也抖得更加厉害,“王爷,是铁矿!那些人在私采铁矿!”
沈嫣听到铁矿两个字,只觉耳边一震嗡鸣:“怎么可能……营州确有铁矿,所以朝廷才常年派兵驻扎,不肯让敌军犯境。但最近的铁矿距甘宁城也有不短的距离,那座山中……从未听闻过有铁矿。”
“是真的!”
石安笃定道:“我们亲眼所见!一筐一筐的铁,源源不断地从矿洞里送出来!那里矿洞极多,也不知挖得多深,挖了多久。在山外虽听不见什么动静,山里动静却是极大的。”
“我家公子说,这样多这样密集的矿洞,是肯定要出事的!若是挖得浅还好些,但若挖得深,迟早有一天山也是要被挖垮的!若是再深……通过山底挖到甘宁城附近,那……甘宁城必然也难逃一劫。”
沈嫣耳边嗡名声更大,眼前再次浮现前世情景。
狂风夹着暴雪,地动山摇,爹娘被压在倒塌的房梁和墙壁下面。她明明能看见他们,却怎么也碰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血蔓延开……
“我一直以为那是天灾,原来……竟是人祸。”
第80章 入宫 这天下再大的事,大不过他的皇位……
“阿慈, 阿慈”
齐景轩接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沈嫣回神,只得轻轻推了推她。
沈嫣眼前场景骤然消失,回到如今所在的王府, 看着眼前的齐景轩和石安,心头仍狂跳不止。
齐景轩知道她定然是又想起了不好的记忆, 不想追问, 但事关重大, 有些事实在不能不问, 便还是斟酌着词句道:“阿慈,你是否还记得, 那座山……当时如何”
山甘宁城外那座山……
沈嫣闭了闭眼, 缓缓点头:“塌了。”
那座山确实是倾塌了, 许多山石树木从上面滚落下来, 整座山头似乎眨眼间便矮了一截。
但当时四处都在震荡, 都在垮塌, 她以为……那是地动造成的。
原来不是, 原来不是!他们一家从始至终,从京城至营州,都是被人所害!还有甘宁城那么多百姓, 也都是被人所害!
她的双拳攥得死紧, 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齐景轩心疼不已,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抹去, 她只能紧紧握着沈嫣的手, 试图以这种方式安慰一二。
石安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两人面色十分沉重,便也没敢接话。
齐景轩轻轻拍了拍沈嫣的手背,见她稍稍平复后才又看向石安, 问道:“可曾查清私采铁矿的人是谁还有你家公子,他怎么样了顺利逃出来了吗”
石安一怔,这才想起什么,慌张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他一路逃回京城,精神紧绷,方才乍然见到王爷,心弦一松只顾着哭了,险些将公子的信忘了。
“王爷,这是我家公子给您写的亲笔信,一应详情都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