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矿山中大部分都是当地人,我们并不认得,但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我家公子看着却觉得眼熟,仔细辨认后确定是谢家七爷。”
“公子猜测,那矿山就是谢家在开采,为的……恐怕是宁王殿下。”
至于为宁王做什么,显而易见了。铁矿最重要的用途就是打造兵器,宁王要那么多兵器,除了造反还能干什么
齐景轩在听到谢家二字时便心头一紧,拆信的动作更快了。
一路颠沛,信封的边角已经卷翘。好在里面的信并无大碍,字迹仍旧清楚,只是十分潦草,一看就是匆忙写就。
他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石安则还在继续说道:“我们逃出来时惊动了矿山守卫,虽未被当场捉住,但一路也逃得十分艰辛。”
“公子本想尽快返京,亲自将消息传给您。但四处关卡忽然变得极其严格,尤其是对外来人的盘查。”
“这一看就是奔着我们来的,倘若我们此时掏出路引,亮明陆家的身份,恐怕就再难离开了。”
“公子说这样四处躲藏不是办法,迟早会被抓到,便只留了两人在身边护卫,让其余人各自散去分头行动,想办法尽快回到京城,将消息传出来。”
“公子还说,谢家七爷是认得他的,保不齐还有什么京城人在那里。他们若是没有发现公子也就罢了,倘若发现,势必会立刻传消息回京,届时京城恐生大乱。”
“倘若他们先我们一步将消息传了回来,陆家那边肯定已经有人盯着了。公子让我们回来后不要去陆家,直接过来找您,我便一路扮做乞丐,先来了王爷您这。”
他说着又重重叩首:“求王爷救救我家公子吧!我一路快马至此也用了近二十日,这二十日……也不知我家公子如何了……”
沈嫣和齐景轩都清楚,陆衡的思虑是对的。若营州那边不知晓他的身份,只以为是有人误闯,便不会急着给京城这边传信。可一旦他们认出陆衡,或是长时间找不到人,定会让人将消息送至京城,让宁王和谢家早做准备。
陆衡本与此事无关,是齐景轩托他去的。此时好友出了事,他怎能不管,当即便叫来贺圆,让他安排人手赶赴营州。
沈嫣和贺圆却异口同声地说道:“来不及了。”
齐景轩一怔,石安更是心头一沉:“为何怎么就来不及了难道你们已经收到消息,我家公子他……”
贺圆摇头:“京城与营州路途遥远,快马疾驰也要二十日左右。若想更快,除非在沿途驿站不停换马,人马皆不停歇。但这是驿站八百里加急送信的速度,咱们赶去营州是要救人,派去的必定是精兵强将,中途不可能换人。便是马,也不是咱们说换就换的。”
齐景轩虽是王爷,很受皇帝宠爱,但要如此大规模动用驿站,让沿途所有驿站配合换最快最好的马,必得皇帝应允,让府衙出具文书才行。别说他并无实权,便是太子或宁王,这么大动作也是要跟皇帝报备的,不然便有谋逆之嫌。
营州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他们不得而知,但既然官府跟谢家有所勾结,便意味着他们可能动用当地兵马。如此情形,想要顺利救出陆衡,少说也要派百八十号人。这百八十号人必得是好手中的好手,还至少要一人双马,且是好马。不然只一匹马,路上就要把马跑死了。这么一算,光马匹就要近两百。齐景轩上哪弄这么多马去
若是没有这些人和马,想以最快的速度救出陆衡是不可能的。而速度慢了,陆衡那边又等不及。
“况且咱们大批人马离京,势必惊动宁王那边,届时……陆公子只怕会更危险。”
人越多,就越难掩藏行迹。若还要速度快,就更加无法遮掩行踪。宁王本就对齐景轩盯得紧,即便他没有收到营州那边的来信,看齐景轩派了这么多人往那边去,难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齐景轩他们的人是无法换人换马的,但宁王在营州既有铁矿,为了及时传递两地消息,沿途一定都有他的人马。这些人不一定多,但想送封信过去是很容易的。一旦他的信提前抵达,陆衡就危险了。
“王爷,事关重大,还是禀名陛下,让陛下处置吧。”
贺圆俯首道。
“父皇”齐景轩现在提起皇帝就生气,“我倒是想告诉他,可我就这么一封信,就石安几句话,他会信吗等他慢悠悠先把事情查清在定夺,双陆只怕都凉了!”
齐景轩知道皇帝的为人,他虽宠爱他,但也并非他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的。不然他早将自己被宁王害死八回的事告诉他了,哪还用得着这么费劲自己寻找证据。
先前的某一世,他万般无奈之下曾将自己反复重生的事告诉过父皇,结果呢父皇起初根本不信,是后来许多事情确实如他所言那般发生了,他才信的。
但今生自他说要求娶沈嫣的那一刻起,许多事就改变了,他已经没有证据再让父皇相信这样荒诞的事了。
何况如今父皇已经知道三月春宴是宁王所为,却将事情压下当做无事发生,这说明他并不希望两人之间的事闹大。他若此时拿着这封信入宫,父皇只怕会以为这是他为了报复宁王胡编乱造的。
贺圆一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若是他在旁给齐景轩佐证,皇帝应该会信。但问题是他也只是从石安带回的书信中得知的消息,不能确定这消息的真假。皇帝若是问起,他无从回答。
但他本能地觉得皇帝会信,还是想劝齐景轩试一试。
正想着应该怎么劝说齐景轩,就听沈嫣道:“他会信的。”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她,沈嫣目光坚定,拉住齐景轩的手,用力握了握:“他会信的。因为……这事关他自己。”
齐景轩一怔,莫名想起他揍了宁王的那天。
他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宫里的责罚,断定父皇已经知晓一切,只是选择了让他受委屈,选择了顾全大局。
那如今呢
如今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实证,但威胁到的是父皇自己,是他的皇位。于父皇而言,这天下再大的事,大不过他的皇位。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齐景轩瞬间明白了沈嫣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苦笑一声:“是我想错了。你说得对,他会信的。”
说着也用力握紧了沈嫣的手:“走,我们入宫。”
第81章 拍案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混账!”
皇帝听完齐景轩的讲述, 又看完陆衡写的书信后,气得一掌拍在了几案上。
“私采铁矿,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方才齐景轩和沈嫣入宫, 没有直接去找他,而是像以往那般以探望淑妃为由先来了昭华宫, 待将事情告知淑妃后, 再让淑妃派人去给他传的话。理由是孩子入宫了, 问他要不要过去见一见。
皇帝宠爱淑妃母子, 以往只要齐景轩入宫,他手头没事便都会过来, 并不引人生疑。
他刚来时也确实以为只是孩子们进宫探望, 叫他来坐坐, 到了之后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皇帝心中气恼, 又有些疑惑:“陆子游怎会去营州”
齐景轩让陆衡去营州的事除了他们自己几个知道, 其他人全然不知。外人都以为他是去哪里游山玩水了, 哪知他是直奔营州而去的。
进宫的路上沈嫣和齐景轩就猜到皇帝会问, 已经编好了说辞
“阿慈家中人口单薄,他们去年入京后,祖籍那边便没人了。清明忌日无人祭拜不说, 我与阿慈的婚事也未能祭告先祖。”
“正巧我成亲时子游说他闲来无事准备出京游历四处转转, 我便问他去不去营州,若去的话, 烦请他顺路到甘宁城走一遭, 帮忙到沈家祖坟祭拜一番,告诉沈家先祖,阿慈和沈大人夫妇在京城一切都好,我跟阿慈成亲了, 让他们放心。”
“子游应了我的请求去了一趟,哪想到竟遇到这样的事,如今只怕性命都要丢在那里。”
他一进门便跪了下来,这会膝行几步抱住皇帝的腿,恳求道:“父皇,您快救救子游吧,他是为了我才跑着一趟的。倘若他出了事,儿臣如何跟陆家交代”
皇帝一听便知其中漏洞,皱眉道:“营州距京城天高地远,陆子游便是出京游历又怎会跑到那种地方你莫要唬我!”
齐景轩一瘪嘴,低头做出一副被拆穿的模样:“儿臣……儿臣将城外的那座温泉山庄许给他了。”
皇帝听得心头一抽,险些没忍住往他脑袋上糊一巴掌。
那温泉山庄是历代皇帝冬日耐不得寒气时小住的地方,多少人想要他都没给。齐景轩三月里被人陷害,迫于无奈匆忙定了婚事,婚礼也办得很是仓促。皇帝心疼,觉得他受了委屈,这才将那庄子给了他做大婚贺礼。结果他倒好,转头就许给别人了!
不过这么一来,许多事就说得通了。
沈家姑娘因这小子的牵连险些丧命,万般无奈之下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应下前还先要了和离书,准备事情查清就走。奈何这小子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真的如愿娶到了心上人。
为了哄心上人高兴,也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想出这样的法子讨好沈嫣不足为奇。
大抵是他觉得只派个下人去营州不够郑重,他自己身为亲王又不能擅自离京,这才拜托了陆子游。
皇帝恼他不知轻重,什么都往外送,但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刚才怀疑过,齐景轩是不是提前知道了谢家在营州有所动作,这才派人去查。但仔细想想,谢家将事做得如此隐秘,他这个做皇帝的都不知,阿轩又怎会提前知晓
他若当真知道,早该告诉他这个做父亲的,让他惩处宁王才是,又何必自己冒着风险去查
皇帝心中疑虑消退,也顾不得心疼那温泉山庄,只道:“朕会下旨让人去往营州,想法子将陆子游保下来,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齐景轩大喜:“多谢父皇,多谢父皇!”
皇帝亲自调兵的话,就不用从京城这边安排人马长途跋涉地赶过去,只要一道旨意发出,让营州附近兵马前往即可。
如此既不惊动谢家那边,又能以最快的速度去营救陆衡。
皇帝见他一脸欢喜,怕事情不成他会失望,便又泼了一盆冷水:“别高兴得太早。自他发现那处私矿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了,朕调兵前往少说也要半月功夫。援兵赶到前他若活着,还有救下的可能。若是已经死了……那就当是为国捐躯吧,朕会嘉奖陆家的。”
发现了谢家与宁王谋反事宜,这的确是大功一件。无论陆衡回不回得来,都值得嘉奖。
齐景轩心中知晓有这个可能,但他不愿往最坏处想,坚定道:“子游一定还活着!一定!”
皇帝知道他与那几个狐朋狗友关系甚笃,叹了口气:“行了,你和阿慈在这陪你母妃说会话,别再用这些事烦她了,其余的朕自有安排。”
说完便要起身离开,临走时沈嫣却忽然叩首道:“陛下,甘宁城不过一边境小城,城池不高,屋舍也并没有多么牢固。倘若那矿山垮塌,甘宁城的房屋村舍是决计支撑不住的。城中人口虽然不多,但请陛下看在一城百姓都是您的子民的份上,尽早将他们从城中迁移出去另行安置,以免他们无辜受累。”
皇帝脚步一顿,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沈嫣,微微颔首:“不愧是沈卿的女儿,难为你有这份忧国忧民的心。朕会安排的,你起来吧。”
沈嫣心头大石落了地,再次郑重叩拜:“谢陛下。”
皇帝转身离去,临走时叫上了贺圆。
淑妃看着他离开,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再也看不见,这才沉下了脸。
“你好心将谢家谋逆之事告诉他,他却疑你。”
皇帝刚才问的那几句话看似随意,但明显是怀疑齐景轩。倒不是怀疑他言语的真假,而是怀疑他事先便知晓谢家与宁王之间的勾当。
自己的儿子总是无辜被牵连进这些事中,如今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皇帝,他未曾夸赞也就罢了,竟还对他有所怀疑,淑妃如何能不恼
齐景轩倒不在意,拉着她道:“这有什么的,母妃别气。父皇对谁都这样,也并非对我如此。”
淑妃一怔,转头仔细打量起齐景轩,片刻后忽而笑了一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道:“阿轩长大了。”
从前他偶尔也生皇帝的气,偶尔也会绷着脸发脾气,但从来没说过皇帝一句不是。他总是试图理解他,体谅他,像任何一个儿子崇拜自己的父亲一样,永远放大他的优点,忽视他的缺点。
但现在,他可以如此平静地说出一句:他对谁都这样。
淑妃知道这不是理解,而是认清了皇帝的为人,知道在意也没有用。天家父子,感情再如何深厚也与寻常人家不同。在皇权面前,皇帝最先在意的永远是自己。
齐景轩不愿让淑妃不高兴,故意打趣道:“您这话说的,儿早就长大了,都娶妻了呢。”
说着又一手拉过沈嫣,看看母亲又看看妻子,只觉得三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慈,这次多亏了你。”
淑妃也拉着沈嫣的手,恳切说道。
她是知道真相的,若非沈嫣坚持让齐景轩派人去营州看看,怕是要等到宁王造反时他们才知晓这些事。那时京城大乱,他们母子必然不会有好结局。
宁王现在就想置阿轩于死地了,若真叫他继了位,又怎会放过他们母子
沈嫣却是知道的,这件事只是提前暴露了两个月而已。即便没有陆衡去营州的事,两个月后那座矿山也会垮塌,届时有人私采铁矿的事便会被发现,宁王和谢家一样会暴露,他们永远等不到做好准备造反的那一天。
只是无论现在还是两个月后,都不知最终结果会如何。但起码……起码这次,甘宁城的百姓不必再受无妄之灾。
沈嫣亦诚恳回道:“是我要感谢王爷才是。以我一己之力别说发现此事了,便是回一趟营州也难。若非王爷,甘宁城满城百姓怕是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