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内侍小声道:“陛下,或是要下雨,咱们回去吧。”
李据如若未闻,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因有特赦,报信兵们可骑马入宫,并至政文殿前。
他们纷纷在丹陛前下马,上前汇报。
那些未到的朝臣们,他们的情况跟虞世龄的一模一样,家属皆不知情,人就凭空消失了。
不管是同党,还是平日政见不合者,一个一个,如似蒸发。
李据的面色不见喜怒,安静听着士兵们说话,只在他们说完后,他才会抬手轻轻一挥:“下去吧。”
乌云越来越浓稠,天地间的狂风似要将人吹起,李据的龙袍鼓吹得巨大,但他仍不肯回去。
他身后的大殿里,是今日入朝的大臣们。
大殿的门紧紧关着,他将他们关在了里面。
关起来,总不至于就忽然消失了吧。
这些大臣,就还是他的大臣。
里边跪麻了的大臣们,也不是一成不变就那样迂腐地跪着。
好多人小心地改变姿势,要么盘腿,要么坐着,有些人更是壮着胆子起身,活动双腿。
杭玉生此时就坐在地上,他的双腿笔直地伸在跟前。
相比起其他人,他的周围几乎空了,那些肱骨大臣们,是一个都没来。
坐久了,大殿里渐渐有人说起话,非常小声的交头接耳。
杭玉生听了一阵,听着听着,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吏部勋司主事伏水微身上。
伏水微正在按摩大腿,似有所感,回头看向杭玉生。
杭玉生的脑子里面冒出范等春早上的话,说要让他找吏部的人吵一架。
伏水微看着杭玉生:“?”
杭玉生想了想,在地上爬过去,伏水微哪里敢当,顿时也爬过来。
“杭大人,可是找下官有事?”伏水微小声道。
“诸葛大人,现在病情如何啊?”杭玉生问。
伏水微叹息:“糟糕着呢,哎。”
“哎,”杭玉生也叹,又道,“你们吏部,就来了你一个人啊?”
“大人的工部不也是?”
杭玉生愁眉:“老夫这心里啊,总觉得不踏实。”
伏水微道:“大人莫怕,皇上近年虽脾性不与,但待我们这些臣子从无半分过激。”
杭玉生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皇帝滥杀的都是太监或守卫,还从来没枉杀过朝中大臣。
只是乱杀人,总是不对。
二人说着,坐一块儿开始聊了。
殿外又一道闪电疾驰掠过,众官们回头看去,随后被雷声轰得纷纷捂耳。
有人这才发现,一直立在大殿门口的皇帝好像不见了。
又过去许久,离殿门较近的几个大臣,小心摸索过去。
探目张望了一圈,他们回过头来,用气音说道:“皇上走了!”
好些大臣都围来。
“真的走了!”
“那几个公公也走了。”
“不对啊,怎么守卫更多了……”
“是啊,好像增加了二十多人。”
杭玉生很懒,不想去,伏水微便也懒得去了。
二人就坐在这里,听着他们的对话。
一个大臣忽然鼓起勇气,抬手打开殿门。
门口的禁军立即相拦。
“拦我作甚?”大臣说道,“本官憋不住了,人有三急!”
守卫恭敬道:“大人,您随我来。”
“这是何意?”另一个大臣说道,“这是不给我们出去了吗?”
守卫答:“皇上有令,大人们暂时先留在殿中。”
众大臣面面相觑,那边的杭玉生和伏水微也傻了,回过头来。
守卫继续道:“若是大人们渴了饿了,吩咐小的一声即可。”
一个大臣忍不住道:“这是……软禁?”
另一人赶忙拉住他,示意他失言。
守卫将头低了一低,刚才的话,他便当没听到。
那名说憋不住了大臣迈出宫殿大门,随几名守卫离开。
而后,其他守卫将大门重新关上。
巨大的殿门带着沉沉的音色合上,在这空旷的大殿里,似响起回音。
杭玉生收回目光,忍不住嘀咕:“如此模样……还不如,还不如老夫也不来了呢。”
“大人,您这话可说不得,”伏水微忙道,“言多必失啊。”
杭玉生斜瞅他一眼:“莫非你觉得,失了自由,乃好事?”
“大人,咱们都是臣子,皇上令咱们留在这,那就暂留一留,又有何妨。”
杭玉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脑中再度出现了范等春的话。
不过这一次,是他自己想要吵一架了。
“呵,”杭玉生冷笑,“果然很吏部。”
第1369章 撕心裂肺
从政文殿至延光殿,徒步要走很久。
李据不要龙辇,就这么一步步走去。
沿路风光,他已看了五年。
五年不是一成不变的,但到底不会大变,他走着,看着,不时伸手去触碰那些花枝。
天空如墨砚翻入水中,晦墨色的铅云在高空的大风中一层层狂卷,连绵起伏,滂沱流动。
内侍跟在后面看得害怕,几次开口望催促李据,称要下雨了,不宜在外多留。
李据像是没听到,最后听烦了,让守卫们将内侍拖下去掌嘴。
回到延光殿,刚好申时。
尚还未至夕阳的天幕没有半点橙光,空气里弥漫着雷暴将大作的气息。
李据坐在外殿,殿门大敞,天地的风吹入进来,他花白的头发和长须在风里高扬。
杜文平跟着一个内侍公公走来,恭敬道:“参加皇上。”
李据疲倦地朝他看去,淡淡道:“免礼。”
杜文平见他模样,心里吃了一惊,前朝恐发生了不少事,还是极严重的大事。
虽然少女所说的时间就是今明两日,杜文平心底早有预设,可是真见到这般神态的李据,他才知她口中的话份量到底有多重。
杜文平手指发颤,他努力让自己镇定,道:“皇上,可要下官为您捶肩或按揉穴位?”
“不必,”李据看着殿门外的大风,“杜爱卿啊,如今这世上,恐怕只你是真心待朕的了。”
杜文平可当不起,抖着声音道:“皇上勿要这么想,出下官之外,皇上深受许多人爱戴的。”
“哈哈哈……”李据忽然狂笑,“朕的满朝文武,就那么几个人了,哈哈哈!”
“可能,事出有因啊!”
李据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话。
他就这么一直坐着,坐到外面下起瓢泼大雨,天色彻底无光,他都没走。
内殿里的一扇窗忽然被风吹开,风雨刮入了进来。
周围的内侍们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关门。
其中一个内侍大惊,拾起落在地上的一封信,再抬头看向窗扇。
这封信是刚从窗外飘入进来的,但它又没完全打湿。
内侍朝窗棂上方看去,或许,刚才是在窗外檐下。
旁人问:“这是何物?”
拾信的内侍这才低头去看上面的字,看清后,骤然大惊:“阿梨!”
内侍赶忙朝外殿走去:“陛下,陛下!”
这急促的声音让李据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他大怒:“一惊一乍作甚!大呼小叫!”
内侍双手递去:“陛下,窗外吹落进来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