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头中等的男人跛着脚走出,冷冷地看着夏昭衣:“我们没有头儿,你放了我们的人。”
夏昭衣看了看他,再看向大妮的哥哥李万顺。
从他们的站位可看出,他们关系亲近。
“你叫什么?”夏昭衣问。
“我姓童,家排老八,他们喊我童老八!”
“好,既然你站出来,那我这话便说与你听,”夏昭衣看着他道,“我们不是大平朝的兵马,你们不用杀我们报仇,也无需灭我们的口。我只有数言,你听或不听,是你的事。”
“你先说!”
“一,天下格局已定,戏是那些大军阀们唱的,你们此时举兵已晚,你们要么在最短的时间里被杀掉,要么被人故意养肥,替他们当抢掠的打手,他们再一刀宰了你们。”
“说笑了,这位娘子!”童老八冷笑,“我们不造反!”
夏昭衣也冷冷一笑:“不造反,你们手拿兵器这样聚在一起是?”
“我们保卫家乡,何错之有?”
“那你们灭了井中一家人的口又是?”
童老八眼神浮现浓浓杀意:“谁告诉你是我们杀了他们的!”
“他们的死只有你们知道吧,你们家里的亲人知道吗?隔蔻乡里的其他乡民们知道吗?”
一个男人举起手里的榔头:“你住口!”
“我来猜一猜,井中那个男人不想与你们一起造反,连夜带着老母亲和妻儿准备逃跑,被你们的人发现后慌忙追来,追到此地,你们的人杀了他们,因为来不及处理尸身,便直接丢在了井中。对不对?”
童老八大怒:“够了!就算我们要造反,与你何干?你既不是大平朝的人,就不要多嘴!我们也不会去抢,我们不是朱喆!”
夏昭衣寒声道:“二,自古起义者,无不抢掠。人要抢,粮食要抢,衣物也要抢,走哪抢哪。你们对井中同乡尚做到连幼儿都不放过,我不信你们只抢富人,不抢穷者。”
另外一个男人站出来:“就算抢了穷人又如何?别人能抢,我们不能抢?凭什么?”
夏昭衣继续道:“三,一旦起义,你们不会被轻饶,整个隔蔻乡也会因你们而丧命。你们乡中被朱喆掳走送去京城的姑娘们,下场只会更惨。”
好多人的神情僵凝住了,眼底渐渐浮起犹豫。
童老八朝他们看去,暗道不好,随即怒瞪向夏昭衣,眼睛几乎要喷火。
好恶毒的女人,一句话,直接将他们离间了!
活着的姑娘,和已死的姑娘,被她一句话分成了两派!
童老八身后侧的李万顺也愣在了那。
第1504章 是夏家军的信使
大妮的死讯是一站一站不分日夜送回来的,在大妮尸体送来前,她的死讯已提前七日送到。
在这之前,隔蔻乡的另外一个姑娘也死了,在被抢走的路上早早就病死了。
这位姑娘的死讯是一个同乡在半途听闻后带回来的,身高体貌,被掳走时的衣物都对得上,但只知那姑娘的尸体被随意扔在野地,不知具体地名。
家人无从找起,出去打听两个月,一无所获,那尸身的下场只可能是被山地里出没的野兽啃得一干二净。
这个姑娘,正是童老八的亲妹妹。
童老八怒瞪着跟前的少女,恨不能扑上去将她生吃活吞:“你这臭婆娘,你的耳朵聋了?我说了,我们隔蔲乡的事,跟你没屁点关系,用不着你这个外乡人跑来指手画脚!你滚!不然我们跟你鱼死网破!”
夏智伸手指去:“说话客气点!我们二小姐可没说脏话!”
詹宁也叫道:“别以为我们脏话骂不过你!”
夏昭衣松开手里的鞭子:“我说了,我只有几句话,听不听随你们。都是活了二三十年,长了脑子的人,你们该有自己的判断。”
脖间的鞭子一松,被她控制的人慌忙跑走。
童老八冷笑,没有说话。
夏昭衣对詹宁他们道:“我们走吧。”
詹宁冷笑地看向童老八:“你们这么多人手里拿着家伙,结果连我们几个都对付不了,还想去造反!”
隔蔻乡众人的面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
四人转身离去,面对着他们的后背,众人都不敢上前偷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
童老八浑身都在发抖,眼眶渐红,忽然高声大喊:“臭婆娘,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应该替我妹妹去曝尸荒野,被野狗野狼分食!”
詹宁和夏智赵亚同时停下脚步,一下大怒。
“不用管他们,”夏昭衣低声道,“他们心里有恨,让他骂吧。”
童老八越发激动,快步上前:“死的不是你,不是你亲妹妹,你懂个屁!我们隔蔲乡乡民没做过半点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我们的家人要被打死,我们的妹妹要被抓走!我们想报仇,关你屁事!”
“不让我们报仇,就让我们窝囊的活着吗?!我们是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亲人,算什么男人!”
“你说话就像是放屁一样!什么叫做被抓去的姑娘下场只会更惨,她们已经足够惨了,还能如何更惨?而且她们肯定指望着我们救她们!”
“我妹妹不是第一个,大妮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能已经有其他人死了,但我们不知道!!”
“站住!”童老八快步追上去,“你们站住!”
就在离夏昭衣还有几步近的距离,詹宁转过身来给了他一脚。
童老八被踹飞在地,詹宁已经收了七成力,仍将他痛得滚地捧腹。
隔蔲乡的人立即跑上来扶他:“童老八!”
詹宁伸手指着童老八:“你这些话你们自己听着就行,别跑来给我们讲。我们当兵打仗的,这几年什么人没见过?哪个起义的不是苦命人?到最后,这些起义的有几个是好东西?刚才你们自己都说了,就算是穷人也要抢!就凭这句话,我们二小姐没有一刀给你杀了,已经够宅心仁厚了,你还在这没完没了!”
童老八捂着肚子,痛得五官皱成一团。
“滚!”詹宁道,“该说的我们二小姐都已经说了,现在各走各的!”
回去的路上,赵亚有几分不解:“二小姐,我忽然想起来,他们应该是去找朱喆报仇,我们刚才若是将朱喆已死的消息告诉他们,会不会算是一种慰藉?还能打消他们起义的念头?”
夏昭衣摇头:“不能说,隔蔲乡是大平领土,大平虽内乱不休,但它的统治官阶层次分明,制度趋于完整。朱家军覆灭一事,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传到这,我们如果提前说了,他们人多嘴杂,传了出去,迟早会传到当地吏员的耳朵里,对他们没有好处。”
赵亚点点头:“若是如此,便算是给那些当官的留了一个把柄了,要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就怕遇到想立威或者看他们不顺眼,想整他们的,那就不好说了。越是小地方,有点权势的人越喜欢欺负人。”
夏智叹道:“那厮骂得真难听,二小姐却还在为他们考虑。”
夏昭衣笑笑:“无妨,听别人骂一骂我也是好的,如今成日被你们夸,双耳如似泡在蜜中,都要招蜂引蝶了。”
几个个头高大的男人哈哈大笑。
回去后,他们吃了点东西,便抓紧时间休息。
夏昭衣也很困,她躺在帐篷里的行军床上,手里捏着莹润的玉麒麟,脑中在想今日那些所见。
想了很久,她轻轻闭上眼睛,对着玉麒麟自言自语道:“其实,起义是没错的,敢于反抗,这是血性,这是好事,人总不能麻木的活着,对吧。”
说完,她又像是自问自答,点点头:“嗯,对的。”
夏昭衣被自己逗笑,淡淡弯了下唇,握紧玉麒麟,声音变沉重:“沈冽,古来起义者,能有几人真成大业呢,他们关卡重重,要么初期未成形前被灭。要么目光短视,被一时掠夺而来的财富利欲熏心,就此罢停。就算冲破这些阻碍,后期还有各路世家门阀的目光盯来,要以阴谋阳谋之手段,来掠取战果,只有极少极少人能成大业。但不是被逼急了,他们又怎么会去起义,他们最善良质朴,有屋居,有饭吃,就算陋室漏雨,粗茶淡饭,他们也会咬着牙过下去。如此简单心愿,天不善待,人也不善待。”
说着,夏昭衣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玉麒麟:“晏军呀,河清海晏。”
她又笑了:“会有那一日的,哪怕我们不能活着见到那一日,但一定会有。”
相隔千万里,一匹快马穿过重山关城,终于在晏军驻守的规州阅江泊大营前停下。
正在大营附近边喂蚊子边聊山景城风土人情的苗忠海和谋士惠劲起身看去。
“哎呀,”惠劲开心道,“是夏家军的信使!”
“走走!”苗忠海也乐了,“快去看看!”
第1505章 她的来信
大帐里乱糟糟,吵成一锅粥,这在沈冽的营帐里极少发生。
也是因为被吵得耳朵疼,惠劲和苗忠海才跑出来的。
那边,平岳峰和徐力一派,叶正和程解世一派,两方人马在议价军需。
这头,梁俊和季夏和在争路线上的布防安置。
军桌上的沙丘地形被不慎碰乱,毛竖行正在同人补救,焦头烂额。
沈冽这位主帅没闲着,他立在营帐东北帐门处,和张翅在说话。
张翅在河京曾想追随夏昭衣,被夏昭衣婉拒,在一旁的牧亭煜建议下,张翅隔日去城外找常志成。
因张翅在夏昭衣身旁立过几个功,且已被主持河京军政的高舟提拔为将军,所以常志成做不了张翅的主,张翅又辗转寻到规州。
之所以用辗转二字,因为这段时间沈冽路线不明,行踪不定,张翅是前几日才找来的。
沈冽欣然接纳了他,同样给他封了个将军,不过张翅身上还有伤,暂时他跟在沈冽身旁。
沈冽现在同他在聊的,便是张翅对各大势力的看法,以及张翅自己意愿想去哪。
耳听着这大帐中的七嘴八舌,岁数快三十了的惠劲忽然生出玩心,他拦住夏家军信使,用不算多嘹亮的声音冲沈冽那边喊道:“将军,夏家军的信使到了!”
仿若按下了水车的机关轴按钮一般,整个营帐渐渐静下。
众人的眼睛纷纷看来,沈冽那双湛深的黑眸更是第一时间掀起。
惠劲感叹,看吧,“夏家军”三字在这个大帐里的存在感远胜自个家的“晏军”。
沈冽大步走来,问夏家军信使:“口信还是?”
“见过沈将军!”信使恭敬道,双手递出一份沉甸甸的信封,“二小姐要我亲自交给您!”
说是信封,差不多都算是一份小包裹了,这厚实重量令沈冽心底着实开心。
沈冽温然道:“长途跋涉,辛苦了。叶正,速带这位兄弟去休息。”
“是,少爷!”叶正快步而来,热情地将夏家军的信使领去吃喝休憩。
营帐里争来争去的人都走来:“少爷。”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