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和一脸坏笑:“沈兄,你迫不及待想看信了吧?”
“不着急看,”沈冽将信收起,面淡无波道,“你们继续。”
叶正一走,程解世少了一员猛将。
平岳峰和徐力的口才是一等一的,晏军的八成兵马都是他俩的嘴皮子招募来的。而程解世平时话不多,少了叶正,一下子落了下风。
但程解世也不慌,他干脆闭嘴,不跟他们掰扯。
梁俊和季夏和争得没他们凶,二人斯斯文文,一下“梁兄此言差矣”,一下“季兄说得不对”。一张行军布防图,被他俩的炭笔画得快无处落脚。
毛竖行那边将沙丘重新补上,小旗子也插上,瞅了瞅一旁雷公山西南角的禹仙陂,他将倒掉的那块代表神女石像的小石头端端正正插了回去。
众人吵的吵,忙的忙,有几人吵着吵着一转头,发现东北大帐门口那,他们丰神俊朗的年轻将军没了影踪。
惠劲和苗忠海继续喂蚊子,不同的是,这会儿多了个张翅。
三人背对着河道而立,用跟蚊子打招呼的声音在细细碎碎嘟嘟囔囔。
“咱们怎么一块来了呢,我为什么要来呢?”惠劲皱起眉头说道,一边盯着路口,如有人来,得出点声给河边的沈冽知晓。
苗忠海这段时间同叶正一样,一直跟在沈冽身旁,对此不觉有什么。
张翅的声音最低:“阿梨姑娘的信,让咱们将军这么开心吗?”
惠劲和苗忠海同时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沈冽背对着他们,坐在河边干净的大石块上,夕阳的光让河面粼粼,也给沈冽的面庞照得温和。
信封里有六封信,一块玉,两个包裹严实的小包袱,约他掌心大小。
其中一个椭圆形,包得又硬又扁,沈冽揭开一层又一层的防水油纸,烤肉的咸甜香味溢出,里面躺着十几张椭圆形的蜜橘色肉脯。
最后一层油纸贴着张字条:数日赶路,偶而偷个懒,便衣进城时意外遇见,可香可香,来,尝一口。
沈冽弯唇笑起,皓齿灿烂。
另外一个长方形,也是与他掌心相等,但厚度达一寸,里面规规整整躺着两个棱角圆滑的正方形小药盒。
一张纸条贴在两个药盒上:听闻上次在衡香水畔赠你的药膏你一直带着,看来好用,又做了一个。你放开手脚用,不必省,自然,我希望你是永不受伤的。另外一盒药膏,止血之效,效果奇佳,也希望你用不上。
沈冽眼眸深了几许,指骨分明的长指轻拂过药盒,恨不能立即抛下军中一切,朝她的方向追去。
远处梁俊和季夏和寻来,还未靠近三十步,就遥遥被惠劲他们摆手势赶走。
沈冽在这片安静河畔,拆开第一封信,缓缓看,慢慢读,逐字逐句,视线跟着笔锋走,脑中皆是她笔端着墨时的清丽眉眼。
她率领夏家军一举端了金乐镇的边防,天下早便传开了。
河京这边第一时间炸开锅,整个河京的老百姓都提心吊胆,怕宋致易一怒之下,举大平朝之兵力,过来找河京报仇。
但沈冽知道不会,宋致易没那胆,不仅是田大姚和云伯中在一直盯着他,更因为夏家军还在大平朝的领土上撒着野。
宋致易若真敢对河京下手,以她和夏家军的突袭本领,不定直接闯入永安,直捣黄龙。
毕竟她有“前科”,当年大安道上,她立在马车车顶,蔑视群雄,只差一步就能万军之中取皇帝首级。
衡香能在几方势力的包夹之中安宁至今,除却早期倚仗东平学府之名外,如今靠得,其实是她。
灭衡香,易。
灭了之后,如何迎接一个顶尖刺客的盛怒,难。
这是他们谁都没提,但谁都避不开的忌讳。
第一封信上所提,便是这事。
她在信的最后提到,不想一直差人送信,信使会很累,所以她写完后会留着,攒够六封再送。等他看到这封信时,他绝对已知信中所提之事,但她仍要送来,别人口中传来的,和她笔下亲述的,绝对不同。以及,她要记下今日之心境。
“阿梨留”。
沈冽抚平信纸,目光朝其他五封看去,一时竟不忍再读。
读完一封,少一封,他想省下来,每次思她至盛,难以自拔时再读,以慰相思愁苦。
可惜,他们不是等闲人,信中所提并非春花秋月,风雪香树,他们各为统帅,各有职责。
果然,第三封信中,她问他,江南兵营那一块,他是否要准备动手了。
问得不是是否有意要动手,而是肯定语句。
她竟知道他对江南兵营的心思。
第1506章 沈冽的祖母
沈冽的确盯上了江南。
江南离得虽不如大平朝近,但规州的曲阳山岭和熙州明台县的极星山,拦住了西面的松州与华州。
南面的江南盖州反而和规州一衣带水,两地地势平坦,畅通无阻。
有那样一句古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不仅对他们而言,对江南兵营的庄孟尧亦如是。
年老体衰,成日被噩梦所困的李据早在退出永安时已无大志,他窝于河京,心心念念恨着的只有二人,一是阿梨,二是宋致易。
对庄孟尧,李据没动过半点心思,这也让庄孟尧无畏。
庄孟尧一边继续对李乾假意称臣,一边坐山观虎斗,看着北面的田大姚、宋致易、云伯中,还有其余大大小小各方势力在那斗得你死我活。
但现在,河京变天,河京已不是那头昏昏沉沉碌碌无为的病虎了。
庄孟尧当初几次差人到虞世龄那试探,已见其不安。
相信令他更不安的是,他的试探、示好,河京半点反应都没有。
庄孟尧坐不住的。
不过他坐不住也不过就那样,不会有什么大作为,这也是夏昭衣一直没管他的原因。
沈冽却不会不管。
他盯上江南兵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庄孟尧是个大草包。
这几年,庄孟尧是乱世里过得最舒服的,在旁人眼里,他处世圆滑,八面玲珑,投机钻营游刃有余,但在沈冽眼里,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庄孟尧是有野心的,否则他不会建立军察部,军察部针对得便是外边打得乌烟瘴气一团乱的各路军阀。
还有当初,他在李志喜突发恶疾身亡时坐上江南兵营正将之位,随后党同伐异,将整个江南兵营的权力牢牢控制在手里,都可见其人野心之大。
但不幸便在于,他的实力匹配不上他的野心。
在别人乱七八糟打了这么多年的时候,拥有安稳时政的他却一成不变,因循守旧,政绩乏善可陈。
不说是乱世,就是太平年间,沿袭旧规都难以走远。为政治世的法则之一,不进,则退。
还有那军察部,成立至今,不见作为,连小鱼小虾都未捉到几只。非要夸的话,只能说未造成冤假错案也是好事。
这兵权和这军察部,若交给田大姚宋致易或云伯中,都绝对能发挥出它们的最大用处。
可惜落在庄孟尧手里,毫无建树,收效甚微。
遥想当年他坐上正将之位,一手包揽大权,也不是他的本事,而是他的时机。
大局已稳,稳中得胜,仅此而已。
所以,沈冽必须要江南兵营动手,在庄孟尧牢牢抓着大权时将他拿下,好过等他下位后,换一个不知深浅的新统治者要容易。
仍是那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江南之地,自古出奇才,且江南富庶,拥有源源不断的供给力,若换一个有才能者上位,它势必成河京之灾。
而河京,是她一手开垦的耕耘地,她亲手在此播下星星之火,并盼着这颗种子开出盛果,她眸中的明光和期盼,沈冽不容任何人去熄灭。
此事,他原本也要写信同她说的,她在信里却主动提到了。
第三封信的最后还提到一件事,她想建一支岭州女兵营,补充到猎鹰营中,此事已写信告知了高舟和杨冠仙,由他们挑人去负责。
第四封信是夜间赶路停下时的琐碎,瞧见了一只呱呱乱叫的小青蛙,她说她也不知为何,盯着那青蛙瞧了半日。
可那样盯着瞧,光阴慢慢淌,竟觉无比畅快。
巧得是,沈冽此时就在河边,在读到这些语句时,他一抬头,便正看到对岸一只蹦过去的小青蛙。
沈冽不由又一笑,俊美雪白的面容清隽无双。
那边还立着的苗忠海幽幽轻叹:“将军平日一目十行,今日真慢啊。”
惠劲忽然道:“苗忠海,你有心爱的姑娘吗?”
苗忠海被问住了,想了想:“小时候,中意过隔壁家的女娃。”
张翅竖起耳朵,朝他俩看去。
“后来呢?”惠劲问。
“后来发现,她是我爹和后娘生的,生她那年,我爹和后娘得了重病,实在养不活她,这才送邻居的。”
惠劲松了口气:“幸好你发现得早。”
张翅好奇:“那你们认回来没?”
苗忠海摇头:“我家一直穷着呢,人家过得好好的,认回来干啥。后来没多久,她便成婚了,说来她嫁得那人还不错,有份小差事,在艾山家当了个小管事。”
“艾山?”这名字,惠劲听着有几分耳熟,想了想,道,“探州林建锐的副将?”
惠劲自荐到晏军已有多月,因是谋士,和梁俊季夏和他们走得较近。
闲时听他们聊到过探州,林建锐旁有个叫艾山的副将,逢人便喜欢问对方可有婚配,想把他三女儿嫁出去。
为此,梁俊还“喜当爹”,谎成已婚,并有个三岁的儿子和一岁的女儿,这才糊弄过去。
惠劲点点头:“艾山是林建锐身旁的得力副将,蔺公又视林建锐如己出,你这妹妹的夫婿跟在艾山手下做管事,不说前途如何,至少安稳,不愁温饱。”
苗忠海忽然话锋一转:“惠先生,那你呢?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惠劲哈哈乐了:“从未有过,我父亲是乡里教私塾的,从小管我甚严,我一心只读书,婚嫁之事,只想考出功名后再说,结果你瞧,世道乱咯。”
说着,二人将目光转向张翅。
张翅的脸色忽然不自在,有些不敢启齿。
中意的姑娘,他当然有,不过都是花街柳巷、红粉青楼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