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五妹守在楼上窗口处。
二人紧紧盯着外面黑黢黢的街道,耳朵也竖着,任何一个细微的动静都没有被放过。
黎明缓缓来了,林五妹很困很困,一个打盹,她险些撞在柜子一角,赶紧强打起精神。
少女清哑的声音忽然在房门处响起:“你怎么还没休息呢。”
林五妹忙回过头去,少女一身束腰玄衣,很厚实,但因为她身段纤细,看上去并不臃肿。
她的发丝和肩膀上落着雪粒子,足下的鹿皮靴也有些雪。
确认是外头回来的,但她一点都不喘,身上也没有半点腥气。
林五妹起身迎去:“阿梨姑娘,你回来了。”
“嗯,屋子里可有热水?”
“有的有的,灶台上一直烧着。”
“好,我去沐浴,你快些休息吧。”
林五妹看着她转身离开,抬手揉了下自己的眼睛。
真的……去杀人了吗?
她见过很多刺客,但从来没有见过谁有她这般轻闲从容的。
但回来了就好,她可以去睡了。
林五妹到头就睡,但这一觉显然不能睡饱。
没多久,她便被街上纷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吵醒。
这混乱动静实在可怕,好像是打仗之前,满城慌乱奔逃之象。
不过林五妹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继续睡。
夏昭衣昨夜一共进了七座府宅,这七座府宅中,因为孟府在旧商街,所以这里围着的人最多。
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抬出来,已数不清有多少具了。
遮盖尸体的布不够,最后抬出来得尸体,直接用衣裳遮盖在上半身。
在最后面,几个吓坏了的小妾领着孩子出来。
问她们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们没有回答,痴痴傻傻地跟着走了。
七座府宅中离旧商街最远的一座府宅,离朱修英公雪香松林的府宅,只隔着二里。
听闻此事,刚满十四岁的雪香花带着两个婢女去找雪香神木,要雪香神木陪她一起去看看。
雪香神木坐在秋千上,目光眺着远处的山,没有反应。她侧容纯净洁白,被雪地衬得晶莹剔透。
“姐!”雪香花绕到她跟前,“我们去看看,这件事可能会很严重!”
“姐?”
雪香花皱眉:“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你这辈子都要这么下去吗?姐姐,你可是我们兰泽城第一美人,你是我们雪香家族的骄傲!你是一朵漂亮的花,你再这样,可是会枯萎的!”
雪香神木终于开口:“你不要烦我。”
“哼!伤害你的是汉人,你却对你的家人使性子!而且姐姐,你是幸运的,当初一起去华夏的人,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闭嘴!!”雪香神木低头抱住耳朵,“你滚,快滚!!”
“真是好赖不分!那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雪香花带着一行人准备出府,才出内苑便吓了一跳。
整个外院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人。
雪香花就地打听,听闻三叔父全家除了三个妾室和两个婴儿活着外,其他人全部被灭口,雪香花吓傻了,立即掉头回去找雪香神木。
雪香神木已经回房了。
她掀开一个大木箱,木箱里最上面放着一卷画轴,一块生生玉。
旁边是几个大小一模一样的长方形大木盒。
这些木盒里装着得全是书信,一人专属一个木盒。
雪香神木拾起其中一个木盒,去到四角矮桌前席地而坐,将盒盖打开。
里面的书信不多,只有八封,比起与她书信往来最频繁的李四妹,八封非常少。
但这八封也是所有信里写字最好看的,而且为了照顾她,特意写得是北元文字,落款是孟。
雪香神木一行行重新看去。
对方曾提到过几个联络方式,这几个联络方式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林五妹太疯了,竟跑去刺杀陶岚。
和彦颇满天下通缉林五妹,此消息传到孟公他们耳朵里,不知道会如何想,会不会就此断了和北元这边的联络。
雪香神木不想和他们断开联络,这群人都有很大的本事,和他们合作谋事,利大于弊。
而且,她要报仇。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姐妹病死而无钱为她医治,更不提将她的尸体带回北元,只能简略的用泥土和杂草掩埋,把她留在汉人的土地上。
这份痛苦,宛如巨大的噩梦。
她出身便是顶尖的天之骄女,从未那般穷困潦倒过,回来这一路,她连草皮和泥土都吃过!
并且回到兰泽城后还被告知,弟弟雪香秋元的头颅被沈冽的人砍了,装在马车里送到城门口。
欺人太甚,此仇一定要报!
“姐,出事了,不好了!”雪香花快步跑进来,慌张道,“三叔父家被灭门了!!”
雪香神木大惊:“你说什么?”
“不止三叔父家!昨夜一共有七户人家出事,就连旧商街的孟家也出事了!”
雪香神木傻眼,起身道:“你说的孟家,可是孟津辞将军?”
“对!除了各房妾室和小孩,大人全死了!昨夜一共死了两百多人,凶器据说是弩箭为主,匕首为次。现场没有寻见半个血脚印,据说街上都在传,说是,是幽灵干的。”
雪香神木皱眉,沉声道:“会不会,是她?”
第1565章 文白溪
“姐姐你知道?是谁啊?!”雪香花忙问。
雪香神木朝刚才打开的大木箱子看去:”照你所说,全是暗杀,你觉得对方会是几个人。“
“能在一晚上杀这么多人,至少也得五个吧?”
“不可能,五个人,现场却连半个血脚印都没有,这是非常难以办到的。”
“如果对方全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呢?”
雪香神木摇头:“孟家人也是高手,要想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将他们杀了,还是在晚上,需得一次次摸黑潜入他们房中才能办到,这样的高手,你以为草原上的草,那么好长的吗。”
雪香花点头:“也是,但凡惊醒他们其中一人,只要发出任何叫声,其他人就都会醒。我不信这世上有可以同时和孟家三个以上的男人过招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高手。”
雪香神木起身回到大木箱子前,将大木箱子重新打开,取出里面的画轴。
“姐,你在干什么?你都不准我碰那画的。”
雪香神木将画轴在桌上铺开,看着画中少女,低低道:“我所说的那样的高手,是少之又少的。”
画上少女俏生生地立在江畔,束发马尾,细腰长腿。
画里的江水很清很静,但江风很大,少女的青丝和衣袂飘举灵动,很是鲜活。
她侧首的模样,一双眸子像是看着正在看画的人,眉眼温和安静,好像在听正在看画之人要对她说些什么。
旁边有一行小字:夏女阿梨,癸巳年十一月,游州从信府。
雪香花不认识汉字:“这画上竟是个女子,这个女子是谁?汉人吧。”
“这画,是我从七散山带回来的,吕无为的那个小院。”
雪香神木眼神变冰冷:“要完成如此超绝的暗杀,那杀手不仅得有傲视凡尘的天赋,还要自幼便开始刻苦训练,以及最为关键得是,她得有一个极其厉害,同样堪称当世翘楚的师父去教她。我能想到得只有这个人,阿梨。”
“这画上女子,便是你们常说的那个阿梨。”
“将这画拿去吧,令人照着画,如果真的是她,对着这张脸去抓人,就一定能抓到。”
“她是长这样吗?”雪香花偏着头打量画上的女子,“瞧着还不赖,但也就那样,跟姐姐你没法比的。”
雪香神木忽然暴怒:“都什么时候了?!比什么比?好看有那么重要吗?能帮我们统治华夏吗?能帮我打赢仗吗?能让我不吃路上那些苦吗?能让金枝活过来吗?能让她的尸体回来安葬在我们的草原之上吗!”
“世上好看的人那么多,阿梨那样的身手和智慧却凤毛麟角。你还在这没法比,没法比!你要不去外面问问所有的男人,如果有的选择,他们是要我这张脸,还是要阿梨,或者阿梨她姐夏昭衣啊!!你疯了是吗?”
“今后也别再对我提什么孟家高手,论单打独斗,你拎一个孟家高手出来,不过只是与阿梨过招的门槛!”
“大哥什么下场,木布伊凡现在又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你就应当去七散山,吃一吃那日我们所受的苦!”
雪香花惶恐道:“姐,你别生气,我随口说的!你不要再骂我了!”
“你随口说的才更为可怕,你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阿梨都已经单枪匹马只身杀到我们兰泽城了!!你这个废物!!那是阿梨,她不是什么幽灵,但她比我们草原上的邪神阿漠纳秋更可怕!她是这世上最为顶尖的杀手,你懂不懂!”
雪香神木一把拾起桌上的木盒和信,转身离开。
头一次被骂得这么狗血淋头,雪香花脸色惨白惨白,眼眶忽然一红,扁着嘴巴哭了。
夏昭衣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醒来后,詹宁和赵亚总算来了。
不过二人都冻伤了,一个都是鼻涕,一个直打喷嚏。
詹宁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委屈自责道:“二小姐,我俩不争气,白来就算了,还生病了要成为拖累。”
林五妹低着头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两碗热腾腾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