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巷口时,夏昭衣看到几个锦衣华服的男人们在讨价还价。
一人骂另一人,如果军队都调去对方家中守着了,那他家怎么办。
夏昭衣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走,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停下。
易书荣家的正府大门,就在前面半里外。
那边目前戒备最森严。
而她右手边的这堵高墙内,是易书荣的亲姐姐易静旖的郡主府。
和彦颇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应该就是同意陶岚将她的叔叔陶岱卓接到北元来。
陶岱卓一靠近陶岚就发疯,逼得陶岚去央求易静旖,将陶岱卓留在她这儿。
那样一个疯子,自然不可能放在郡主府,夏昭衣今日过来,就是来打探他所住得庄子在哪的。
要打听这个非常容易,夏昭衣翻墙而入,用匕首胁迫一个落单仆妇,很快就问到了答案。
她没有灭口,收回了匕首。
“我不杀你,我昨晚杀了那么多人,但我只对守卫和当家主人们下手,我连他们的妾室都没有杀。”
仆妇瘫靠在石墙上,颤抖声音道:“谢谢…谢谢你,不杀我。”
“如果你敢将我今天到这里的事情说出去,我下次还会来找你。我认得你的脸,我记下了。”
“我不说,我绝对不说!”
夏昭衣没有在郡主府多逗留,怎么进来的,便怎么出去。
仆妇瘫坐在地,抬手捂着自己的脖颈。
尽管少女没有下重手,但是太过锐利的匕首,还是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很浅很浅的血痕。
缓了缓,仆妇从地上爬起,掉头去找易静旖。
庄子在城外,夏昭衣跟随一支出城的商队离开。
她坐在一辆驮着货品的马车上,旁边是两个牧民少女,一直在抱怨,今天在城里的时候不停被官兵拉住问话。
除却抱怨之外,同其他北元人一样,少不了对“阿梨”的咒骂。
她们双手握在心口前,向草原上的天神祈祷,希望阿梨快点被抓到,她手中沾了那么多鲜血,她应当被架在草原上被人扔石头,再被活活烧死。
夏昭衣抬头看着她们往上望去的巨大天空。
天云滚滚,阴沉晦暗,大雪从上飘下,浩浩洒洒,在人烟渺茫的大地上飞荡。
真神?
若有真神,当保佑你们风调雨顺,物盛人丰才是,它保佑了吗。
它没有,因为它不存在。
风雪越来越大,马队很快经过夏昭衣要离队的路口。
因尚台宇连年烧杀掠夺,抢光了整个至屠,华夏的货币也跟着流通到了北元。
甚至,华夏的钱财比北元原本的货币更值钱,因为华夏的钱财可以直接购买从华夏私运过来的笔墨纸砚和瓷器丝绸等。
夏昭衣支付了昂贵的坐车钱,下车后,在风雪里朝靖安侯如今所在的收业庄而去。
收业庄在高峰山脚,修了两个巨大的弯口。
山坡下植被茂盛,隆冬寒雪覆盖其上,一棵棵高树参天,宛若庄子的护城墙。
夏昭衣一直不是好好走路的人,有近路走近路。
高不可攀的雪坡,她轻松翻上,省了绕来绕去的时间。
进到庄子里后,她先去寻了一个地方,将脸上洗巴洗巴,头发也放落下来,扎起通缉令上的那款马尾,而后将随身带来的小铜镜塞回怀里。
靖安侯不久前去了一趟明芳城,因为严重刺激到陶岚,和彦颇将他第一时间送回,并下了死命令,在之后的两年时间里,陶岱卓再不得出庄子半步。
进到庄子里时她就听到了陶岱卓的笑声,非常洪亮。
夏昭衣本想在这里睡一觉,等易静旖带军队过来,但陶岱卓那笑声魔音绕耳,她实在睡不着。
夏昭衣索性起来,去后院霍霍他们的木柴。
她在鼻子下系了条手绢,避免尘屑飞扬。
随后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木块,木块很沉,乃万年金丝楠乌木,里面装置着锋利的玄铁刀片,专门用来削弩箭的。
臂弩所需弩箭不需要多长多粗,这乌木块,塞进去一根直径为两寸的木头,从另外一端可同时出来七根锐利的箭矢。
就这样,她在满地的木屑中,明眸望着窗外天光,一直坐等到天黑。
第1567章 我们是您的子民
仆妇将夏昭衣打听收业庄位置的事告诉易静旖后,易静旖第一时间去找父亲。
易兰成迅速调集军队,未跟随易书荣离开的易家所有亲兵骑卫,约还有一千五百人,在易兰成和易静旖的亲自带队下,出发前往收业庄。
陶岱卓笑了一下午,终于笑累了。
他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地喝酒吃花生,听着旁边的曾夫人弹琵琶唱小曲。
喝着喝着,陶岱卓快睡了,他捧着酒壶翻了个身。
酒壶中尚还有酒水残余,因为陶岱卓翻身,这些酒水从壶口处滴淌而出。
就在一旁的林夫人见状,忙拿出手绢,上前擦拭。
但还是晚了。
酒水一层一层浸染进去,忽然贴上皮肤的凉意让陶岱卓一激灵,张口大叫,手里的酒壶同时砸了出去。
北元人的酒壶喜欢雕琢翻覆的花式,这一下砸来,林夫人的皮肤的登时破开,鲜血直流。
陶岱卓发狂一样扑下来,掐住林夫人的脖颈:“你要谋杀我?你是谁?我要把你的皮撕扯下来!!”
陶岱卓的指甲从来不修理,也不给人碰,现在,尖锐的指甲一下朝林夫人刚才破开的伤口抓去。
林夫人接连惊叫,曾夫人慌忙抱起琵琶跑到门边开门,然后让到一旁。
一直守在门外的随从们快速跑进来。
“侯爷!”
“侯爷别伤害她!”
“侯爷住手!”
……
一大群男人扑上来,将靖安侯拉扯开。
跟以往每一次一样,靖安侯发起疯来,好几个男人都压不住他。
曾夫人放下琵琶,赶来扶起地上的林夫人:“快,我们先出去!”
跑出来后才敢细看她的脸,本就已经破开的皮肉竟被靖安侯的尖锐指甲拉扯下来一寸多!
血水沿着林夫人的眉骨眼角淌落,因痛和害怕,她浑身发抖,眼泪不停地在掉。
但哪怕情绪彻底崩溃,她都不敢哭出半点声音。
大门外边,一个仆妇忽然跑进来,伸手朝外指去,结结巴巴道:“军,军队来了!山下来了军队!是郡主和亲王领过来的!”
曾夫人脸色一白,叫道:“可知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他们在上山,就快到了!”
“天啊,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仆妇这才望见她身旁林夫人额头上的心血淋漓,还有屋内传出的靖安侯的吼声,仆妇悲哀,也叫了声:“天啊。”
曾夫人看向林夫人:“我先带你去处理伤口,这件事情我们管不了。”
“好,好!”林夫人哭道。
好几个男人用力压住陶岱卓,终于将他制服。
陶岱卓趴在软榻上,嘴里喃喃:“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再杀我,要杀去杀陶岚!这个天下最坏的人就是她了,不干我的事,我也很惨的。”
男人们都累坏了,眼看陶岱卓没再挣扎,一人起身出去拿麻绳。
刚一出来,庄子最前面的大门被人打开,乌泱泱的军队举着火把冲入进来。
在为首的方阵后面,易兰成和易静旖勒马停下。
男人惊愣住,不知发生了什么。
屋内其他人闻声赶出来,只剩两个人出不来,得看好陶岱卓。
易兰成手中的鞭子指去:“是陶岱卓在里面叫吗?因为何事?”
男人们扑通跪下,将刚才他又发疯的事道出。
陶岱卓伤人,在易静旖这已不是新鲜事。
她张望了圈,道:“那个受伤的美妾呢?”
仆妇跪下道:“去处理伤口了!郡主需要老仆将她叫出来吗?”
“老仆?”易静旖上下打量这名仆妇,目光看向门口那些男人,“立即将庄子上下所有人都叫出来!尤其是女人!”
“是!”
曾夫人和林夫人刚回到自己的屋内。
药箱里面能用得实在不多,曾夫人一顿乱找,越找越慌,她的眼泪也滚落了下来。
林夫人贴着门口,外边的动静令她不知所措。
“没有能用的药了,”曾夫人垂下手,哭道,“金疮药都空了,连纱布都要不够了。”
林夫人愣愣地朝她望去:“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美貌是她所剩不多的东西了,破相之后,美貌也没了,她可能只剩一条死路,或者,和这庄子里的其他仆妇们一样,每日要与苦活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