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冠仙一个顶三,杨长山则仙风道骨,为清修的闲散道士。
一路查到北境的就是杨长山。
杨冠仙提到,当时在北境来了很多道士和江湖术士,他们聚在不屈江江畔的一个小镇,讨论清梅岭上的“夏昭衣”尸体。
也许那个地方就是黄门海吧。
不过世人,包括二哥都不知道得是,林清风师门先所有人一步把她挖坟掘墓,并火化成灰,带离北境了。
想了想,夏昭衣温声道:“二哥,我把我这些年知道的告诉你吧。”
沈冽过来时,听到夏昭衣正在慢声说这些。
他暂时止步,怕打断她。
却听到她说到后面,并没有讲那些骨灰她曾让他拿去洒在山野。
她对她二哥说,是她随手扬了,散在天地。
沈冽低眉,清湛的眸色变温和。
他知道她这么说,是怕夏昭学心中对他生刺。
听她说完,夏昭学久久沉默。
沈冽这才轻叩本就开着得房门。
“二哥,我们走吧。”夏昭衣轻声道。
夏昭学望着烛台上的一簇火,眼神虚然迷茫。
沈冽沉声道:“夏二哥?”
夏昭学落落一笑,抬眸道:“你们先去吧。”
红光在他清黑的眼眸周围泛开,隐忍的泪水在眸里打转,烛火映照下,盈盈波闪。
他看了他们一眼,匆匆避开他们的视线,起身道:“我先回房。”
夏昭衣看着他离开,没有出声再唤。
沈冽走来,低低道:“夏大小姐是夏二哥心里的伤,无法痊愈,他此生都不会放下的。”
夏昭衣一直看着房门,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沈冽,你说如果我姐还活着,二哥会开心吗?”
沈冽的黑眸极深:“定很开心。”
“如果我姐能活着,那么,和她一起死在刑场上的那些士兵呢,为什么他们不能活着。”
说着,夏昭衣的眉眼浮起困惑:“而且,如果我姐活过来了,和我二哥相认了,那么那些和她一起被处刑的士兵们,他们的死,会不会变得很可怜?分明一起抛洒热血,结果有人却从棺材里爬起来,跑去和亲人相认团聚了,多不公平啊。”
“阿梨,”沈冽握住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假使他们泉下有知,绝对乐见夏大娘子与你二哥相认。”
夏昭衣淡淡笑了下:“我姐会心疼她的二哥,不忍看他伤心。但我姐也会迷茫,会害怕她的二哥知道真相后,不知接下去如何自处。这些年,她二哥一个人孤苦伶仃,吃了好多苦。”
“还有,”夏昭衣抬头望入沈冽的黑眸,“沈冽,你说我二哥会恨我姐吗?这几年,他应该恨过不少次吧,恨她为什么自作主张,替他受死。二哥也许还会更恨他自己,恨他没能将我姐换来得命珍惜好,没能守住定国公府,没能替她报仇。”
沈冽这才发现,原来她心底有这么多的顾虑。
沈冽眸底隐现心疼:“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觉得你姐,会选择再替他赴死吗?”
夏昭衣一笑:“会。”
“会?”
“因为她被抓过,她清楚被抓走之后要受什么罪,那些酷刑,她舍不得她的二哥去受。”
沈冽莫名有些难过:“他们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
“不止兄妹情,还有战友情。换成二哥,他也不会舍得我姐去受罪。就算不是我姐,是他的任何一名战友,我二哥都会愿意替他们去受罚。未从军前,他爱好交友,曾不止一次替人挡剑。他身上至少有三处伤,是他以身为盾,挡在友人跟前相护而留下的。”
沈冽弯唇:“你二哥与你长姐,都是至情至性之人。”
“你又何尝不是,否则,你能听沈谙的话那么多年?还有,”夏昭衣清亮的眸子像是要望入他眼底,含着清浅笑意往他贴近一步,“沈冽,你还要这样叫我吗?”
“……我叫了什么?”
“你长姐。”夏昭衣缓缓笑道。
第1596章 今夜你睡我房里
沈冽的心快速跳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锁在她脸上,不确定是不是如自己想得那样。
而后他便听到少女的声音变得很轻,温雅道:“我哪有什么姐姐,就是我,夏昭衣。”
室内的光暖软清和,照在她气色红润的脸上,她的妆容精致,长眉明眸,雪肤饱满莹白,眉间点着红色的腊梅花钿,生动灵气,盘发上垂落的红璎珞精致巧趣,为她增色,让她生平第一次从外貌上看,成了一个甜美可爱的贵气少女。
沈冽的心跳越来越快,自胸腔里而出的血液变得滚烫,甚至让他开始紧张。
她今日美得不真实,沈冽产生一种错觉,唯恐她下一瞬便要羽化登仙,乘风而去。
沈冽握紧她的手:“阿梨,你可以不用对我说这些。”
夏昭衣莞尔轻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
顿了顿,沈冽道:“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知道的。”
夏昭衣摇头:“没有具体时候。”
这个感觉是慢慢形成的,在她每次提到“姐姐”时,他的眉眼,他的话,都在加重这种感觉。
还有“那些人”和乔家人,这么多年的交道打下来,他们的话语始终不曾让沈冽动摇过。
杨冠仙那样精明聪慧的人都没有这般坚定,可沈冽连半句她容貌为何和乔家人那般相似的疑问都没有。
也是因为沈冽的信任,替她无形中挡掉了不少人的口。
否则,她定要面对诸多质疑。
她不怕质疑,但她怕麻烦。
“沈冽,你怕我吗?”夏昭衣不再笑,明眸庄重深沉,“或者,你怕过吗?”
沈冽回答得很快:“没有。”
相反,他只担心她会害怕。
世人都说她厉害,但前世死时,她还没有今生年岁长。
世上谁人不畏酷刑,谁人不惧身亡。
她以一腔孤勇独闯北境,慷慨赴死,又在炼狱般的山寨里睁开双眼,其后翻越千山万水至京城,却要直面家破人亡,仰首看着站在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以滔天权势将满门忠烈屠尽,让整个定国公府灰飞烟灭。
这一切发生在她身上,沈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揪痛成一团。
沈冽上前,长臂越过少女宽厚的大裘,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你呢?独自面对这些,你怕吗?”
夏昭衣没有否认,低低道:“怕。”
多年前在京城,赵宁将那袋骨灰放在她手里时,那骤然袭来的惊惧宛若一股寒意,顷刻侵入她的四肢百骸,那一瞬的锐痛,她忘不了。
当沈冽拿走那袋骨灰,他指尖与她掌心那相触的丁点体温,宛若有人伸手将她从九幽冰寒的炼狱里拉走。
她从小性子清冷,和师父一样不喜欢与人接触,但是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旁人的体温可以这么暖。
“今后有我,我与你共同面对,”沈冽的声音温柔得像是要化掉天地的雪,“阿梨,得此机缘与你相识一场,是我之幸。”
夏昭衣莞尔:“多谢相守,沈冽。”
屋外雪地上,晏军和猎鹰营的士兵们在打雪仗。
庆吉关的守军们大多是伤员,除却不能受寒的,其他人都被扶出来一块热闹。
村外那些营帐,一座一座,皆是明彻的灯火,发了肉和酒,士兵们三五成群,围着火堆坐一块聊天。
还有人在那比赛,几个兵营互相比试各种小游戏,欢笑声沸反盈天。
夏昭衣下楼前仍去喊二哥了。
夏昭学的声音喑哑,称身体抱恙,今日便不出房门了。
在下楼出门时,沈冽忽然很轻地道:“夏二哥不愿和夏家军相认,他有深藏的秘密,阿梨,你也可以有。”
夏昭衣停下脚步,抬眸看他。
沈冽黑眸爱惜,深深道:“实在不愿说,便不说,在你未回这世界时,夏二哥已经挺过来了。”
夏昭衣无声点了点头。
他们一下来,热闹的人群顿时朝他们涌去。
夏昭衣一身红衣,踏上皑皑的白雪,她风帽外沿那层洁白的雪貂毛在风里轻轻飘扬。
沈冽仍是深色调的衣裳,不过今日佳节,他换了身华服,玄色绸袍,身长玉立,衣上用金线细绣着瑞兽腾飞,腰间系着软金佩带,腰下悬挂一枚长方形的冰色宝玉。
宝玉中间镂空,透雕着五兽呈祥,旁边以小字雕琢“天宁岁安”。
这玉依然是她所赠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着他们,一红一黑,尊雅华贵,一下成了全场焦点。
夏昭衣被猎鹰营的士兵们簇拥走,沈冽站在原处,程解世和几名晏军副将过来同他道贺新春。
翟金生这几日需得保暖,他没有出来,有几个士兵相伴。
屠小溪和晏军几个军官这时领着一队士兵过来,士兵们抬着三个小箱子。
经过沈冽身旁时,一个晏军军官高兴道:“将军,小封包都备好了,您先来!”
他令人打开一个小箱子,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小封包,小封包里都是铜板,五文到二十文不等。
钱财不多,图个兴头和祥瑞。
沈冽眉宇沉稳,看了眼后淡笑:“不必,你们去发了吧。”
程解世道:“将军,玩一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