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说着,看向夏昭衣:“小师姐,他通敌叛国,卖了游州,滋养了北元权贵,属实可恶,我觉得不能再留了。”
夏昭衣点头,平静道:“的确不能再留了。”
四人离开雅间时,外边的天色彻底大黑。
一夜无波澜,隔日一早,支离想出去玩一会儿,杨长山和洛衔因对这里熟,陪他一起去。
支离玩得尽兴,回来给夏昭衣带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夏昭衣看到这些小东西,想起当初在河京时,师父给沈冽的那个盒子。
下次沈冽过来,她要好好问一问沈冽,有没有参透出什么。
午后,夏昭衣和支离出发回明芳城。
几日快马,到明芳城又是夜深时。
夏昭学算好今夜他们会回,特意不睡,专司在等。
这段时间他并不清闲,每日都会乔装出门,去切身了解明芳城的风土人情和衣食住行。
这里的百姓过得非常不好,汉人有森严律法约束权贵,这里却没有。
光是陶岚,她这两年为了自己的儿子就至少杀了五百多人。
滥杀会成性,难怪小妹和支离给和彦劲提的要求是,不能有人因他而受累。
先给甜头,再设规矩,而这个“规矩”,陶岚绝对会破。
这招实在绝,精准拿捏住了这对母子各自的痛点,让这对母子自己去博弈。
不过这里的百姓虽然过得不好,夏昭学却无法心生任何恻隐。
他们过得不好,但并不觉得是这里的权贵在欺负他们,他们将种种仇恨,都转嫁到汉人身上。
贫瘠的土地和物资资源,将掠夺二字刻进了他们的血脉里。
他们的子女会上战场,战场上的北元兵马,都是从这一个个百姓的家里走出来的。
每每思及此,夏昭学心底就有一股极难抑制的恨意,对于他们的苦难,夏昭学完全漠视。
夏昭衣和支离在城外将马匹低价处理,回来时,夏昭学在画地图。
之前的老地图已有多处地方对不上,他现在画得更加精细。
支离一回来便赶忙询问陶岚母子的情况。
冲突比他们所想的更加剧烈。
夏昭学说,就在前天中午,和彦劲刺伤了陶岚,他怕陶岚就这么死了会便宜了她,还悄悄潜伏进去看过,还好,命还在。
不过北元人的医术实在堪忧,哪怕是陶岚身边这位据说地位非常高的默先生,夏昭学也觉得他的手法稀烂。
所以,夏昭学在那边留了两瓶药。
支离顿觉紧张:“若她们瞧见了这药,能否猜到夏二哥你身上?”
夏昭学无所谓:“我不是已经给她写过信了么?”
他压根就不怕暴露。
支离点点头:“对哦……”
“小师姐,”支离看向夏昭衣,“你怎么看呢。”
夏昭衣更无所谓:“陶岚一直好杀,比李据还好杀。”
支离眯了眯眼:“也是,杀她手拿把掐。这样,小师姐,我们此行已花去太多时间,择日不如撞日,不然就今夜吧,该结束了。”
夏昭衣道:“好,那就今晚吧。”
夏昭学起身:“我去安排人手。”
夜至深,快黎明,和彦府仍灯火明亮,戒备森严。
陶岚本要人将和彦劲带去她的院落,但和彦劲脾气越来越不好,死活不肯。
陶岚又气又心疼,便自己过来,睡在和彦劲的隔间。
和彦劲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如之前每一夜那样,在床上努力睁大眼睛,一定要等到战神雷勒巴尔的使臣再来找他。
如此等啊等,不知过去多久,他忽听到门外传来声响,是母亲身边一个姑姑,过来问他的奶娘,他睡得可好。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和彦劲一开始也不想在乎,他烦死了他的生母。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隔壁”二字。
再往下,从她们的对话里听出意思,陶岚竟就睡在他的隔壁!
和彦劲无法再忍耐,立即掀开被子下床,就往外面冲。
至门口,他眼睛发狠,又折返回来,将藏在床板下面的匕首拿出。
他的所有刀都已经被没收了,这把匕首,是他悄悄准备的。
陶岚同样没有睡着。
她心事重重地靠在软枕上,肩膀上的伤口又疼又痒,儿子给她的这一下非常重,如果不是一旁的仆妇将她推开,这一刀甚至可能要抹掉她的脖子。
她手里握着一个瓷瓶,瓷瓶里的药让她熟悉,她才嗅了一下,记忆便刹那飞回年少在京城时,被母亲涂药的场景。
她从小性子野,胆大外向,谁也不服,一言不合就会跟人打架。
家里的兄弟她都打过,身上经常有伤口,母亲没少骂她,一边骂,一边给她擦药。
这药的名字,她不记得了,但在京城的贵胄人家里,这药很常见。
陶岚看着这个药瓶,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一丝喜。
她半梦半醒时,隐约瞧见一个熟悉背影将这药瓶放下,而后,这个人走到床边观察她的伤口。
她大约是梦魇了,怎么都睁不开眼睛,意识还在,四肢僵硬。
她看清了这张脸,剑眉星目,鼻梁俊挺,皮肤微黑,眉宇透着那股永远令她心驰神往的少年英气。
陶岚脱口就要喊出他的名字,喊不出。
然后,这个人无声无息走了。
她以为这是一场梦,可是醒来后,她看到案几上摆着的药瓶。
身边伺候的姑婆们都否认是她们将药瓶摆这的,也没看到有人出入。
默先生闻过后,说这个药是好药,但也许被人掺了毒,让她最好别用。
她毫不犹豫,立即让人为她上药。
用,为什么不用,如果要杀她,在将药瓶放在这的时候,对方就有下手的机会。
但显然,这个药没有毒,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并没有死。
可放下这个药瓶的人,到底是谁?
真的是夏昭学吗?
这个名字在她的记忆里尘封太久,以前提起是爱,后来提起是恨,再后来提起时,又爱又恨。
她怀上和彦劲时,用力逼迫自己忘掉这个名字,她要好好爱她的丈夫和孩子,结果,明明已是一堆死灰的人,可稍有星火,便瞬间烧起一场烈焰。
甚至,这场烈焰都不是橙色的,是月光的温润白色,是四月的杏花,是清澈的溪流,克制而纯净,玉色无暇。
那些思绪又汹汹翻涌,陶岚赶紧将这药瓶拿远。
她不能再看,多想亦无益。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惊呼声。
“小少爷!”
“小少爷,您要干什么!”
陶岚皱眉,扭头看向房门。
儿子尚还稚嫩的声音在外响起:“她在里面对不对?那个汉人在里面?!”
“小少爷,您将刀子放下!”
“让她出来!”和彦劲怒吼,冲着紧闭的房门大叫,“陶岚,你给我出来,汉人,你出来!”
陶岚脸色一沉,抬脚出去,一旁的姑姑赶紧拉住她:“夫人,不要!”
陶岚甩开她的手去开门。
和彦劲还在外面叫骂,尖锐的刀刃在他的手里面像是不长眼的猛兽,那些个头高过他很多的仆妇和姑姑们不敢随意靠近,因为早在去年,这个小少爷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杀过人。
看到陶岚出来,和彦劲小小的眼睛异常凶狠,举起匕首就刺过去。
陶岚这次却没有纵容儿子,她直接扬腿踹去。
和彦劲被踹飞的同时,她的小腿被划拉开一刀口子,鲜血瞬间渗出。
“来!”陶岚大步走去,眉眼发狠,“继续,爬起来!”
和彦劲没料到陶岚会有这么一脚,他吃力地爬起身,冲陶岚怒吼:“我杀了你!!”
他抓着匕首又冲上来,因为跛脚,加上刚才扭到腿,他跑步的姿势非常怪。
陶岚心痛,但没有留情,她轻易避开和彦劲刺来的匕首,而后扬起一个巴掌,朝他脸上扇去。
和彦劲扑摔在地,鼻下摔出血。
陶岚终究没忍心,两行眼泪滚落,她走去踢开和彦劲手边的匕首,弯身抱起他。
和彦劲发疯一样,双手用力抽打在她的脸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汉人,你脏了我的衣服!”
“那你就去死!”陶岚骤然大喝,“你是我生下来的,你身体里面的血肉都是我给你的!你觉得我脏,就是在说你自己脏,你应当去死!去死!!!”
和彦劲嗷嗷大哭,抽打的越来越狠,陶岚的头发被打乱,又给了和彦劲一个巴掌。
便在和彦劲再度扑地时,外边忽然响起惊呼声:“有刺客!”
众人一愣,抬眼往院门看去。
定云正好在这个时候跑入进来,大声叫道:“夫人,有刺客,快进屋!!”
话音未落,一枚金属叶片从后面射来,穿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