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行事利落,手段狠辣,应已凶多吉少。”
老者笑了,讥讽道:“他不好杀生,有个不杀原则,他教出来得徒弟,却满手杀孽,恶贯满盈。”
说着,老者看向身旁男子:“你有什么好主意?”
被问话的男人面容阴鸷,黑黄精瘦的脸没有半点气色,待老者看来,男子眉眼才略变温顺。
众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他,有几人露出不屑和轻视。
三个月前才找来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了,说是却只有三十出头。
其人性格和他们大多不和,刚来时被追杀得严重,好几日没吃饭,像条落难落魄的狗。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来的第二天,就开始使唤别人做事,稍有不顺就是辱骂。
他还自诩有几分文采,虽不刻意卖弄,但若遇到机会,一定会显摆一二。
只是,他们看他不顺眼,却拿他没有半点办法,此人管老者叫义父,据说名字都是老者取得,叫全九维。
老者的问话,让全九维想了想,道:“灵川道观的澹观主或元禾宗门的裴宗主,若是将他们给……”
“不好对付。”老者摇头。
“那就,动她的夏家军。”
“说得容易。”老者嗤声。
“不是我们动,咱们跟踪着,引宋致易和宣延帝的人去。”
老者没再说话,陷入沉思。
当然不是因他这提议沉思,老者依然觉得他天真。
第1013章 两地差异(二更)
明台县离熙州府非常近,不过最近的官道和水道都已被管控,夏昭衣选择绕极星山东北,沿古山过野。
师父给她的舆图,她大大方方分享,苏家兄妹皆道精绝,一路苏玉梅爱不释手,频频问夏昭衣借,夏昭衣便干脆交在她手里,由其翻上一天。
沈冽身旁暗卫都已不见,只剩一个卫东佑。
夏昭衣身旁的手下也只留了李满和杨富贵,詹宁与史国新将从另一边的官道随明台县成千上万的春忙百姓们一起去熙州府,夏松越和陈定善则留在明台县。
一行人轻车快马,在正午时小作休息,黄昏迟暮,便入了熙州府。
熙州府非传统的四方大城,因临近河京,熙州府成了重点大城之一,近些年频频往外扩建,已有新城旧城之别,而外边还在持续不断扩建的版图,导致熙州府的城防建设至今难以统筹。
城墙未砌,城防未成气候,进出城的路便千条万条。
官府再想增派兵力,熙州府都是一座四十万人的大城,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兵力可以维护住城防秩序。
夏昭衣入城后,直接去往衡源文房。
文房以卖纸为多,任何纸张都有售,店铺后院连着一座大宅,不及千雪府大,但府中仍被分割出不少院落。
文房主事姓赵,名杉,同样也是衡香人,一待夏昭衣到来,当即热情迎上。
正堂宽敞明亮,他们才一坐下,便有好酒好菜送来。
丫鬟们去点庭灯,门前檐下的灯盏亦一团一团高亮。
赵杉表现得很紧张,这是他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东家,除却过往近乎于传奇的传闻,半个月前收到的信中,更还有她为赴世论学所写得《告天下文人学子者书》。
一直以为她能打,能谋,能镇场,看了那告天下文人学子者书,才知她文采亦斐然。
左盼右盼,可算盼来了大东家,赵杉紧张不已,三十多岁,有儿有女的人了,表现得像是一个见了久仰已久的大儒的小学子。
介绍完店铺情况,城中情况,一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夏昭衣想要出门去走走,赵杉立马说要陪同。
夏昭衣笑:“暂不用,赵主事在此应有不少熟人,我便自己去吧。”
“对对,”支离道,“我陪师姐去。”
说着,扭头看到沈冽:“沈大哥,一起吗?”
“阿梨都还未同意带上你,你便要喊上我。”沈冽道。
“呃,那你想不想嘛。”
沈冽没接话,黑眸看向夏昭衣,认真问:“阿梨,你想要独处还是?”
“我都可以,”夏昭衣说道,“你赶路劳累,要不先休息。”
沈冽起身:“我陪你。”
自明台县出事后,熙州府也受影响,从戌时开始宵禁。
但宵禁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无非是走街上,还是穿屋顶的区别。
一改昨日的白衣,沈冽今日所穿一袭青衫。
穿什么都显瘦的他,穿上一袭青衫,他的腰肢便更显劲瘦有力。
夏昭衣的颜色则更深浓,乃一身中性的黑灰色束腰劲装。
故而比起昨日,他们一上屋顶,几乎要隐匿于夜色之中。
熙州府的街道规模比徐城来得更规范,屋宇也更挺拔高大,便拿三层楼比较,夏昭衣觉得这里的三楼建筑比徐城的要高出半丈。
她拿手比划了下街道距离,笑道:“在徐城时,我可以越过街道去找你。但如若是这边的街道,我怕是越不过去。”
“嗯,熙州府很大。”
“我在去徐城的路上认识一位姑娘,她说我若遇上难处,可去熙州府的芰荷香找她。”支离忽道。
“芰荷香?”夏昭衣回头看他。
“嗯,是一家烟花爆竹坊,”想到那个姑娘,支离不由道,“瑟瑟是个可好的姑娘,眼睛可美了,只可惜,她去盖州了。”
夏昭衣一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师弟人善,便也总遇人美心善之人。”
一句话说得支离开心不已:“师姐,你真好。”
目光看到安静站在一旁,俊容宁和的沈冽,支离道:“沈大哥也好好,季夏和走之前给我说,沈大哥是张冷面,可遇见我后,沈大哥没有给我半分脸色,眉眼一直温和淡然,还不时有笑意。”
沈冽:“……”
夏昭衣轻笑:“走吧。”
屋顶多为歇山造,并不是很好并行,沈冽为了和夏昭衣一起,特意走在正脊一旁,
夏昭衣不知不觉便也往另一边去,反倒让后边的支离像是走在他们二人中间。
昨夜还有很多没聊完,尤其是她收到得信。
有关夏家军,有关衡香,有关游州的青香村和那条修好的路,更还有关西北边境又打了几场小规模的攻袭仗。
她语气平静地说着,好像这些牵扯着数以万计的人,只是左邻右舍被偷了一把米,踹了一下门那样轻松随意的市井之谈。
聊着聊着,她提到当初在游州所收到得小册子,沈冽长眉微轩,朝她看去:“还有靴子。”
“嗯?”夏昭衣眼眸变亮,“你去西北时,也见到了?”
“见到了,此计险恶,攻人攻心,疏散瓦解之策,其心可诛。”
“然而实际上,中原大地才是地大物博,”夏昭衣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觉得如何?”
支离一喜:“师姐,你是说你也想以同样的方式去策反他们?你也印了册子?如何说的?”
“才不是,”夏昭衣笑意微微褪去,“我不会送靴子,也不会花自己的钱去印册子。”
她对他们恨之入骨,半分钱都不想去造福他们。
“那师姐,你做了什么呢?”支离好奇。
夏昭衣没有隐瞒,淡笑:“我在离开衡香前已做了安排,北元在游州布得那些暗线被我收买成功,我要他们跟随去北元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传播两地差异。”
“如此,若是说得他们心动,岂不是会让他们更加想要打下我们?”
“不会,”沈冽说道,“北元军籍户籍制度严苛,远超李乾,明面上不敢煽动,暗中绝对有大量贫户将蠢蠢欲动。”
第1014章 屋顶夜聊(一更)
“嗯,”夏昭衣接过沈冽的话,“北元籍贯远复杂于李乾,光是军户便有九类,其中一类军户称为‘赤足羊户’,其深受压榨剥削,世代为军中苦役不说,凡遇出征,人马粮饷都需自备,逼得他们时常卖儿卖女。”
“农户种类也多,”沈冽说道,“其中一类农户称为‘维那’,其所种粮食,只能留十之一,十之九需得上缴。”
夏昭衣:“而军功上,多以上属军官居功,士兵再大的功绩,无非多赏一袋米,一斤肉,多得几分上属军官的青睐。而真正的加官进爵,皆属于上属军官。”
沈冽:“北元起源自游牧,数百年前便于北境草原上与其他族群你争我战,军户逃亡投奔敌军之事,那时便时常见之。”
夏昭衣:“他们选择攻心,我便以牙还牙。那些册子,靴子,哪能比及真正的繁荣?”
沈冽:“的确,中原物产丰富,丝绸瓷器茶叶皆为北元所不得。”
支离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点了点头,不过仍愁眉:“可是,这些册子和靴子,终究令一些百姓动摇了,不是吗?”
夏昭衣一笑:“灭一国,易,建一国,难。谣言亦如是。危言耸听,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此容易。但铸信义之路何其漫漫,拉拢人心可远比摧毁人心要难。”
“我明白了,”沈冽说道,“对方此举,绝非一朝一夕能成,需得铢积寸累,日久年深,方可潜移默化,彻底侵入人心。”
“所以,我们有大把时间跟他们玩,”支离终于笑了,“他们在我们这建信义,树仁义,成公义,我们则是去他们那添油加醋,散布恐慌与焦虑对比!那必然是我们更容易!”
“开窍啦?”夏昭衣笑道。
“哈哈,他们想搞坏,却被师姐你学了过来,哈哈哈哈!”
“那是因为,”夏昭衣笑着看向前方辽阔天地,“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我们华夏的千古文明,给了我这底气呀。”
高空风急,吹开她细碎的刘海,露出光洁洁净的额头,她的目光清澈明亮,似含雪,似沉月,似晴湖。
声音很轻很轻,清脆悦耳,带着怅然,却又有对美好光景的向往,饱含着笑意。
虽有天灾,虽有人祸,但大地永远在这,亘古长存,大地上的百姓们年复一年在更新着他们的生活,在变得更好。
纸张从粗糙变光洁,绢布从稀有变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