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眸愣怔。
说,死路一条,满门不会好过。
不说,她张家同样好过不了……
张筠筠闭上眼睛,身陷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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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沈冽在桥堂口等到少女。
夏昭衣进去时将小花灯搁在矮树上,出来重又拎着,在手下清闲摇晃。
已经没有光的小花灯,黯淡简陋,越显粗糙。
沈冽最先问的不是她在里面情况如何,而是要不要把小花灯的光重新点亮。
夏昭衣浅浅一笑,摆动着手,花灯也动。
见她没说话,沈冽便也不说。
安静走了阵,夏昭衣打破沉默:“曹易钧既然能统率宋致易的攻袭营,可见是个人物,应有不少手段。但是,他却没能捉到全九维。我觉得,不是曹易钧不行,而是全九维,他过于奸诈机警,且他是能真正下狠手的人。”
“他当初,是惠平当铺的人?”沈冽说道。
“当初……”夏昭衣眼神变深,“他在我脑中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偏瘦弱的昏懦文人。不曾想,变成此等杀人放火,穷凶极恶之人。”
“那,张筠筠可有提到月唐观?”
“她知道得不多,”夏昭衣面露无语,“不清不楚,便就替人卖命,一卖这么多年。”
“她做过什么?”
夏昭衣皱眉:“挺荒谬的。”
真要说起,张筠筠自己都不记得到底做了多少。
她只记得那些最险要最难办的事,夏昭衣从中挑了几个说给沈冽听。
“她可有说,那些恩人,她共接触过几个。”
“她未提,但是,她提到了一个人名,”夏昭衣一弯唇,“仲羽术士。”
“仲羽术士。”沈冽低喃说道,觉得几分熟悉。
第1052章 师父老友
“如果是这个名字,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夏昭衣笑道,“所有困惑便可以全部解开。”
“听起来,你认得此人。”
“我师父有一个好友为翀门氏后人,仲羽二字合于一起,便是翀。全九维为潘乃峰与外室所生,潘乃峰的夫人乔氏执意要打死尚还年幼的全九维,便是翀门辉将其收养。恰全九维在熙州府出现,又碰上此名,如无例外,应就是他了。”
沈冽点头:“如此,四海茶馆当初的困惑,也能解开了。”
夏昭衣怅然轻叹:“是啊。”
当初还在想,知道她和四海茶馆有牵系的前后便只那么几人,灵川道观的澹观主又是夏昭衣绝对可以信赖的前辈,但这消息,定也是澹观主无意间说漏出去的。
原来此人,便是翀门辉。
夏昭衣印象里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与师父其他老友并无不同,都是仙风道骨的清癯模样。
他眼下这种种却不知是何目的,她与他不曾交怨,他算计她做什么。
烟波楼外依然有很多双眼睛。
沈冽和夏昭衣回去,便见到桌上摆得满满的熙州府本地特产糕点,乃牧亭煜所送。
“拿去送街坊吧,”夏昭衣对伙计道,“这些够分不少人。”
伙计应声,对这位看着便贵气逼人的姑娘越发恭敬:“小的明早便去。”
上楼各回各房,夏昭衣进屋后合门,不过一直在门后站着。
等听到沈冽房门也被合上,她又等了阵,然后重新打开。
巧得是,沈冽几乎也在同时开门。
二人是斜对角,身后都是暗幽幽的卧房,大眼瞪小眼一阵,夏昭衣道:“你不睡吗。”
“我想起还未沐浴。”
“嗯。”夏昭衣点头,欲言又止,最后不说了,转身将门关上。
沈冽湛黑眼眸浮起困惑,看了一阵,忽而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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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牧亭煜送来书信,说他将启程去徐城。
牧亭煜原先在熙州府不敢动身,便是因为洪元杰伤了蛋,他怕途中遇到阿梨而不敌。
现在,至少在牧亭煜看来,他已和这名少女达成了某种共识,二人如今是友非敌,所以便可动身去处理明台县之事了。
在牧亭煜的信送来没多久,张筠筠也差人送来书信,说全九维今早联系她了,全九维将离开熙州府,十日后再回。
并直接附上全九维的纸条。
夏昭衣两封都没回。
两边之人皆忐忑,待到中午,牧亭煜和张筠筠各派手下来烟波楼,发现不管是夏昭衣还是沈冽及他们的手下,全部走了,一个不剩,在众多人手监控得烟波楼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牧亭煜派人去打听,未果,他心里发慌,但因即刻便得动身去徐城,只能暂且压制这慌张。
以及,在离开熙州府前,他还有几件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安排。便是哪怕阿梨把他捅到皇上跟前,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所以,一些该除去的人,就不能留了。
等所有事情处理好,蒋梦兴也瞪着眼睛上了黄泉路后,牧亭煜悠然转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指环,心情愉悦地离开熙州府,没多久便上了去明台县的官道。
明台县官道清冷太久,现在军队监管不如前段时间森严,以及兵马再多,也不可能将整段长达数十里的官道全部把控。
就在往来人马最稀少的路段,前方燕云卫回报牧亭煜,称有人拦路。
牧亭煜心下一咯噔,脱口道:“阿梨?”
“不是少女,乃五个高头大汉。”
牧亭煜皱眉,隔着车帘沉声喃喃:“那也是阿梨,能在熙州官道拦我这特使,谁人有这个胆子……”
越想越不安,牧亭煜抬手掀帘:“给本世子备马!”
前方已在对峙,洪元杰和包速唯两员大将已亮兵器。
牧亭煜抬头看到对方人马,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
哪里是五个高头大汉,这是一大群。
随着牧亭煜走来,沈冽骑马从后面上前,高头大汉们纷纷往两旁,为其让路。
牧亭煜一瞧见沈冽这张脸就不爽,明明是春三月的和煦暖阳,但落在他白皙光洁的皮肤上,却反着一层透薄清冷的光,为他一张俊容更添生人勿近的杀意。
阿梨二字名动天下,成了皇上眼下最深的入肉之刺,噩梦之源。
沈冽这名少年战将,牧亭煜却也如雷贯耳,不得不畏。
还有当年策马逐千军,冲杀至皇上御驾跟前,可不就是这一对。
昨天在客栈一见,其人青衫长衣,清俊文雅,让牧亭煜一时没想到打打杀杀那一层,眼下执枪立马,摆开架势在此等候,牧亭煜心里有几分慌。
调整面部肌肉,牧亭煜挤出一抹笑,策马上前:“沈郎君,见过,怎不见阿梨姑娘呢?”
“我与她分两道,约于黄昏碰面。”沈冽淡淡道。
“哦,那沈郎君在这是……”
沈冽目光看向洪元杰:“他既已能骑马,可见身体恢复得不错。”
牧亭煜是个聪明人,很快反应过来:“沈郎君是要替那位小兄弟……”停顿了下,牧亭煜露出更灿烂的笑容,“但是沈郎君,这不成呐,这里是熙州,还是熙州官道,咱们私下交情归私下,摆在大好日头下,那就得牵扯到朝堂和军政了。这熙州驻军,所有相加,可不少于二十万。沈郎君和阿梨姑娘擅长突击刺杀,可是要在熙州与我等正面拼杀,那可不好办呢。”
说这话前,牧亭煜已观察过,发现阿梨应该真不在,这会儿如果和沈冽的人杀起来,只要第一时间去搬救兵,他们未必会输。
以及,若能生擒沈冽,不定还能要挟阿梨。
沈冽仍是面淡无波,没有波澜的清冽声线说道:“我本想一对一,但听你说辞,是要将干戈变大。”
牧亭煜不自觉勒紧缰绳,话仍说得硬气:“沈郎君,这是为你所想。”
“你对阿梨有用,我暂不动你,稍后你自行躲远即可。”沈冽说道,微微侧头,看向后面。
戴豫随即举起右臂,未出鞘的大刀横握于他手。
牧亭煜一凛,下意识朝西南方向看去。
第1053章 大晏兵马
熙州群山的山脉基本都以极星山为主干系,起伏绵延,通达整个熙州。
只有一座山例外,便是牧亭煜目光所望的这座雷公山。
雷公山起源自规州曲阳县,现在,一面猎猎而飞的旌旗出现于最近的丘陵山腰,山腰上,缓缓走出一队兵马,盔甲雪亮,以一字状排列,占据了半个山头。
距离很远,但不难看出这些士兵的个头和他们坐骑昂扬的雄姿。
不止牧亭煜,牧亭煜后面二十步外的洪元杰和包速唯皆目起惊愣。
他们都出自李乾军队,自然一眼认出,这支兵马不属于李乾任何一个兵营。
目光所见至少五十人,但他们绝对相信,这五十人后面,更还有上百,或上千。
熙州府极近河京,这支兵马竟直接深入李乾境内,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眼皮底下,而整个李乾,无人得半分信息!
洪元杰才来,对李乾的归属感还不够强烈。
但从小便忠于李乾的包速唯,整个人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当即大喝:“全军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