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把她困的,”赵琙轻声道,“这下,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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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韵棋屈膝坐在拥挤逼仄的黑暗里,手里紧紧握着那块尖锐的石头。
时间点滴流淌,焦灼,缓慢,又冗长。
她从最初的瑟瑟发抖,到逐渐平静,明亮清洵的眼睛一点点变沉,变冷。
等觉察到掌心的疼痛后,她在黑暗里低下头,发现手里所握的石头将她手心割出一道血口子。
眼睛一眨,眼泪从她的眼眶跌落。
又坐了很久很久,她从混沌中被饿醒,身处环境让她醒时仍觉是梦,良久才回想起睡前发生之事。
他们……应该走了吧。
顿了顿,陈韵棋抬手朝头顶撑去。
“吱呀”一声,木箱被她打开,她从满满一箱的头颅中爬起。
双腿很麻,还没出来她便摔在地上,几颗头颅被她带出,跌在她身上,再咕噜噜滚走。
四周黢黑无光,没有半点声音,她握紧石头踉跄走了几步,到门口时,眼泪又滚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抬手在脸上用力一抹。
这会儿不能害怕,这会儿一害怕,便彻底露怯,撑不下去了。
“我不能倒下,”陈韵棋喃喃,声音干涩,“我不能垮,我不可以倒下……”
她摸索着迈出门,朝不远处的石阶走去。
“我要活着。”
“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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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由漫天云霞转入暗夜,待碎乱星辰消散,又是一日明昼。
赵宁轻轻推开门扉,发现少女竟还在睡觉。
倚秋和另一个小姑娘跟在她后面,二人手里各捧着一件干净衣裳,见状朝赵宁看去。
赵宁略做思索,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离开,抬脚迈入屋室。
“阿梨,阿梨?”赵宁轻轻推她。
夏昭衣没有反应。
赵宁抬手,将指骨贴在她额头,并不烫。
“阿梨,醒醒。”赵宁柔声道,继续推她。
夏昭衣睡眠一直很浅,稍有风吹草动都能醒来,现在却被赵宁摇了许久,才终于睁开眼睛。
“阿梨,你睡了很久了。”赵宁说道。
夏昭衣眼眸缓缓聚光,顿了顿,道:“赵宁。”
倚秋将衣衫放在软榻上后,倒了一杯水过来:“娘子。”
赵宁接来,对夏昭衣道:“来,阿梨,喝口水。”
夏昭衣被她扶起,半坐在床,就着她喂来的水杯慢慢饮着。
赵宁边给她说她入睡后的事。
“对了,”说完后,赵宁又道,“你身边那位叫做夏俊男的老将一直坐在楼下等你,不过半个时辰前忽然来了匹快马,给他递了封信,他看完后神色很严肃,立即走了。”
夏昭衣平静道:“他可有对你说什么?”
“这倒没有,离开前只说辛苦我照顾你。”
夏昭衣低头,发现自己还是那身衣裳,倒没有臭味,但爬山涉水,淌过泥泞,衣裳早便脏了。
她转眸眺向窗外,静观天际云影在万家屋檐上投下的广袤倒影。
“现在是,未时?”
“嗯,快申时了,”赵宁道,“可饿了?”
夏昭衣轻声道:“我睡了这么久。”
回想梦里场景,她眉心轻皱,对赵宁道:“我得先离开,晚些再找你叙旧。”
她双脚刚放下床沾地,忽又一顿,侧头看着赵宁。
见她明眸似有话说,赵宁道:“你想说什么呢。”
夏昭衣张了张口,半响,终是问了出来:“林又青……她还对你过什么话吗?”
这名字许久未被想起了,赵宁目光变沉,那段年岁恍如隔世。
“我,我想想,”赵宁声音变低,“她很少说话,我也是,我们最初交好,是因为牧文经暗道来为我送药,她替我打掩护,并未出卖我。”
“她可有提到她的师门?还有那袋……那袋夏昭衣的骨灰,她是如何说的。”
“她托牧文想方设法离开兆云山,将骨灰送去京城同定国公府做交易,求夏昭学救她在宫中的姐姐。至于她师门,她提到得委实不多,偶有几次也是她自己忽然打住,截断话语。我瞧她神情,似乎厌恶与不齿。我那会儿是个行尸走肉之人,别人的秘辛,我无兴趣,便未多问。”
赵宁说完,见夏昭衣神情呆愣,担忧道:“阿梨,怎么了?”
这些,与五年前赵宁在马车上同她说的并无区别。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夏昭衣很轻地道,“很可怕的梦。”
能让她亲口说出“可怕”二字,在赵宁看来,便是一件可怕的事。
她握住少女的手,认真道:“别怕,不过是场梦,这里有我,有沈冽,有你父亲的旧部,还有沈冽的十万兵马!铜墙铁壁,安如泰山,这万众之心皆以你为首要,视你为最重,不怕!”
夏昭衣唇瓣轻弯,忽然伸手,把赵宁抱住。
赵宁一愣,她不喜和人亲近,这若是屈夫人,她一把给推走了。
淡淡笑了下,赵宁也抬手抱住她。
不抱不知道,一抱她才发现,少女远比想象中的清瘦。
不过不是柴巴巴的瘦,充满着力量和轻盈。
想到她也是个不喜和人亲近的性子,赵宁道:“看来这梦,的确让你受到了影响。”
夏昭衣松开她,脸上笑容变明艳,口吻依然平淡:“还行,现在想想也未多可怕,梦见被人杀了,尸体遭到凌辱,偏偏寒天雪地,尸身还不易腐,又被人挖出来继续糟践。还……被人吃了。”
吃不掉的,就烧了。
说完,夏昭衣又一笑:“不过,只是场梦。”
至于到底有没有被人吃掉,她今日就可以去找人问清楚。
以及当初龙虎堂后山上的阿梨,赵宁知道得不多,但有两个姑娘,她们却一定知道很多。
正好她们也在衡香,这或许便是冥冥中的注定。
第1167章 送蛋李嫂
已经被拆毁的陈家祠堂前,经过一天一夜又一天,暗道里的积水终于被彻底排净。
叶正跑去旧牌楼找沈冽。
旧牌楼后有一方戏台,经由老道场转变而来,此时戏台后院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
叶正将坐骑拴在门外的狮子石墩上,进来便看到抱胸立在门内檐廊下的戴豫。
戴豫正一脸烦躁,看到叶正,问道:“水干净了?”
“嗯,这是……”叶正往满场的人看去。
“都是附近的乡长村长和乡贤,”戴豫道,“之前少爷令杜轩一查衡香还有哪些人家同陈家一样蹊跷,现在这些人听闻少爷出城,便纷纷赶来了。”
“这么多人。”叶正皱眉看着大院。
陪同沈冽在堂屋里的,除了杜轩和平岳峰之外,还有夏家军的高舟和张稷。
这些乡贤们并没能提供多少有用的线索,大多都是来攀交的,堂屋门前堆满大包小包的礼品,好些人含蓄,好些人直白,其中不少人是来推销自己的女儿或族亲的女儿,声称做个妾也无妨。不止推给沈冽,同沈冽一起的杜轩等人都没放过。
半日下来,众人精疲力尽,沈冽干脆躲去角落里。
叶正和戴豫从外面进来,找了好半日,才找到立在人群外的几座破旧泥象左侧的沈冽。
他正垂眸翻着一本书,面朝着窗,背对大堂,因身后有香案作掩体,加之一袭由浮月锦裁剪的云门色长衣,款式简洁大方,颜色偏素,故而他悄然隐匿于一隅,不仔细看,根本无人能察觉。
“少爷。”二人过去,很低地叫道。
沈冽回头,看到叶正,道:“暗道妥了?”
“嗯,妥了,蛇和老鼠都已备好。”
说完,叶正瞄到沈冽手里拿着的书,是一本略破旧的族谱,写着陈氏家谱。
叶正一喜:“少爷,这陈氏,可是陈家祠堂的那个陈氏?”
沈冽淡笑:“先走吧。”
日头很高,夏虫鸣籁,旧道场非四方规整的建筑,南边一片矮石墙塌无可塌,地上陈铺的大方砖干裂起皱,泛沙化严重。
他们自小门出来,小门外也都是人。
蓊郁的杂草外是一条小河,河上漂着很多船,正说话的人看到自小门出来的沈冽,纷纷停下话头看着他。
见过他者,出来后无一不夸,现在亲眼见到,众人才知传言中的俊美卓绝并非虚言,这沉闷燥热的午后,似被他点亮了鲜活。
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从河边一棵槐树下抬头,见他们朝东面的竹编茅棚走去,她自地上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冽的背影,目露欣喜。
男子不知有无二十岁,一身少年贵气,身材俊秀高挑,挺拔劲瘦。行姿非倜傥翩翩,外溢风流的模样,但这收敛沉稳,不疾不徐,不为左右目光所动的泰然平和,更显清贵富雅。
妇人忙拎起脚边的一篮鸡蛋,快步追去:“沈将军!”
沈冽等人停下,回头望来。
“沈将军!”妇人开心地看着他,目光描摹这剑眉星目,“哎呀,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