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坤则不同,他小叔一家就在镇上。
每次他们一家回到村里,他小婶和堂弟堂妹都会摆出一副什么都看不上的模样。小时候他不懂,只觉得不爽,长大懂了后,心里又多了不平。
所以每次听他那些有镇上户口的狐朋狗友吹捧他,他心里都有种别样的爽感。
因为这份爽感,每次掏钱他都特别大方。
其实,平时他在狐朋狗友面前也很注意形象,毕竟他自认是大哥,心里又有些自卑。会向他们吐露心里的不甘,也是实在憋不住了。
同时也觉得,哪怕是为了继续在他这里蹭吃蹭喝,他这些狐朋狗友也不会说什么他不爱听的话。
李平坤的狐朋狗友们确实没有说不中听的话,说实话,听他说完,他们心里也挺嫉妒的。
那可是一半煤矿股份,得卖多少钱啊!
有人这么想,也问了出来。
虽然余兰英给村里人下了不少暗示,让人以为他们手里股份只卖了几万几十万,但李平坤觉得肯定不止这么点。
再加上他也有吹牛的想法,只往高了报:“多的不说,几十万肯定有。”
“几十万!”
李平坤的狐朋狗友们听得眼睛发直,也有人立刻起了心思,等其他人或去唱歌,或去上厕所,起身坐到李平坤面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几十万全进了你那朋友的口袋,坤哥,你心里真的甘心吗?”
正喝酒的李平坤动作微顿,片刻后仰头喝尽瓶底酒液:“不甘心我又能怎么样?”
那人说道:“您能做的事,多了。”
李平坤没说话,伸手去拿没开的啤酒,用手咬开瓶盖。
他身边坐着的人也不失望,继续说道:“坤哥,您知道陈十万吗?”
“谁?”
“那可是我们镇上的大名人,他之前是开饭店的,生意特红火,分店都开到市里了,当时人人都说他身家有几十万。”
李平坤咽下口中的酒,皱眉问:“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您当然没听过,五年前他染上赌瘾,欠了一屁股债,店开不下去,人也跑了。”那人说完,问道,“您知道他为什么会染上赌瘾吗?”
“为什么?”
“被朋友带的。”看到李平坤瞳孔微缩,他笑了下说,“他朋友跟赌场老板认识,两人说好了,不管陈十万输多少,返他一半。最后陈十万输了十五万,抛妻弃子跑了,他拿了七万五,举家搬到了市里。”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那人没有正面回答,意有所指道:“我认识赌场老板。”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李平坤听懂了,他觉得喉咙发干,灌了一大口啤酒后摇头说:“不行,他是我兄弟,我不能干这种事。”
那人却不信,问道:“既然不能,你为什么非要请他吃饭?”
“啪!”
李平坤猛地放下酒瓶,伸手攥住对方衣领,面目狰狞问:“你什么意思?”
对方连忙举起手,赔笑道:“我没什么意思,随口一说,坤哥你真没想法就算了。”
“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李平坤甩开对方,猛地起身往外走。
下楼拨开舞池中间蹦迪的人,李平坤去了外面吹风。
风很大,但他的心一点都不静,脑海里不停闪回狐朋狗友的话。
他真的没有想法吗?
虽然李平坤很不想承认,但他内心深处其实知道他有,甚至为了钱,他能更狠,只是他没有找到机会。
在狐朋狗友面前,他能做到如此正义凛然,也是因为他知道,邢立骁一家即将搬去沪市,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而且邢立骁他爹当了大干部,他这么干要是被发现,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也正是因为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邢立骁带着钱离开,他心里才会这么烦。
李平坤点燃一根烟,刚吸两口,就听风中传来别人的炫耀声:“喏,看到没?黄鹤楼,这一包你知道多少钱吗?三十五!”
“三十五?就这一包烟?”
“那可不!这一包,顶你抽的十包不止,你还说这烟不好抽,我看你是啥也不懂,没见识!”
“跟东哥您比,我肯定是没见识的,”那声音变得殷勤起来,“东哥您最近哪发的财?三十五的烟都抽上了?”
“发财谈不上,我就是给人帮了点小忙,人送了我两包这样的烟。”
“看东哥您谦虚的,那人出手就是七十块的烟,您还说是小忙。您跟我说说吧,您到底帮了人啥忙?”
李平坤对这些没兴趣,本来想回楼上去,但刚转身,就听到先开口的那人得意道:“真不是什么大事,送我烟的人他爹是下乡知青,好些年前跑了,现在妈生病快去世,愿望没了,他让我帮忙送封信到他村里。”
“他直接去你们邮局寄信不就行了?何必要找你,还花这么多钱。”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爹是沪市的,直接去咱们镇上邮局寄信,肯定只能盖我们邮局的邮戳,这种信寄回去,那还不得直接暴露?他又没法为了这事大老远去沪市,可不就只能找我帮忙?”
李平坤喝醉了酒,脑子转得比较慢,乍听风里传来的话,只觉得内容有点熟悉。等拨开人群回到包间,咬开酒瓶正要喝,他猛然想起——
蒋学兵那封信,可不就是从沪市寄来的吗?
意识到巧合之处,李平坤猛地起身,下楼想去找那人。可到了迪厅后面,那里只剩个醉鬼在撒尿。
听到他的问题,对方直接回了句有病。
早上醒来想起昨晚听到的话,李平坤还以为是做梦,等去了邮局,打听到专门给周边各村送信的邮递员,名字确实有个“东”字,他才知道不是做梦。
本来李平坤想找人再确认一下,但对方已经出发去送信,要晚上才回来。
他也想过在镇里等,但实在待不住,又惦记着践行饭,想再问问邢立骁有没有时间。结果刚到家,就从媳妇口中得知,邢立骁和老张等人已经吃上了。
李平坤一听,就觉得反常,再想到前几天上门问践行饭的事,邢立骁屡屡推脱,心里也有点怨气。
所以来的路上,他憋了一肚子气。
本想质问,结果一开口,就被邢立骁拿话堵住了。
不想被邢立骁追着问他昨天干嘛去了,李平坤把话题拉回来问:“骁哥,你跟嫂子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明天!”
李平坤声音骤然变大,话落他也反应过来太激动,勉强扯出笑容说:“骁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明天就要走,今天才跟我说。”
“本来也打算卖掉家具就走,”邢立骁面色不变道,“家具卖得顺利,出发时间自然提前了。”
“但骁哥你跟老张他们吃了践行饭,唯独漏掉我,不太合适吧?”李平坤说道,“老蔡老汪他们知道了,肯定也会难受。”
邢立骁说:“晚上你把他们叫过来,我们一起再吃顿饭?”
李平坤见有希望,笑呵呵道:“哪好麻烦嫂子做饭,还是出去吃吧。”
“恐怕不行。”邢立骁拒绝说,“我们明天就要走,今天上门道别的人多,我可能没时间去其他地方吃饭。”
李平坤脸色微沉:“非要走得这么急?不能再等一天?你爸寄回来的那封信,没说必须哪天到沪市吧?”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来,“对了,你们做好决定后,给你爸打过电话吗?他知不知道你们哪天到?”
“我没打算去找他。”
“是没打算去找?还是找不到?”
邢立骁目光凝在李平坤脸上,神色看不出一丝笑意:“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邢立骁一家明天出发的消息,有点打乱李平坤的计划。
原本他打算晚上去趟镇子,找邮递员打听清楚给他送烟的是不是邢立骁,如果是,他再考虑要不要动手。
可现在,邢立骁打定主意明天出发,他却连晚上能不能找到邮递员,并从对方口中打听到确切消息都拿不准。
虽然他觉得,邮递员说的人八成是邢立骁,可万一呢?
万一那封信是真的,蒋学兵真当上了大干部,还只有邢立骁这一个儿子,他干了什么被查到,他小叔肯定保不住他。
要不……
李平坤看一眼邢立骁,心一横试探道:“骁哥,你认识何东吗?”
邢立骁目光一闪,面不改色问:“那是谁?”
“邮局快递员,昨天我碰到的时候,他在跟人吹牛,说帮人送了一封伪造的信件,别人就送了两包三十五的烟给他,你说好不好笑?”
李平坤说完,刻意夸张地笑了几声。
邢立骁皱眉:“邮递员送的信不都是邮局分发的吗?他帮别人送伪造信件,应该算违规?”
“我也觉得算违规,但请他帮忙的人确实挺舍得,两包烟要七十块,都能顶镇上普通职工半个月工资了。”
李平坤意味深长问道,“骁哥,你觉得,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他怎么这么大方?”
“我没见过对方,怎么会知道他是干什么的?”邢立骁反问,“你今天怎么回事?对别人的事这么感兴趣?”
“我就是好奇。”李平坤呵呵一笑,又问,“骁哥,你真不跟我们吃饭?”
“你们想吃就来我家。”
“好吧,我去问问老蔡老汪,看他们愿不愿意在你家聚餐。”
“行,你问问他们。”
两人聊完,前后离开蔡家祠堂。
李平坤说去找老蔡,出去后直接往右拐,邢立骁则往左回了家。
到家时余家人已经走了,余兰英把希希从隔壁接了回来,看到他进屋,往他身后看了眼问:“李平坤走了?”
“说要聚餐,去找老蔡了。”
余兰英皱眉:“在哪里聚?”
“家里。”
余兰英松了口气,又有些纳闷:“怎么突然说要聚餐?”
邢立骁没有回答,只说:“等会。”